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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香火折子,你先收拾着。”
刘春娇低低地应了。
等庄善若取了祭拜用的东西,重新进到厢房的时候,刘春娇早就收拾停当了。只见她换下了日常穿的辨不出原先颜色的一件旧棉袄,换上了半新的藕色夹袄;头发梳得溜光,全无装饰,只在后脑勺插了把桃木梳;倒是耳边挂了一对耳坠子,有着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不住地打着秋千,倒是给春娇添了几分活力。
庄善若见那件藕色夹袄穿在刘春娇身上空空荡荡的,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又一眼瞥见她耳旁的那对耳坠子,觉得有几分眼熟,分明是未出嫁那年刘昌所赠。庄善若多看了两眼,心头不由得涌起了“物是人非”之感。
两人各自挎了个包袱出了厢房,刘大娘正在院子里等着她们,见她们出来,上前一步,道:“要不要我陪着?”
刘春娇双目冷淡地掠过刘大娘,看着摇着尾巴从墙角跑过来的黑将军,不置可否。
庄善若歉然地笑道:“这村子我熟,左不过几步路,不碍事,我们去去就来!”
刘大娘的目光落到了包袱上,分明是有些不舍,迟疑道:“这么好的料子,辛苦了这大半年,真的都要烧了吗?”
刘春娇闻言,瞪圆了眼睛狠狠地看了她一眼,脸色便垮了下来。
庄善若明白,刘大娘出身贫苦,舍不得将这些好衣裳好料子付之一炬。村里也有给故去的人烧衣裳的,可是烧的都是拣平日里爱穿的几身,像是这样特意做了十几件崭新的烧过去倒是少见。
庄善若赶紧冲刘大娘微微摇了摇头,道:“刘大娘,我们先出去了!”
“哎,哎!”刘大娘应着,看着她们两个走远了,才合上院门,摇了摇头,嘟囔着,“唉,作孽啊!活人都穿不上恁好的衣裳……”
刘春娇出了门,脸色要比窝在房里的时候活泛了些。正午的太阳暖烘烘地晒在身上,给她的脸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衬着身上藕色的夹袄,倒是显出几分俏皮来。
刘春娇微微闭了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初春的空气依旧冷冽,带了些微草木萌发的芳香,将她胸腔中的怨气闷气一扫而空,她感受到了一丝暌违的松快。
“善若姐,我们去哪儿?”
“黑将军!”庄善若喝住了在道旁撒欢乱蹿的黑将军,道,“我想来想去,村里人住得密,这烧起来总有些烟火气,若是招了人来,少不得又费一番唇舌,落得不自在。倒是柳河石滩子那段,离村子又远,也绝少有人过去,清清静静的,再也合适不过了。”
“好!”刘春娇颔首,虽然臂弯里挎了沉甸甸的包袱,可是心里却有几分莫名的轻松。她原先在刘昌的牌位前许下心愿,原只当自己定要费个一两年才能将四时衣裳裁成,没想到却比预想中的快。
这大半年来,这个心愿像是一座隐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她的背上,让她茶不思、饭不想、寝不安,似乎她活下去的唯一的目标就是缝,缝,缝!
“阿昌,你没有等得太急吧?”刘春娇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刘昌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便隐隐绰绰地出现在眼前,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依旧带着惯有的温和笑容。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房子慢慢地少了,农田也看不见了。远远的,只看到一条丰沛的河水,还有一大片七倒八歪的干枯芦苇,地上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开始硌得脚底板生疼。
“到了。”庄善若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道。
刘春娇抬起脸,三月的风从柳河上吹过来,带了氤氲的水汽,温柔地扑在她那张年轻却枯槁的脸上,似乎要重新唤起她关于春的记忆。
☆、第305章 化蝶
刘春娇张开迷蒙的眼睛,喃喃道:“春天来了吗?”
“快了,快了!”庄善若不无爱怜地道。春娇经历了生命的寒冬,也是该迎来春天了。
庄善若看了看这片石滩子,心头不由得涌起了别样的情绪。王大姑是那年冬天溺死在这段柳河的,她浑浑噩噩地到了水边也差点溺亡,还是偶尔碰到伍彪,才救回了一命。
伍彪!
庄善若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高大落寞的背影,酸涩又像是雾气般在心底弥漫开来了。她赶紧定了定心神,努力地将那个身影从脑海里撇去,道:“春娇,你择块地方,看在哪里合适。”
刘春娇将手中的大包袱放到一块大石头上,茫茫然的四顾了一圈,乱蓬蓬的芦苇在料峭的春风里发出沙沙沙的声响。
“这儿吧!略平整些!”刘春娇随意地指了一处。
“好!”庄善若将自己手中的大包袱也放到了那块大石头上。然后挽了袖子,从河滩旁捧了几捧沙子,堆在地上垒成一个尖尖的小山包模样,再从包袱里掏出线香和火折子。
刘春娇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水边的风带了寒气将她脸上因晒了太阳而洇出的一点绯红散去,她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而凝重。
刘春娇接过庄善若递给她的三支点燃了的线香,枯瘦的双手竟不停地颤抖着。她闭了双眼,将线香高高地举过头顶,将身子弓成虾子模样,微启双唇默默地祷告着:“阿昌,阿昌,你在哪里?我来看你了!给你做的衣裳终于好了,你在那边再也不用受冻了。你都好吗?你若是还念着我,怎么都不过来看我?我想你想得辛苦……”
旁的话,庄善若再也听不清楚了。只看到春娇干燥的嘴唇不停地噏动着,说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话,想来若是刘昌在天有灵,一定是能够听得见的吧。
良久。刘春娇才直起身子,又冲着天拜了三拜,这才将线香插到了沙堆上。线香上三股细细的白烟被风吹得不成形状。
刘春娇睁开眼睛,愣愣地对着那三根线香出了会神,然后抬头冲着庄善若凄然一笑,眼中水光闪动,说不尽的凄婉动人。
庄善若也噙了泪,双手合十对着土堆拜了三拜,心中念着:“刘昌,你若是真的心疼春娇。就让她快些忘了你,开始新的生活!”
河滩上干枯的芦苇挥舞着修长的叶子在风中摇摆个不停,带了一股萧瑟的气息,太阳悄悄地隐进了厚厚的云层里,给云层镶了一道明亮的金边。
庄善若就近拔了几丛芦苇。将它们团成一团,堆到那个沙子堆成的小土包前,用探寻的目光看了看刘春娇。
刘春娇收起尖尖的下巴,几乎要将瘦削的脸藏在了领子里,她抬起头,冲庄善若微微地点了点头,一张小脸愁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庄善若又将火折子点上。火舌贪婪地舔上干枯的芦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刘春娇有些怔神。
“春娇!”庄善若轻声提醒了一句。
刘春娇才清醒过来,咬了咬下唇,蹲下身子想将放在大石头上的包袱打开。也不知道是原先结系得太紧还是她太慌张,只见她抖抖索索地在包袱上摸了许久,都没能将包袱打开。最后还是俯下了身子。用上了牙齿。
“春娇,快,火就要熄了!”
那几丛芦苇哪里经得起烧,没几下便成了黑黑的灰烬,只剩下几处小小的火苗犹不满足地舔着剩下的一点灰烬。
刘春娇慌慌张张地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裳。还来不及犹豫,赶紧丢到灰烬里。
小小的火苗先是试探地舔了舔衣裳的边,马上欢快地大口大口地吞噬着。这件靛蓝夹袄上精致的团花在火光里晃了晃,霎时变成了一团焦黑。突然,“哗”的一声,夹袄大身处突然蹿出一蓬火焰,这火焰越烧越高,将整件夹袄都携裹了进去。
刘春娇的脸色有些发白,身子晃了几晃,几乎要晕倒。
庄善若赶紧上前扶住了她,轻声道:“春娇,你没事吧?”
刘春娇强笑了笑,站直了身子,推开了庄善若,然后又从包袱中拿了两件白色的里衣,投进了那火堆中。
火焰毫不留情地将那白色的里衣吞噬了,瞬时变成了又脆又薄的黑色灰烬。
“阿昌,阿昌……”刘春娇死死地盯了那个火堆,喃喃地道。
庄善若不知道为什么,胸口也堵得厉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她的心脏。
刘春娇机械地一件一件地将衣物投到火堆中,脸色凄迷而又哀婉,嘴唇不住地呢喃着,却被衣物燃烧时发出的哔哩哗啦的声音掩盖了,听不见在说些什么。
一个包袱的衣物马上就烧成了一堆灰烬,火苗舔着一些零碎衣料的边儿,苟延残喘着。
刘春娇突然转过头笑着对庄善若道:“善若姐,你看!这些衣裳阿昌定是喜欢得紧,一下子就烧完了!”她双眸呈现出一种异常的透亮,两颊像是发烧了一般红得发亮。
“春娇,要不你歇着,我来?”庄善若有些担心。
“不,这些衣裳我答应过阿昌的,定要亲手捎给他!”刘春娇将大石头上剩下的另一个包袱用双手紧紧地勒在胸前,昂了头茫茫然地环视着,“阿昌,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在!你若是有心,便出来见见我……”
庄善若下意识地抬头,只见天上的太阳早不见踪影,厚厚的云层像是扯棉絮般飞快地聚集到了一起,越积越大,越积越厚。
竟然快要下雨了!
庄善若脑中刚转了个念头,便见刘春娇奋力一抛,将手中的整个包袱都抛入到灰烬中。火苗马上聚到了包袱旁边,转眼便将整个包袱包围住了。火苗耐心地舔着,仿佛是一个不知餍足老饕,细细地品尝着最后的美味。
“哗”,是比刚才更大的一声。
火苗终于再也按捺不住性子,大口大口地吞噬着,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升起了长长的黑色的烟柱。
庄善若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看到刘春娇站在火堆旁,双手绞在胸前,透亮的眸子里映着两簇熊熊的火焰,正在不住地翻腾着。火光映着她滚烫的脸,映着她唇边那抹飘忽的笑,映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庄善若不由得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正在燃烧的仿佛不是那些衣物,而是刘春娇美妙而短暂的爱情,迅速流逝的青春……
终于,最后一簇火苗无力地挣扎了几下,颓然熄灭了。那一大堆的灰烬里,还有些幸免的零碎布片,兀自闪动着不甘的光芒。
“完了。”刘春娇扬起脸,脸上的红润伴随着灰烬而冷却了,灼灼的双目像是淬过火的铁块冰凉而沉寂。
庄善若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堆死寂的灰烬,仿佛是一场锦绣繁华的美梦,只留下一丝些微烫手的记忆。
起了一阵风。
灰烬蠢蠢欲动。
刘春娇与庄善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
又是一阵风。
灰烬被风鼓噪着,扇动着黑色的翅膀,摇摇晃晃地飞到了空中。还有些零星的锦缎布料,一半是华丽,一半是焦黑,就像是一只只诡异的蝴蝶斜斜地扇动着翅膀,被风托上了半空。
“阿昌,阿昌!是你吗?”刘春娇的眼中充满着期待,她的目光急速地在那些焦黑的灰烬中穿梭着,微微张开了嘴,仿佛在等待奇迹的出现。
风,只有风,只有带了雨丝的风。
面前的灰烬随了风的动向而旋转着,呼啦啦地往庄善若与刘春娇的面前扑来。
细微的灰烬扑到眼里,庄善若赶紧抬起袖子护住脸。可是还是晚了,眼睛里又涩又痛,眼泪立刻被激了出来。
“春娇,走吧,我们走吧!”庄善若揉了揉眼睛,竟还是一片模糊,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感受到细蒙而清亮的雨丝。
“着火了吗?”有个喘着粗气的声音像一声炸雷响在耳边。
庄善若浑身一震,赶紧睁开眼睛。有个高大的健壮的身影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就像是在梦里,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善若?”那人迟疑地道。
庄善若用袖子使劲地搓了下眼睛,再睁开,果然,伍彪那张眉目清朗的脸便出现在她面前。
“伍大哥!”心开始不听使唤地跳动着,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