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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陈氏却不接话了,又微微合上眼皮,转起了手里的佛珠。嘴角边的两道法令纹又深又长。
童贞娘干笑了两声,道:“也没啥,不过是听说宗长府上的三姨太惹恼了二老爷,整日里窝在自个儿房里不出来了——怕也是没脸出来了!”
“她先头不是最得宠吗?”
“娘又不是不知道。男人嘛,就是送个仙女搁他面前新鲜一阵也就抛到脑后了。”童贞娘自觉失言,又讪讪笑了两声,道,“他们府上的仆妇惯会见风使舵,拜高踩低的,听说四姨太这肚里的孩子怀得金贵。宗长府上请了好几个有名望的郎中来把脉,都说是个男胎,喜得二老爷什么似的,嘱咐二太太定要护着四姨太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童贞娘说到这儿。脸上突然现出了幸灾乐祸的笑来。饶是二太太平日里再是摆出正房大度的姿态,这会子暗地里肠子怕是都要悔青了吧。光提防了那个京城里来的狐狸精,没想到眼皮子底下最不起眼的那个倒是出了纰漏。
童贞娘想到这儿,不由得又暗自庆幸,幸亏她将二郎攥得牢牢的。即便是整月的不着家,她也笃定二郎在外头没什么花头。要知道,她特意将元宝送到自己娘家养,除了县城里有好先生外,更是给自己找了个随时进城的由头。
许陈氏神色微动,半晌才道:“没想到她竟有这般好命,原来我先前都看低了她。”
“要不是鸾喜攀了我们家这一层关系。二太太哪里会看得上她?”童贞娘撇撇嘴,有些不屑。她见过几次鸾喜,怀着身子,人变得白胖了些,褪去了做小丫头时的青涩。遍身罗绮,满头珠翠。举手投足间竟也带了一丝不容小觑的贵气,让童贞娘心里酸不溜丢的——满打满算,四姨太也才十五岁,可马上就要母凭子贵,一步登天了!
“算起日子来。生产也就在这个月了吧?”
“还是娘记性好,按日子就在这个月的月末。二太太早就找了三两个稳婆,都说四姨太年纪小,骨盆狭窄,怕是生产不容易。”童贞娘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听说三婶都开始准备红鸡蛋了,照我说还得等等。说不准这福气太大了,四姨太又太年轻,无福消受也说不准呢。”哼,得意了十个月,看你挣不挣得过那道鬼门关。
许陈氏不满地瞟了童贞娘一眼,道:“二郎媳妇,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四姨太好歹也算是我们本家,又是我们老宅子出去的人,若是她能平平安安地生下一个儿子来,二郎以后也算是有个助力。”
童贞娘知道这话说得不错,可是一想到以后全家都要去奉承这个原先的烧火丫头柴火妞,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她趁机道:“娘,虽说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两年也因为二老爷我们家的日子也体面了许多,可是来日方长,我们也得谋划谋划,长年窝在人家的屋檐底下也不是个事儿啊!”
许陈氏瞪了眼睛,喝道:“你可别安生日子不过,给我起什么幺蛾子!我知道,你一门心思想搬回到县城里去。”
“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你别和我说这些,出城容易回城难!”许陈氏顺了口气,又想起那些不顺心的事来,“你也不想想,咱们家落到这境地拜谁所赐?”
这话一下子戳到了童贞娘的死穴。
许陈氏不等她分辩,又道:“有这胡思乱想的闲工夫,倒不如将堆在厢房的那一堆商陆好好理理,看看能不能换几文钱,放着也是白放着,又占地方,看着没的让人憋气!”
童贞娘不甘,道:“娘,我知道您老人家是求稳妥。可是二郎还年轻,若是一辈子给人当掌柜——他甘心,我还替他不甘呢。二老爷是对我们家有帮衬,可是若不是二郎他有些真本事,哪能掌着二老爷名下的两处要紧铺子?娘,你也不是不知道,二老爷可不比老宗长,是有求必应的活菩萨。那回咱们家被郑小瑞那厮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二老爷怎么对我们的,我可这辈子也忘不了!”
许陈氏想起那回许德孝的闭门羹,不由地长叹了一口气。
童贞娘见许陈氏脸色有些松动,心中一喜,赶紧切到她此行的目的:“娘,听说姑爷在县城开了家铺子。”
许陈氏没有意外,淡淡地应道:“卖什么?”
童贞娘将许陈氏的表情收到眼底,心里有些吃味,看来王有虎事先和她通过气。果然是应了那句老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姑爷那手木匠活,可是绝了。”童贞娘将自己不满的情绪隐藏起来,“卖的也不是什么粗苯家什,只给县城出名的铺子订做些奇巧的小匣子——又不费大力气挣的银子又多,最妙的还不用自己去招徕生意。”
许陈氏嘴角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来,点着头道:“我看他就是个脑子活络的!”
童贞娘腹诽,要不是许家玉早将生米做成熟饭,你哪里看得上王有虎,不是嫌弃人家家境差没学问。她面上却笑盈盈地道:“可不是说呢,我看小妹这一两年也没白等。别的不说,姑爷疼我们小妹可是疼到了骨子里,这回又开铺子做买卖的,说到底小妹那少奶奶的命,是怎么逃也逃不掉的!”
这番话说得许陈氏是满面放光,连连点头。成亲后,她见许家玉倒是比在娘家的时候样貌更出挑些了,也不像之前那般闷闷的,也变得爱说爱笑了,看王有虎更是中意了几分。
许家玉怀了身子还没显怀,王有虎倒是比她这个做娘的还要紧张,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动的,比村里最黏糊的碎嘴子还要啰嗦几分。许家玉也不嫌他啰嗦,只是含了笑含情脉脉地看了他。
许陈氏看着倒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她原本咬死不放让榆树庄王家出三十两聘金,就是为了给许家玉防身用的——小妹性子和软,嫁到外村,不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着实不放心,有钱壮人胆,要紧的时候可以救命!
童贞娘哪里知道许陈氏的心思,道:“娘,这城里的铺面租金几何,别人不知道,我们家可是再清楚不过了。我和二郎原本想着若是姑爷手头一时紧,我们攒了几个辛苦钱可以给他凑个份子。”
许陈氏这回听明白了,她当了几十年的掌柜娘子可不是白当的,马上抓住了童贞娘话里的重点:“你们想入股?”
既然话说开了,童贞娘也就不藏着掩着了,若是能得了许陈氏的支持,即便王有虎的铺子开张了,他们也能将钱参股进去——除非王有虎敢在新婚的当头得罪了丈母娘。
“我和二郎是有这个想法。娘说自己开铺子不容易,又听说姑爷想开木器行——姑爷在木匠活上是拿手,旁人没的比,可二郎在管铺子上也有几下子。亲里亲眷的,互相帮衬也是应该的。”明明是自己想占便宜,偏生被童贞娘说得像是自己要去帮忙似的。
许陈氏笑道:“我看姑爷脑筋活络,吃不了什么亏!”
童贞娘急了:“娘,当年爹做生意听说也是翻了几个跟头才在县城里站稳的。姑爷是门外汉,我们自家人都不去帮还有谁去帮?再说了,这县城里开铺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单单不起眼的地段一个小铺面,总也要三四十两银子才拿得下来。这银子,还不知是怎么东拼西凑过来的呢!”
☆、第308章 黄花闺女
许陈氏心中一震。
是啊,榆树庄王家热热闹闹地办了场喜事,哪里来的银子?听说他家大伯为人老实木讷,只会从地里刨食,也不会别的营生,怕是倚仗不了的。
童贞娘又道:“娘,你知道我和姑爷有些误会,即便是我们有心相帮,也怕被人家想偏了,还只当我们白坐在那里等着数银子呢!”
许陈氏点点头,童贞娘这话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她只一个宝贝女儿,嫁了个姑爷,这姑爷又和他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许家与王家能够捐弃前嫌,拧成一股绳,那不论做什么怕都是要顺当些吧。
童贞娘是个人精,看出许陈氏的心思活动了,又道:“也不知道姑爷从哪里凑了那许多银子?”
许陈氏不说话了。
老根嫂那日亲自将三十两银子送过来的时候,家里的老小都见着了;可是临出嫁前,她将三十两银子交给许家玉的时候,可是特意避了人的。
童贞娘虽然心里揣测,可是既然没亲眼见着,也只能是揣测。
看来她那个实心眼的傻闺女,早就将这三十两体己银子拿出来给姑爷救急了。
许陈氏暗自摇头,可又不好与童贞娘明说,只得敷衍道:“小妹怀了身子还没过三个月,听说害喜害得厉害。既然姑爷有本事凑出这一大笔银子来,必然也是有本事将铺子经营下去的。至于入股不入股,这事放一放再说。二郎虽在二老爷手下历练了些时日,可总是对木器行当不熟。你们爹在的时候总是说,但凡挣钱的生意,总是做熟不做生的。既然二郎有心,那少不得再静下心来仔细打探打探,能自己支起个铺子也好,也不算辜负了你们爹的心血!”
童贞娘听着许陈氏说了这一大堆,全都是和稀泥的话。没什么实际的东西,不免有些失望,不过许陈氏最后的几句话她倒是听明白了,至少许陈氏不再明确反对二郎自己开铺子了。
童贞娘赶紧道:“娘说得极是。上回我们是太心急了。着了别人的道儿。吃一堑长一智,这回说什么也要看仔细了,定要寻个稳妥的营生!”
许陈氏露了笑模样:“正是这个理。做生意哪能先想着赚钱,总要稳妥起见,想着怎么不亏钱才好。”
童贞娘连声附和着。今天总算也不是已无所获,至少老太太松了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这段时日也要常常在她面前伺候着,将她伺候舒服了,说不准那些体己银子就到手了——她倒不信了,许家几十年的基业。竟没落下什么好的来。破船都还有三斤铁呢,她即便是抠也要从许陈氏那里抠出点银子出来。
……
庄善若收拾停当正要出门的时候,发现童贞娘正在闲置不住人的厢房里一边捣鼓一边念叨着什么。她经过的时候略微一打眼,倒是吃了一惊,原来童贞娘正在拾掇那一大堆不值钱的商陆。
放了这么多时日。原先用来装商陆的光灿锦绣的盒子边边角角也沤得发黑了;从厢房里传出一股浓重的药味。
庄善若暗忖,也不知道这些商陆能派上些什么用场,若是再放上三年五载的,只怕自己都沤烂了,到时候连肥田也用不上。
庄善若想进趟城。有些日子没进城了,除了记挂缘来包子铺,听说王有虎的木器行也开张了。还有如意绣庄的那一摊子事,早晚也要进趟城去,正好今日风和日丽,天气暖和。
庄善若走到村东的三叉路口的时候,略微踌躇了一下,正盘算着要不要去伍家邀伍彪同往。细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日,在柳河的石滩子上与伍彪偶遇,自己掩饰得辛苦。虽然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过了那个雷区,可是庄善若知道,伍彪对她的情谊未变。只不过换了另外一种更加内敛的表达方式。
庄善若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来,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努力地寻求一个支点,来平衡她与伍彪之间的关系。他的心意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不能、不愿再去接受——什么时候恢复自由身了,什么时候才能坦诚自己的心意,直面自己的内心。
庄善若在村口上了辆出租的马车。
马车里只有两个穿戴略显得花哨的中年妇人,一个微胖,一个精瘦,可露在外面的一双手都是白白净净的,看着就不像是在地里操劳的。
庄善若点了点头,权作打了个招呼,便窝在马车的角落里,袖了双手,垂了头假寐了。
那两个中年妇人见庄善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