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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长房的地界,一行人脚步匆匆地前行。过了会,穿过高大的琉璃随墙门,一大片梅树便映入了眼帘。
长房的伯祖父自认风雅,喜琴棋书画,又爱侍弄花草,从朝堂下退下来后便愈加如此。所以,长房的两位长者居住的地方便也被他取了名做梅花坞。如今梅花坞里腊梅尽开,香雪遍布,倒也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谢元茂一边走着,一边轻声同宋氏介绍起来。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梅花坞的花厅前。
不过才卯正一刻左右,梅花坞的花厅里便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见他们走过来,急忙迎上前来,行礼道:“奴婢给六爷、六太太请安。”微微侧个身,穿着身靛青色冬服的清秀丫鬟便又向谢姝宁跟谢翊行了礼。
谢姝宁便多看了她一眼。
面貌有些陌生,一时间想不起是谁身边的人,不过靛青色的冬服,她若是没有记错,该是府里的大丫鬟才能穿的。
“老太太念着您,早早地便起身等着,又特地吩咐了奴婢在这候着。”
谢元茂点点头,牵着谢姝宁穿堂而过。
到了梅花坞的正房前庭,一水的青石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昨儿一场大雪,到了夜里的时候才总算是停了,今日积雪自然是化不掉的。北地的雪下得密,积雪也特别得厚,可这会前庭却连一点雪星也没有,干干净净似是未曾落过雪一般。
方才候在那迎他们的丫鬟便道:“老太太想着五少爷跟八小姐都是南边长大的,见了雪想必愈加怕冷,天蒙蒙亮便吩咐了人将雪都给铲了。”
谢元茂闻言不由微讶。
说起来,这还是他回谢家后,长房老太太第二次见他。
生恩、养恩都是恩,却终归是有亲疏的。可今日这般,却叫他忍不住觉得长房老太太心底里还是拿自个儿当儿子对待的,若不然今日也就不会巴巴地早起等着他们来请安才是。这般想着,他心里就微松了一口气。
宋氏跟陈氏两人,在他心里就是一笔算不清楚的糊涂账,赖了谁的帐都不像样子,可是却又不能不算,所以他才想着好歹将这年给过了再提。然而眼下看去,如果长房老太太能插手管一管,也许便能早些理清楚了也说不准。
脚步轻缓地上了正房前头的台阶,一群人站在帘子外等候通传时,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女童有些不情愿的嘀咕声。
谢姝宁迈开的脚一僵,下意识又收了回来。
“三夫人,六小姐。”守门的婆子急忙躬身问安,领着谢姝宁一行人过来的大丫鬟也行过礼后,便打起帘子进去禀报了,没一会帘子便被重新掀开。
一行人鱼贯而入。
谢元茂便同后来的妇人问好,“三嫂。”
走得近了,谢姝宁才瞧清了来人。
鹅蛋脸的妇人,年约二十许,穿一件绛紫色绣蝶纹妆花缎面的貂皮袄子,杏色的挑线裙,头上松松挽了个堕马髻,华胜叮咚,的确是她的三伯母蒋氏没错。
长房的老太太是三夫人蒋氏的亲姨母。
而此刻被蒋氏牵着手的女童,瞧上去约莫五六岁的模样,正瘪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蒋氏却只是面色郁郁,冲着谢元茂扯了扯嘴角,低低道了声“六弟”便带着自家闺女越过他们先进了里头。
谢姝宁的眉便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
谢家长房的三爷谢元明是承乾十三年的进士,如今任扬州巡盐御史。古来富庶之地属两淮,两淮之地又推扬州,所以这些年来三夫人蒋氏也都是带着女儿随三爷住在任上的。毕竟,扬州瘦马名扬天下,她若是不去亲自管着,怎能安心?可饶是如此,三爷后宅里的女人也还是越来越多了。风流但不下流,这可是如今爷们做人的准则,谁若是不这般,岂不是不合群?
蒋氏忍气吞声,可憋得久了,便也挨不住了,索性眼不见为净,借着上京来看自家次女的名头赶在腊月前便入了京。
算算时间,蒋氏只不过比她们早入京几天而已。
屋子里暖风迎面,几人渐次入内,见月洞门左右延伸出去的廊房,飞檐彩绘,古朴雅致。右次间雕花的月洞门前,侍着的两个丫鬟见他们过来,忙屈膝行礼将帘子撩起。
里头的声响便传了出来。
有个女声讥讽地说着,“是妻还是妾都未定,这会便巴巴地来请什么安?没得惹了那边的不快!”
宋氏跟谢元茂在外头听着,均是脸色一变。便是少不知事的谢翊也隐约觉得那话是不好的,可唯有谢姝宁却差点笑了出来。这声音她可实实在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整个长房,敢当着老爷子跟老太太这般说话的,定然只有二夫人梁氏一个。
梁氏毒舌是出了名的,又是将门出身,为人桀骜,在谢家的人缘却不坏。
单凭着她是梁家的嫡女,又被皇上赐了郡主之号,谢家便没有人敢轻易得罪她,一众人巴结都还来不及呢!
论起来,她嫁给谢二爷,那可是低嫁了的。
所以她方才那般说话,长房老太太也只是压着声嗔了句:“好了,瞧你这嘴皮子,上下一碰便能叫人三魂去了俩魂。过会老六来了,你可不能叫他难堪。”
话音落,谢姝宁几个已经进到了里头。
气氛霎时有些古怪起来。
还是如今掌家的大太太王氏打起了圆场,“老六来了,外头冷,快进来暖和暖和。听说八丫头来京的路上病了一场,如今可好全了?”
第015章 惊人
更新时间2014…3…11 15:19:01 字数:2080
有人开口,气氛便重新热络了起来。
大太太便领着谢元茂几人给长房老太爷跟老太太见礼。
谢姝宁被父亲带着,给两人磕头。
不同于外头的冰天雪地,屋子里并不冷。可长房的人,是早就知道他们要过来的,却未曾准备蒲团容他们跪拜之用。所以谢姝宁在入门的那一刻,便明白了过来。长房老太太虽一早便等着了,等着见的却并不是他们,单单只是个父亲罢了。
父亲跟七叔谢元庭是长房老太太的一双老来子,两人足足比谢家大爷小上了近二十岁,倒是同谢姝宁的大堂兄年纪相仿。
长房老太太生两人时年纪已然不小,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好容易才活了下来。所以就算谢元茂如今是三房的儿子,在她心中却只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跟谢姝宁几个从未见过的孙辈是截然不同的。如此,宋氏在她眼中也就愈加什么都不是了。
谢姝宁恭敬地俯首,垂眸屏息,听到自己口中喊出“孙女给伯祖父、伯祖母请安”时,有种游离在外之感。
坐在上首的长房老太太笑着让人去搀谢元茂,却并不曾让宋氏跟两个孩子起身。
她今年已经五十八岁,看上去却似乎只有五十出头,笑得时候犹如孩童,眉目弯弯,平白叫人多了几分亲切慈和。可哪怕谢姝宁不看,也知道那笑并不是露给母亲跟他们兄妹看的。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谢姝宁听到父亲有些尴尬地喊了声:“母亲……”
他原是该唤长房老太太大伯母的,可这会却喊出了母亲来。
长房老太太听了微微一怔,旋即眼角一红,却并没有言语。室内一片静谧,而后谢姝宁便听到长房老太爷依旧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道:都起来吧。”
谢姝宁一边抬头起身,将肉肉的小身板挺直,一边幽幽想起了那时的事。
长房老太爷是个不管事的,平日里不管大事小事统统都丢给谢家大爷去管,可当众人定了她顶替六堂姐嫁入林家的时候,他头一回亲自寻了她去。那是她在长房住了这许多年,第一次进长房老太爷的书房。也正是在那个书房里,她听到了谁也不曾说与她听过的话。他当着她的面将《女诫》丢在火盆里,掷地有声地告诉她,“你虽是三房的人,可骨子里流着的却是老夫的血。今日这事乃是你三伯父跟六堂姐对你不住,所以今日祖父便告诉你一句,来日你在林家但凡受了什么委屈都不必忍着,谢家自会为你做主。这是你六堂姐欠你的,你记住了!”
后头的话,谢姝宁便有些记不清了。
但是却始终记得他最初说的那几句。
即便她心底里明白,这些话终究只能是说说而已,可是她却在那个刹那泣不成声。
到底,不是人人都忘了她。
也许,当时他若是能阻一阻三伯父,没有让她顶替便好。可谢姝宁不蠢,她是个聪明人,她自然知道自己不值得长房舍她不用另谋出路。所以哪怕只是这般的几句话,她对长房老太爷仍是满心感激。
坐在炕头的长房老太爷身材并不高大,却精神矍铄,面色康健。大冷的天身上穿的却并不多,手中捧着一卷书,此刻正低头看着,似乎方才那句话也并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长房老太太则用含笑的目光依次从宋氏几人身上扫过,而后才道:“听说是商家女?”
话音落,众人的视线便都状若不经意地从宋氏身上掠过。
宋氏面皮薄,不由泛红。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哪怕今时改了革,商户人家也是能科考入仕的,可是到底似乎低人一等。这也正是谢家人对宋氏看不上眼的缘故。谢姝宁清楚这一点,视线便不由往远远站着的桂妈妈望去。桂妈妈手中的那个红木匣子,她并没有多少印象。前世似乎并没有这一出……这般一想,时间便似乎也对不上了。
前世她第一次来长房,应是入了腊月的,可如今还不到呢!
震惊间,她便听到谢元茂道:“舅爷在课业上极有天赋,只是为人不喜拘束,所以才没有入仕。”
此言一出,二夫人梁氏率先嗤笑道:“若是真如六弟所说,这宋家舅爷可还真是个人物了!”
“兄长的确只是不喜仕途而已。”话音落,原本还有些惭愧含羞的宋氏蓦地正色起来,毫不犹豫地道。可说完这句话,她眉宇间却不由飞快地闪过一丝懊恼。她什么都能忍,却见不得旁人说她的孩子跟哥哥不好,结果便这般脱口而出了。
好在二夫人只一愣,皱皱眉,却没有继续说话了。
长房老太太便看了宋氏一眼,和蔼笑着道:“好了好了,让孩子们也出来见个礼。老大媳妇且让人去摆饭吧。”
大太太便领着人下去布置起了晨食。
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便去传长房的小辈们进来同谢元茂跟宋氏见礼。
虽说长房老太太也看不上宋氏,但比起宋氏,她更加厌烦三房的陈氏。谁让陈氏也姓陈?她见不得三老太太那狐媚样子,便也厌恶陈氏。所以这会让晚辈同宋氏见礼,少说也能恶心三老太太跟陈氏几天,她何乐而不为?
须臾,一行人便入了内。
谢姝宁悄悄看看母亲的面色,发现她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柔顺模样,心里微松。
宋家虽不是官宦人家,更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可身有万贯家财,富贵过来的人又岂会跟个乡下女子一般?所以今日,她是放心母亲的。
果然,宋氏温婉笑着,让桂妈妈捧了那只红木匣子过来,打开。
竟是个百宝箱。
一层一箱,绝妙精致。
一旁的谢元茂见了,不由微惊。
宋氏不明所以,低声解释:“来得匆忙,手边散碎银子少,况且都是你的侄儿侄女,这些个物件素日里也常见,拿来当见面礼应当过得去。”
谢姝宁同哥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旁,闻言不由汗颜。
母亲果真是被舅舅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