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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成王眯着虎眼,捋着黑须道:“越国现在有多少兵乘?难道还不能与吴国一争长短?”
龙破心生警兆,觉得楚成王问这番话居心叵测,思虑片刻才道:“我主修政爱民,不以武事为重。常用兵力不过一万,备战车乘不及二千。因为越吴两国多是水路,故而特设有大型舰队,有战船不下八百只。依靠这些想要灭亡吴国还稍嫌力薄,但用来抵御犯境的敌人却是绰绰有余。另外,我国推行的是寓兵于农的政策,国人在少壮时都要接受军训,到战时都可以成为士兵冲锋陷阵;战后则解甲为民,耕作修养。如此兵源不断、资源不缺,只要我国不图妄动,吴国绝不敢轻易来犯。”
龙破把越国的兵力夸大数倍不止。楚成王听了赫然心惊,想道:“越国的兵力已然及得上我楚国了,怪不得吴国不敢轻动他们。我也万不可冒然出兵侵伐,当先还是与他们结盟制吴为上。”
楚臣成得臣听到龙破提起寓兵于农的国策,当即讪笑道:“寓兵于农,岂不是袭用齐国先臣管仲的谋略。兵民不分,疏于训练,怎么能打得赢胜仗?此计早已过时,用之无益,不足道也。”
龙破辩道:“常言固然有兵贵于精,不贵于多之说;但也有兵强于心,不强于力之论。治军应当恩威并施,战则举国皆兵,同仇敌忾,誓死卫家;没有战争便修养生息,务农狩猎,弓戟不废。此于大处可以整兵强国,于小处可以恤农富民,传承千载犹堪称善,怎么会过时呢?将军所言大谬了。”
成得臣不服地道:“我国将士训练有素,能征惯战,赴于沙场无不以一挡百。贵国若用那些涣散的士兵来作战,即使超过我军十倍,怕也不能匹敌。”
龙破冷笑道:“贵国将士固然是能征惯战,但恐疲惫之师不能久战,一战于勇;二战于精、三战则怠。贵国频于征伐,日夕劳兵,这样的军队无疑更是一批乌合之众。”
成得臣哑口无言。斗宜申道:“我王只用一千精兵,便能虏宋君、定中原,威加诸侯,却未见贵国将士有何作为,国使怎么能认为楚兵不如越兵呢?”
龙破正言道:“小使不敢认为楚兵不如越兵,只知道一个国家的威信并不仅是以军队的强弱而定。做为大国,若不能守信重义,恐怕难以让众诸侯心服口服。”
龙破显然是在暗讽楚人背信劫盟一事,但对于此事楚人却全不以为是自己理亏。
斗宜申辩道:“那宋国兵微地薄,文武不具、贤才不登,怎么有资格号召诸侯,主盟中原。众诸侯如果不是惧怕我楚国的威名,谁会去和宋国会盟?宋襄公妄自尊大,自取其辱,我主劫而释之,已经彰显仁德,被拥为盟主也是众望所归,理所应当的。”
龙破肃然道:“若是单凭武力威慑诸侯,各国只会一时震恐,虽然会拥护楚国,但过不多久必会自行背盟。例如前者郑国,被齐兵一围,便立刻倒戈相向,说明它原不是真心服楚的。齐国桓公在世时,聚敛强兵不事骄横,仍然尊王攘夷;救援燕国后割地取义,又平定鲁国内乱保存卫国疆土。诸侯不只是畏惧齐国的兵威,更有感于齐国的功德,俯就纳盟无不出自真心。齐桓公称霸十载,稳如泰山,可以说大部分是仰仗其德名所致。”
屈完颔首道:“国使所言极是,强兵只能有助国威,以德服众方才是争取霸业的根本之计。”
斗勃道:“若讲争霸之事,岂能不以武事为重?昔日桓公若不是依靠武力东讨西征取胜立威,怎么会被众诸侯推为盟主。前者如宋襄公,帮助世子昭夺位却擅行废置,兵力不及、武事不张,自然威信全失。到后来又不自量力,妄想借我楚国的力量助他称霸,假仁假义,岂不沦为诸国笑柄?”
龙破道:“强兵固然不可缺少,但运用强兵的目的却是为了树立威信和德名,做到德威并重,霸业才可稳固不倒。”
坐在屈完下首的韦吕臣道:“依照国使所说,那拥有强兵不正是首要的吗?国无强兵定会遭受欺凌,国土尚且不保,更不要谈树立威信,争霸中原了。”
龙破为之语塞,心中大感气馁,想道:“是啊!在此乱世谁人不崇尚武力呢?有了强大的武力便可以任意欺凌他人,掠夺财富,还用讲什么是非曲直?那些冠冕堂皇的信义仁德不也是依靠武力成就的吗?它们的背后不都在进行着无休止的撕杀攻占?只给人世带来了更多的灾难。”
楚成王见龙破默不作声,笑道:“国使的德化思想令人受益匪浅,相信定会有助于寡人更好地治国理政。”
第四章 论生道死
龙破听出这是楚成王的谦语,摇头道:“小使惭愧。以德服众只是一个虚浮不实的想法,国无强兵,一切都是空谈啊!”
屈完轻皱眉头,捋须道:“国使何以突然改变了观点呢?难道真的认为德行不如武力重要吗?”
太傅潘祟道:“争霸中原应以武力为主、德行为辅,令众诸侯心怀畏惧才可谓是称雄,否则有德无威,只算是空担霸名。”
大夫仲归反驳道:“施仁政、布德行,可以聚敛民心,鼓舞士气,大大地有助武事。若是不施仁政、不讲德行,会使民心涣散、士气不振,以致举国厌战,徒具强大的武力而不能发挥效用,怎能成就霸业?”
斗越椒眦目一瞪,不耐烦地道:“就凭咱楚国的强大兵力,谁若不服便让他社稷不保、瓦砾无存,还用得着客客气气地讲什么仁政德行?”
仲归冷笑道:“滥用武力只会多结仇怨,岂能让人诚心归服?稍有不顺的你便戳戮,天下之人何止千万,你杀得完吗?”
斗越椒声若虎狼,大声道:“给我五百甲乘,便能横扫中原,令众诸侯俯首称臣。到那时看有几个是真正不怕死的,敢一直与咱们作对!”
屈完摇头道:“未必,未必!敌国若是民心齐聚的国家,岂是能够轻易征服的。若以生死相要挟,那就更加可笑了。礼义廉耻无不重于生;忠孝节操无不贵于死,对于心志坚定的人,来去不过如落叶归根,又有何惧呢!”
龙破闻言,心思纷纭,喃喃低语道:“来去不过如落叶归根,来去不过如落叶归根。命运真的不过是如此吗?……。”他的双眸泛起一团迷雾。
楚成王见自己的臣下争论了起来,大为不快,威严地遍视众臣,肃然道:“都吵什么呢?有这个精力不如用在临阵对敌上。今天设宴只为接待龙国使,众卿不可再谈政事。”
众人楚臣凛然噤声。随后,龙破只和他们谈了一些民间俗闻,直到散会辞去皆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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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龙破回到驿馆,照例要到各处巡视一回。经过马厩时,他看到翼鳞抱着草料在喂马,不由大惊,上前问道:“翼兄不是在商队做事么?怎么跑到这里喂马来了?”
翼鳞面带愧色,道:“主公直呼下奴的名字好了。下奴在商队里整天无事可做,清闲之甚,感到实在愧对主公的任用,便找些小事来做,以弥补无功之过。”他已经学会说中原的官话,能和众人自如地交谈了。
龙破摇头轻笑道:“那随你吧。”他转身离去,没走几步又回身对翼鳞道:“摊开你的双手让我看一下。”
翼鳞疑惑地伸出双手。龙破看到他的右手手指根部的厚茧,点头道:“这不单单是一双理事管帐的手啊!你可会使剑?”
翼鳞的双眸中异彩乍闪,道:“下奴闲居无事的时候也曾练剑,只是粗通剑术。”
龙破有心试探一下翼鳞,突然出拳捣向他的胸部。
翼鳞临危不乱,仅仅上身一颤,便毅然不动。
龙破中途止住拳势,道:“我命你施出全力和我对拆几招。不要心存顾虑,尽可放手一搏。”
翼鳞稍微迟疑,随即施礼道:“得罪主公了。”
两人徒手对拆了数个回合,拳来脚往,虎虎生风。那翼鳞并不主动进攻,虽然只是防守,却脸不红气不喘,显得游刃有余。龙破很快收手,也不多言,一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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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婕在房里翻阅着一卷简书。龙破进门听她在吟哦着什么:“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不禁笑道:“这不是《采薇》么?你这么快就读起这个了,能懂啊?”
婉婕神情满满地道:“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懂啊!”
龙破笑道:“那你说说“雨雪霏霏”这一句该做何解释?”
婉婕微眯秀眸,神色如思道:“这一句说那大雪下得纷纷扬扬如同雨点一样稠密。形容得多么有气势啊!”
龙破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口里直道:“好!好!”
婉婕娇嗔道:“什么好呀好的!你快说我解释得是对是错?”
龙破揽着娇妻的纤腰,亲密地笑道:“再没有比这更对的解释了,所以我才连连称好啊!”
婉婕娇笑起来,轻吻一下龙破的脸颊,又聚精会神地读下去。
龙破用一只手撑着脑袋,从侧面看着婉婕那柔和的倩影,一时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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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楚宫会宴,令尹子文因病未能到场,龙破心顾礼节,便在今天携着礼物亲自登门探访。
抵达令尹府,出来迎接龙破的是一个中年人,白面黑须,举止文雅。那中年人当先施礼道:“贵客登门,斗般有失远迎,尚请恕罪!”斗般是子文的长子,在郢都略具贤名。
龙破还礼道:“听闻令尹大人身体不适,小使心存牵挂,便在今天专程前来探望,不知能否见上令尹大人一面?”
斗般道:“国使的德名家父已久仰,恨不能尽快与你一会,但惜昨天病情生得突兀,所以未能入宫列席,为此家父还正感到遗憾呢。经过一夜调养,他的病情已无大碍,即刻便会出来,请国使稍待。”
龙破和斗般刚刚坐定,几个人从内室转入大厅。首先是一个六旬老者,在婢女的搀扶下走出屏风。
老者眉敞目明,精神若振,只是脸色有些泛白,还透着轻微的倦怠之气;身躯虽然仍很坚挺,脚步却稍嫌滞重,因而要让婢女搀扶着才能走得稳当。
龙破知道这老者就是楚国第一重臣令尹子文,赶忙起身礼迎。
跟在子文身后出现的人倒让龙破大吃一惊。那人竟是流亡到楚国的原吴国上卿戴蓄。戴蓄身后仍然跟着那个叫柳直的侍卫长。
龙破见到戴蓄的第一眼,便下意识地望望他的腰部,发现他没有佩带湛卢剑。再看到面无表情的柳侍长,他心中不由大赞道:“没想到像戴蓄这等重财轻义的人,在落魄之际竟然仍有旧日家将愿意追随他。这个柳直的忠心令人敬佩啊!”
戴蓄见到龙破,胖脸上浮出一团虚笑,道:“久违了。龙国使。”
龙破还未及回答,子文先敞笑两声道:“你们两人是旧相识了。久别重逢,可要多亲近亲近。”他语含嘲讽,龙破默然微笑。
戴蓄干咳一声,道:“是啊是啊!国使算是我的故交了。”
众人就坐,龙破道:“在此能遇上故人,令小使倍感欣慰。不知戴上卿近况如何?”
戴蓄苦笑道:“落难之人哪还敢尊称上卿!国使休要再取笑我,还是直呼戴蓄的好。唉!吴国乱臣当道,残害忠良,几乎致我于死地。如今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幸得令尹大人收留,才得以在楚国苟延残命。”他竟然自认为是忠良,让龙破几近失笑。
子文道:“吴国之乱全是辅鹰所为。戴先生来到楚国希望我王出兵帮助吴国平定叛乱,可惜两年前我王因为忙于进取中原而把此事搁下了。如今再出兵吴国却不知是否可行,国使以为如何?”
龙破不假思索地道:“辅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