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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震惊报官,食雪儿凛然不惧,将事情始末合盘托出,惜已无人证。族人皆指其心性暴烈,最爱残杀。官不能决,正待要将食雪儿收监另审,忽然堂前有僧人口宣佛号而入,正是不闻,其后跟随一人,脸色如纸,跪立当场,供出事情始末。
原来陈氏一脉至食雪儿,已是独子,其母生育之时,恰逢夜半,众人皆眼见一团火光自天空坠下,穿越屋顶而落下她腹中,食雪儿应火而生。生而至邪,族人纷请要将此婴处死,陈况南只得无奈之下将幼婴托人连夜送到雪山古寺,托佛之佑。家中既无余子可继承家产,数位小妾便私下里合谋花高价雇了高手,烧寺杀人,了断陈氏血脉。更在陈况南每日所服羹汤中掺以微毒,时日渐增,毒性积蓄于内,久而入骨,终于不治而亡。
食雪儿得获自由,当即拜谢不闻,不闻微笑,取短刃道:“你杀十一人,我自戮十一刀。”刀刀自胸腹而穿身过,十一刀一一刺过,血流满地,气若游丝。食雪儿捧着不闻的身体大哭,沿街回家,那血迹淋淋沥沥,看得街坊触目惊心。回家食雪儿以本命真火为不闻续命,三日后不闻醒转,起身便走,食雪儿不留,跪在地上说:“再也不敢了!”
凭空获得万贯家财,食雪儿豪阔疏爽,便于宅中掘地建冰窖,占地十余亩,藏以自雪山迢迢运来之冰雪,每日隐于冰室,复饮西域远道运来之葡萄美酒,一口酒,一口冰,据案大嚼,引为快事。时人算他一日花费,抵常人三年生活之资。都咋舌只说奢侈,却不知食雪儿生为火性,须借冰雪裹腹方可维生。
不闻重归雪山,食雪儿曾以重金聘来江南名匠,重修渡厄古寺,没有得到不闻的允许。自大理一别,也不许食雪儿回寺参拜。听闻许多有关轶事,都十分奢靡骄纵,夜御七女,日舍万金,皆非常人所能想象。又曾耗资百万于石林设拳擂,遍撒英雄帖,邀天下拳术好手前来一试身手,隔半年,江湖中尽知大理食雪儿拳出似火,灼热炽烈,无人能挡。不闻听了,竟然在脸上浮出微笑。
此后愈发狂妄骄奢,遇事只凭性情,全不管善恶,成当地恶霸。官府亦因其出手豪阔而性情悍猛难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不问。
一日,于郊外偶遇华盖马车,驭车少女秀丽异常,食雪儿强勒马首逼令停车,内有妇人,掀珠帘而出,年约三十,肌肤胜雪,吐气如兰。食雪儿痴望不能言。与妇同座,是一老僧,竟是不闻。
妇人娇笑,指着食雪儿斜睨不闻,只说:“是这个孽障么?”
不闻满脸通红,连诵佛号,长叹说:“此子天性暴戾,老僧居然教之以武,难辞其咎。”当下提掌自击天灵,立时毙命。食雪儿面色惨白,呆若木鸡。丽妇轻拍他后心两掌,淡笑指挥使女驱车离开。
据说她正是传说中的云门隐者沈凤凰,其时年愈两个甲子,按理已是鸡皮鹤发,却驻颜有术,仙姿动人。
其后食雪儿性情大变,忽然散尽家财,携不闻尸骨回渡厄古寺,自己剃度为僧,布衣粗食,深居简出。一夜于禅房内打坐,忽然一团拳头大小的火光,自头顶冒出,发出吱吱尖叫,凌空跳跃,似恋恋不舍,终于破壁升入云霄。
这团火光,正是魔家灵火,居于人体,控人心神,时日稍长,必得振臂而起,遍约同道而聚,成为一代魔道宗师,彼时生灵涂炭而无人能止。以不闻那样深通佛理的高僧,仍无法化解天地之间禀恶性而生的这种至邪火气。食雪儿少年学佛而难抑,不闻唯有趁魔火尚未全然侵吞人性之际,以死相鉴,趁着食雪儿心神顿乱,更得沈仙子之助,尽断食雪儿武学筋脉。食雪儿终由天生异体化为凡人,魔火留于体内已然无用,终归天地之间。江湖一场莫大浩劫,居然就此消弭于无形而无人得知。
初时有人慕名邀拳相斗,惊讶地发现食雪僧竟脱胎换骨,武功尽废,性情谦和有礼,每日竟只知颂经礼佛而无旁骛,灼热之身体已变得冰冷如霜。过了几年,江湖奇人异士层出不穷,食雪僧才渐渐得以安宁。
奇的是多年以后,轻身功夫独步天下的大盗任平生,曾在云贵交界的某个小镇上见过一个灰衣老僧,身形如鹤,独力搏杀当时声名正盛的一方恶霸柳氏兄弟,出手迅捷,掌风如火,触物竟有灼痕,颇似当年食雪僧的武功路数。老僧杀人后劫其钱财而散入穷苦百姓家,其后于拂晓不知所终。
任平生辍之一夜,天明而瞬间恍失其身影,才知道自己的轻功望尘莫及,老僧之用意,约摸是示警,顿时凛然而悟,从此收手,再没做过鸡鸣狗盗之事。
江湖异闻录之紫巾
紫巾,是洛阳城里的一个青楼女子。
刚刚开始在青楼挂牌接客的时候,她喜欢用紫色的薄纱蒙住脸庞,姣好美丽的容貌在高烧的烛火下若隐若现,如果有豪客非要逼她揭开面纱在一旁陪侍,她宁可拂袖而去,性情倔强而傲慢。和别的青楼女子一律浓妆艳抹温顺可人有很多不同之处。尤其精通一手琵琶弹奏,乐声美妙婉转,有清傲之气,仿佛不是人间所有。
因为容貌与技艺都非常的鲜妍明媚,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都愿意为她一掷千金,日日夜夜竞相围在她的裙边。就连那些清高自许的诗人们,有幸得到佳人的陪侍后,也会忍不住在粉紫的墙壁上留下赞美的诗句。
洛阳的牡丹名闻天下。这一年正好到了花开得最茂盛的时节。城里有一个大富商,姓沈,家里储藏的金子多得要用九只巨大的水缸才能装得下,被人称作“沈九缸”。他在郊外建了一个曲径通幽的花园,种满各色牡丹,不用说“蓝田玉”、“紫重楼”这样的名品,就连野生的“泼墨紫”、“黄花魁”等单瓣品种也不惜重金四处求购,并且聘请最善于养植的花匠来照料它们。时间久了,在这座沈园里举办的赏花会,成为有地位和才能的人的必游之地。
自古名花衬美人。紫巾自然也得到了主人的邀约。她虽然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青楼女子,却因为色艺双绝,是花中翘楚,捧场的人特别多,出门时的排场也很奢华,梳宫妆,穿华丽的霓裳,坐着用珍珠串起帘幕的马车,就连车里绣花枕头都镶着上好的珠玉并以金丝滚边。她的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学识也很渊博,看上去和大户人家的闺秀根本没有区别。
在如云的宾客中,有一位穿白衣的翩翩公子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双瞳就像天上的寒星一样明澈,脸上绽放的微笑比压枝的牡丹还要动人,年轻的妇人和少女都远远地为他痴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因为怯于少年仙姿不凡而自惭,不敢冒失地靠近。就连紫巾的贴身丫头望了一眼,也马上惊叹说:“这位美少年的风姿,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不过如此呀!”
向别人打听,原来这就是海外方丈仙山的传人,正在修习仙术的卓无尘。
紫巾对他一见倾心,赏花时趁着错身而过,她故意把一块紫色的绣花手帕扔在地上,期望卓公子能够捡拾起来。谁知道他却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更别说地上的绣帕了。到了黄昏,主人吩咐请紫巾在庭中奏一曲琵琶,紫巾纤指轻拨,在美妙的琴声中夹杂了许多倾慕的意思,听众们没有不被这动人的弦音所感动的,就连根本无心尘世的卓公子,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微微点头。
午夜的时候人群渐渐稀少了,紫巾很惆怅地独自在花丛中徘徊,沿着石径,意外地在一座假山后,遇见卓公子正坐在一块青石上喝酒赏花。她心里很兴奋,忙上前去搭讪。公子只是微微一笑,却没跟她说话。紫巾流下痛苦的眼泪说:“我自从见了公子一面,满心的倾慕致使自己应有的矜持都顾不上了Qī。shū。ωǎng。,难道你竟然可以狠下心肠不理不睬吗?”卓公子这才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也很喜欢你美丽的容颜,不过因为学习仙术,能够预先知道我们根本没有缘份,又何必浪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来结一段露水姻缘呢?”
正说着,一位拄着拐杖鸡皮鹤发的老仆人忽然跑出来,脸上勃然变色说:“哪里来的凡人,竟敢勾引我家公子,你不知道这样会阻碍他悟出大道修成神仙吗?”说着就举起拐杖要惩罚紫巾,并且说:“像你这样出身青楼的女子,本身就像沟壑里的污泥一般,怎么有资格自许为天上的云朵,试图做仙人的伴侣?”卓公子忙拦住老仆人,向紫巾使眼色,笑着说:“你快走吧!”
紫巾回去以后,心里有了卓无尘的身影,渐渐为了相思而形销骨立。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茶饭不思,整天病怏怏的毫无笑容。有姐妹们经过她的房间,听见她在窗口自言自语说:“我是不能毁掉自己的容貌,否则就更不能招来卓公子的眼光了!我也不能毁掉自己的纤纤十指,不然日后怎么为卓公子弹奏琵琶呢!”姐妹们都笑她在发痴。客人们不喜欢她整天神不守舍郁郁寡欢的模样,不再像以前那样宠幸她。紫巾趁机用所有的积蓄为自己赎了身。她向很多人打听方丈仙山的具体地址,却没有人知道。只有一个游方道士,说在东南方,于是她就离开了洛阳,一路乞讨为生,风餐露宿,吃尽了苦头,不知过了多少天,才总算到达了海边。这时候的紫巾,已经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没有人能够认出这就是当年色绝洛阳的一代名妓了。
茫茫海域辽阔无际,卓公子到底在哪里呢?紫巾彷徨无依地伏在礁岩上哀哭。就连那些飞鸟和游鱼也为她感到悲苦,替她把消息传到了海中遥远的方丈仙山。
卓公子于是驾着剑光而来,和紫巾见了一面,说:“你虽然信仰坚定,但我是没有情欲的修道人,最终是不会有结果的。”紫巾抱住卓公子的双膝不松手,哭诉说:“如果不能让我每天都看到你,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卓公子淡淡一笑,驭起飞剑,身体有如轻盈的飞鸟一般,消失在云层深处。紫巾只有惆怅地仰望着天空。她因为积郁了太多的凄苦思念,没过多久就郁郁地死去了。鬼魂居然意外地遇上了正从海外蓬莱岛云游归来的青灯神尼,收为弟子,让她还阳,悉心教导她导气炼精的法门,使她重新修复了玉女的元身。
隔了三年,魔教忽然大举进攻方丈山,想要夺取岛上藏着的仙家宝物,因为猝不及防,致使岛上很多修道人都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卓无尘也因为事先没有防范,在对敌过程中奋力硬拼,肉体都遭到毁灭,只有一缕元神逃了出来,临时寄生在一具又老又丑的跛足尸体上。那具身体有很多溃烂的疮口,不停在流脓,发出恶臭,连卓公子自己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苦楚,好几次想要自尽,放弃多年修炼的道术根基,重新进入六道轮回。
只有闻讯赶来的紫巾不嫌弃他的肮脏污臭,每天为他清洗身体,还安慰他说:“这也许就是真正生有慧根的人修习道术所必须经过的坎坷吧!卓公子你难道没有听说过梅花香自苦寒来的道理吗?只有道心坚定才能得到大成就啊!”
卓公子在她的鼓励与陪伴服侍下,奋发刻苦地修习道术,并且借助同道中人的法宝,恢复了法力,又变成了往昔的俊俏模样,神采飞扬。
功成的那天,他情不自禁地握住紫巾的双手说:“人的一生能遇上你这样的红颜知己,真是我卓无尘的幸运!我愿意舍弃道术,此后与你归隐田园,白头偕老,可以吗?”
谁知道紫巾只是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