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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已经烂得很厉害,饶是他们有心辨认,也根本无能为力。
没人知道,汪仁在谢姝宁来看过尸体后,便没有继续拿冰块镇着,只让他自个儿烂去。照他的话说,左右都要烂的,没得白费他的冰,既不必再看第二回了,还当宝贝似的供着做什么。结果冻过又突然撤了冰的尸体,以惊人的速度腐坏了下去。
到汪仁派了小六几个运了他出门时,已变得软塌塌的……
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事,他在意的,是如何把自己眼前的这碗药给省了。
谢姝宁捧着药碗直直送到了他跟前,他连避也没地方避。一阵阵带着苦涩药味的热气扑到面上,熏得他舌尖泛起苦味来。他紧紧皱着眉头,黑着脸不动。谢姝宁却不动如山,照旧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他无措,摆摆手扭头道:“倒了!”
话音未落,掌心里忽然一热。
他一怔,转过头来便见谢姝宁正就势将药碗塞进了自己手中,顿时泄了气。
“眼瞧着这就该请您用饭了,您这病要是拖上个几日,这饭只怕就只能继续延期了。”谢姝宁见他端住,忙收回了手,佯作漫不经心地道。
汪仁一听,不由暗恼,自己竟是忘了这茬。
自己心心念念的那顿饭,可不能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给作罢了。念头一起,他端起药碗一口便饮尽。
再如何不想吃药,也得吃了才是,总不能病着去见宋氏,等会过了病气去。
但药味是真真叫人厌恶……
他放下碗,眉头紧皱。
谢姝宁适时递了一小碟蜜饯上前,笑着道:“小六方才送上来的。”
汪仁的手指已搭上了碟子边缘,听到小六二字,一下将手抽离:“不吃。”
小六今日可碰过尸体,他送上来的蜜饯如何能碰!
他瞥一眼谢姝宁:“才让他运了尸体去燕家,他碰过的东西,不能吃。”
谢姝宁听得失笑,将碟子搁到了边上。
“燕默石那小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汪仁忽然发问。
谢姝宁一时不备,心里一惊,手指摸索着探上瓷碟,拣起一块蜜饯送进嘴里吃了,才笑了笑徐徐道:“不急,等您病好了见到他时,再提吧。”
她跟燕淮私下里商讨过,这件事急不得。论心眼,三个她也不敌汪仁;论手段,燕淮比起他来,也是欠缺。这般一来,有些事就只能慢慢来了,仓促应对,一定不妥。
燕淮的这一出金蝉脱壳,因为她的出现,不由得便乱了套。
最初,这份计划里可并没有她。他当时,已算好她必然南下,结果最后却叫她找到了他。
想到这,谢姝宁心里莫名有些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她抬头,看了一眼汪仁,却见汪仁用极嫌弃的神情盯着自己,发觉自己望了过去,才飞快移开了视线。
怔愣间,她听到汪仁说:“说了不能吃,你倒是不挑。”
——原来是因为她吃了块蜜饯。
谢姝宁嘴角一抽,挣扎着道:“味道不错。”
汪仁背过身去咳嗽两声,挥挥手:“让人给你备一份带回去吧。”言毕,他立即又追加了一句,“别让小六碰!”
他正在病中,精神不济,又恐过了病气给她,便接连催她先回去:“拿了蜜饯就回去吧。”
然而等人走了,他又忍不住暗自嘀咕,她到家会不会将他病了的事告诉宋氏。
小润子正要扶他回去歇下,见他一直皱着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由无奈。
路上,小润子说了太子的事。
汪仁沉默着听完,面上并不惊讶,只道:“有清虚在侧,皇上愈发不知节制,这般对待太子都还算是轻的。”
“皇贵妃被软禁了。”小润子低声道。
“哦?”汪仁眼神微变,想起谢姝宁临行之前问自己皇贵妃跟惠和公主近日如何的话来,摇摇头道,“白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失势的。”
小润子问:“您说,该不该插手?”
汪仁想起皇贵妃跟宋氏的关系,颔首道:“皇贵妃跟太子公主那都需多加留意,一有消息便先来回禀。”
小润子应是。
不过皇贵妃也不是吃素的,她在宫里经营多年,一直暂代着皇后之职,肃方帝又是几乎从不搭理后宫之事的,皇贵妃的根基素来很稳,如今明面上瞧着是被软禁了,可暗地里,她仍有法子知晓各处的消息。
正如太子遭遇的事,身为太子生母的她,翌日便知。
太子今年不过十岁,仍是个孩子。
皇贵妃气红了眼睛,只觉心如刀割,心底里对肃方帝保有的那一抹留念,也终于彻底淡去。
正文、第388章 大业
从延陵到京都,从白家到端王府再到深宫禁院,这一路走来,她在里头花费了多少气力多少心思,也只有皇贵妃自己方才知道。她在宫里汲汲营营,为的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而今女儿要被肃方帝当成一枚棋子用来巩固他的大业,连儿子也被他往歪处教,便是她今时仍对他满心倾慕,真要在儿女同他之间做个选择,她必然连想也不想,便选了孩子。
皇贵妃在无人之处悄悄抹了抹眼角,盯着墙壁上镶嵌着的明珠看了两眼,长长叹息了一声。
虽则明面上肃方帝夺了她的权,但他一时半会却也并没有将那枚凤印交予旁人,说到底,那些权仍旧还在皇贵妃掌中。
她连夜伏案疾书,不等天色发白,便想尽法子偷偷避开了肃方帝的耳目,给身在延陵本家的父亲一连发了几道信。她终究只是个弱质女流,来日太子想要在那张龙椅上坐得稳妥坐得长久,始终需要白家在他身后支持。
故而当公主的事从肃方帝口中说出来后,她便给白家递了消息。
白家一贯小心做人,但却并不是没有野心。她的儿子能坐上那张椅子,对白家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白家何乐而不为。她爹是白家现任的家主,从多年前带领着白家走出困境开始,他做下的决策便从来也没有出过错。
皇贵妃出阁多年,儿女皆已长大。但心底里她最信任的人,仍是自己的父亲。
白老爷子虽已年过花甲,但身强体健、耳聪目明。瞧着少说也能再活上个十几二十年。白家诸人对其十分尊崇,所以皇贵妃知道,这件事只要她爹答应了,便是成了。
先前她透露了些口风后,看老爷子的意思,的确觉得可以,只是还需要静候时机。
言下之意。事情还是有可能出现变故的。
皇贵妃很清楚这一点。
但眼下,他们已到了不得不动的时候。再这般拖下去。谁知皇帝还会做出怎样出格且离谱的事来。
皇贵妃差人想法子送了消息出去,一颗心便不禁惴惴不安起来。若老爷子觉得此时动手,过于冲动,时机不对。她又该当如何?
她正担忧着,肃方帝便又起了幺蛾子。
也不知他是缘何起的怪念,竟忽然扬言要筑高塔。
他并不知皇贵妃的打算,见宫里头最近平静无波,倒也并没有什么异动,甚至于打起精神好好上了几日朝。直到这一日,他从夏日午后的微风中徐徐睁开眼,攥着纱帐沉思良久,蓦地坐起身来。让人寻了纸笔研墨,飞快地便在纸上画出了一座西越境内鲜见的高塔,塔尖亭台楼阁鳞次栉比。恍若仙境。
塔身极高,一眼瞧过去,似乎已直入云霄。
他说是梦中所见,提笔而书,称其为十二楼。
正所谓天上白玉京,五城十二楼。
这十二楼。指的乃是仙人居所。
他如此为这座高塔命名,其中用意可见一斑。
念头一起。他便立即发话,命令下头的人加紧筑塔。然而这样的命令才一吩咐下去,六部皆惊,满朝哗然。西越虽一直歌舞升平,国富民安,可国库里的银子堆得却并不十分满,何况那里头的银子岂是能不顾一切尽数用尽的?
若有朝一日边疆动荡,需要发兵镇压时,国库却早空了,那这仗还如何打?粮草兵马,哪一样能缺得了。
于是户部思来想去,还是壮着胆子就此事上了折子。这座塔,所需所耗的银子,只恐是流水一般,难免造成国库空虚。
肃方帝看了折子,却只做出一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模样来,漫不经心地命令户部,只管支了钱去筑“十二楼”,旁的一概不用管。可这银子还是耗不起,国库早晚还是得空。他便说,“赋税多年未动,你们且瞧着办吧,该添几成方够。”
众人得了这样的话,惊讶之余,却也不敢再多谏言。
此等劳民伤财之事,委实不像话。
可肃方帝说他的梦是预兆,是天佑西越的象征,这塔乃是为了迎神所用,众人焉敢辩驳。皇帝都说了是吉兆,他们难道还能说皇帝睡糊涂了说瞎话不成。
然而增加赋税,剥了民脂民膏用作筑高塔之用,除了肃方帝外,人人听了都觉心惊。
历代皇帝都不长命,脾性古怪的也不少,可像肃方帝今次所做的事,却从来也没有。他开了个先河,一个谁也不看好的先河。
户部照着他的话,拟了命令,一层层下发,到最后,赋税已变得极其重。
肃方帝却浑然不在意,照常见他的美人们,照常盯着那张自己午后惊坐起后画的“十二楼”看个不休。
有人忍耐不住,怀揣着一颗忧民之心写了折子劝谏。
肃方帝见了折子只冷笑两声,扭头就让人传了人来,问道:“你可是觉得朕是个不知体恤民心的昏君?”
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脑袋再大也没有人敢真的去戴。一时间,四下只余磕头谢罪的声响。
肃方帝端坐在椅上,见状笑意愈冷,一字字说道:“既不敢,朕的决策,你凭什么指手画脚?”
底下跪着磕破了头的人顿时心如擂鼓,身为言官,遇事谏言,本就是他们的职责,怎么就成了指手画脚呀!但肃方帝已然怒了,谁又敢说真话。磕头声一下比一下来得重,肃方帝的眉宇间逐渐浮出不耐来,忽然一拍案,沉声道:“来人!”
言官唬了一跳,连头也忘了继续磕。
待护卫一入内,肃方帝便道要将其拉出去斩了!
在场诸人皆变了脸,却无一人敢帮着说情。肃方帝却只像是在吩咐人晚膳记得加菜一般,悠闲地吩咐完毕,便让人动手。
额上一片通红的言官急得大呼求饶,肃方帝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他被抓着胳膊往外拖去,竟是真的要被斩首!
出得门去,途径小润子脚畔,他蓦地朝门内大喊起来:“昏君!你不得好死!昏君——”
小润子听见,暗暗叹息。
这回可好,临死之前,倒也勉强将这不敬之罪给坐实了。
没等感慨完,人已被捂住了嘴飞快带了下去,只片刻,便有人来回禀肃方帝事成了。
经此一役,朝野之中愈发没有人敢多言。
从肃方帝想要筑塔开始,他的脾气便变得愈发的暴躁。
各方隐在平静湖面下,因为这个消息,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靖王府里,幕僚陈庶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去回禀了靖王。靖王素来瞧着懒散,这回倒也正正经经仔细将消息反复看了两遍。死个言官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脾气,一个不顺遂起了心思要杀人,谁又能指责他。真正叫靖王属意的,还是肃方帝要筑高塔的事。
那般高的塔,所需耗费的人力钱财,都是叫人吃惊的。
只怕耗时,也得多年。
靖王看着陈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