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氏当了这么些年的铁公鸡,手中抠的钱必定还算可观。
“你们还当我存了多少体己银子,我今儿干脆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免得你们猜来猜去。也没心思好好过日子。”许陈氏说着,伸了一只手拍了拍那个黄铜锁边的匣子。
许家宝忍不住道:“娘,爹不在了,您受累当这个家,哪里还用得着向我们交代?”
童贞娘恨这个榆木疙瘩不开窍。悄悄翻了个白眼。
许陈氏打开了匣子,童贞娘的脖子不由得伸长了几寸。
“办了你们爹的丧事,还了童家舅爷的两百两,我手头也就只剩下这些了。”许陈氏边说着边将匣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
不过是一堆散碎的银子,几样金饰罢了。
庄善若抬头看了一眼。那小堆银子往多里估算也不过是十几两罢了,金饰也都不打眼,没多少分量。她心里暗暗吃了一惊,许家这些年积下的家业竟然差不多淘空了。
童贞娘的身子顿时矮了下去,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似的,讪讪地道:“娘倒是说笑了,哪里就艰难到这地步?”
许陈氏瞟了童贞娘一眼,拈起一根细细的式样古旧的金簪子,道:“我积了这些年的首饰也都变卖了,只剩这几样舍不得。这根簪子本不值钱,是你们爹当年送我的,我就自己留着了;剩下的三枚戒指,你们也别嫌弃,大郎媳妇二郎媳妇小妹各一个,做个念想罢了。”
童贞娘见那戒指只是细细一圈,值不了几两,哪里肯要。
庄善若本存了去意,自然不肯再沾许家的东西。
许家玉只顾垂泪也没动弹。
许陈氏等了半晌,见没人来拿,自嘲地一笑,道:“我知道,你们往日见惯了好的,这些自然是看不上眼了。你们还当我藏着掖着,在这里一味的哭穷。你们若有心,不妨仔细算算,这银子都花在哪了。”
许家宝知道许陈氏这番话是说给童贞娘听的,忙道:“别的不消说,这丧事花去了有百十两。”
“你爹要强了一辈子,身后事总不能太苛俭了。”许陈氏露出了欣慰的表情,道,“幸亏靠了宗长,给你们爹寻了一副好寿材,也不算是委屈了他。”
许陈氏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童贞娘就一阵肉疼。宗长回了信,别的没提,只说拿了这封信寻那管事的支六百两。许陈氏迂,只道是许掌柜生前敲定了的事,也就没去借钱。反而在宗长家的管事的帮衬下寻了一副七寸厚的杉木寿材,花了足足八十两银子。
童贞娘眼瞅着这八十两银子被埋到了土里,心疼不已。要是搁到往日也就罢了,偏生在许家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银子可是顶顶要紧的,偏生由了许陈氏这样散漫地使了,她做人媳妇的也不好说什么。另有还给她哥哥的二百两,将家中的值钱的东西变卖尽了,也没过她的手,在丧礼上直接交到了她老爹的手里,否则还能截点下来。
许陈氏将桌上的散碎拢回到小匣子里,也懒得上锁了,道:“你们爹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短了欠人的钱,眼下总算是让你们爹走得无牵无挂了,过几年我也有脸面下去见他,所以我也不怕落你们埋怨。”
许家宝眼皮一跳,正要说些宽慰的话,只听得许家安突然幽幽道:“死者为大。”
许家玉本来平静了下来,听了这话又抽噎了起来。
庄善若也不去劝,当年秀才爹去了的时候她也是没日没夜地哭了好一阵子,那种切肤之痛,只有自己经历了才明白。只是可惜了许家玉花样的年龄,要守孝三年,不能婚配。况且,许家败了之后,也难寻良配。
童贞娘垂头丧气,心里寻思这日子该怎么过。
许家宝道:“城里的铺子本是租的,租期也快到了,我寻思着阿根小九帮衬了我们家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预备将店里剩的些许货物交由他们处理,也好让他们卖了分几个钱,寻门别的营生。”
许陈氏点头:“由你做主吧。”
许家宝应了,又试探着道:“娘,今儿是腊月十八,离年底也就十几天,我们该作何打算?”
许陈氏抬起老态毕现的一张脸,愁道:“我本也跟着你们爹过了好些年的苦日子,倒是你们得放下少爷小姐的架子。”
童贞娘关切地盯了许陈氏,且看她怎么安排。
“村子东头还有我们一座老宅,房子是老了些,不过修整修整还是能住人的。”
“什么,东头?”童贞娘反应激烈,“村东尽住着那些穷酸的,没的沾染一身酸气晦气。”
连家庄的格局,村子中间住的都是富庶人家,周围一圈就属村东住得杂,不是根基尚浅的外乡人便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
“租别人的房子总没有住自家的自在,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的狗窝。”许陈氏不理,兀自道,“山边还有五亩的旱地,肥力差了点,也没人租种,这些年都荒在那里,怕是早长满了野草,少不得也得将它开垦出来。”
“二郎生下来哪里摸过锄头?这,这……”童贞娘急得跳脚,听着许陈氏的意思,是让他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重新在地里刨食了。
许陈氏这才沉了脸,带了愠色,道:“二郎媳妇,你这个时候倒是心疼男人了?往日里你但凡拦着点,别尽在二郎身后瞎撺掇,我们家也不至于败到这个田地。”
童贞娘被许陈氏说得无语,缩了缩头,轻声嘟囔道:“娘教训的是,我看我们家分明是遭了煞……”
庄善若听得入耳,抬了眼皮,用又清又亮的眼神淡淡地瞅了对面的童贞娘一眼。
许家宝心里有愧,强笑道:“不碍事,田里的活计我也曾见人做过,哪里就能难倒我了,不过是多费些力气。”
“那村东头的房子小,放不下许多东西,我也托了人将这里的大家具折价卖出去,换几个现银在手上活络点。”
庄善若听许陈氏将大小事情安排得妥当,不由得暗自点头,这才是像正经过日子的。若是许家子弟有心上进,过几年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主意是许陈氏自己琢磨的,还是许掌柜临终前交代的。
“我也乏了,你们爹临终嘱咐的我也交代清楚了。”许陈氏微微闭了眼睛黯然道,“你们回房吧,我再陪陪你们爹。”
厅堂正中设了一个神龛,放了许掌柜的牌位。
庄善若在心里想了又想,这回榆树庄的事不好在这个时候提,只得明天再寻机会。
她拉了许家宝出厅堂,经过童贞娘身边的时候,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只听得童贞娘阴阳怪气地道:“那日王仙姑说得不错,煞星进门,这祸事可是接连不断挡也挡不住,得赶紧去庙里烧柱高香,去去这晦气!”
庄善若只是轻轻一哂,垂了头坐在那的许陈氏却是听得眼中精光一闪,心下思量了起来。
☆、第113章 临行在即
许家安倦极,一挨枕头便沉沉睡去了。
庄善若身子虽然也乏了,但是头脑却是清醒,毫无睡意。
王大姑那日临走前的笃定态度,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干妈自小疼爱她,自然不会有假;王有龙王有虎自然也没话讲;王大富就不去管他了;剩下一个周素芹新媳妇也做不了婆家的主。
反正自己也不会在王家白吃白喝,平日里多做些活计,抽空再多做些绣活卖到如意绣庄,日夜辛苦定是能将那三十五两的漏洞给补上。再不济,找个老实本分吃苦耐劳的鳏夫或是光棍嫁了,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一辈子也就很快过去了。
庄善若想着想着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睁了眼睛在黑暗中打量这个住了一两个月的房间。在许家的日子不是过不下去,除非碰上像王大姑那样的婆婆,在哪里当媳妇都是不好过。要不然怎么会有句老话,叫“多年媳妇熬成婆”。
庄善若侧过头,看着边上的许家安睡得香甜。她不禁撑起身子细细地端详着许家安的眉毛、鼻子和嘴巴来。
许家安除了痴点,也不算不好,总比乡间常见的灌了黄汤一味打媳妇的男人强些——庄善若本就对婚后生活没报太多的幻想,像刘昌春娇那样好得如胶似漆的她也只在戏文里见过,从没憧憬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幸运。
况且,她在许家好几次都是许家安挺身而出呵护她,给了她难得的几丝温暖。
庄善若心里一动,伸了一根手指,轻轻地拂过许家安的浓眉。要说没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毕竟也同榻了这百多天。
许家安眉心一跳。庄善若赶紧收回手来,一颗心像是做贼被人抓了个现行般狂跳不已。
她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被人存心蒙骗。
她更不甘心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木偶。被人操纵着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一生。
她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能允许许家像是买牲口一样将她“买”过来,然后告诉她要认命。
命!
命是什么?庄善若从来都相信,命是靠人挣出来的!
若是……若是换一个方式,她邂逅了这样的许家安,或者会怜他痴心,念他暖心,爱他诚心。怕也会甘心陪在他的身侧。
只是现在……庄善若咬了嘴唇,摇了头,硬了心肠,又重新躺下。竟也抛却了心思,很快睡去。
梦里似乎一直萦绕着酸菜饺子的香气,还有家的温馨。
……
腊月十九。
庄善若一起身便换了一身半旧灰蓝色的棉袄,这身衣裳是从榆树庄带过来的,穿着熨帖而安心。
院子里开始咋呼着。络绎来了几波看家具的。庄善若在王家呆了这么多年,木料的好坏还是能看出来的,那些八仙桌博古架椅子绣榻之类的,全是用梨木做的,结实美观。许家人用得爱惜。竟都还有七八成新,只是普通的农家买这些家具回去也不实用,而真正有钱的也看不上这半新不旧的。
所以尽管看的人多,真正下决心要买的倒还没有。大多不过是进了厅堂,对上这些家具,摸上一把敲上两下罢了。
庄善若不知道从何开始收拾,她总共就这两口雕了石榴花的箱子,怎样拿过来的就怎样运回去便是了。还有从榆树庄陪嫁来的几尺细布的料子和几身换洗的旧衣裳,用一个包袱皮儿裹了提了便能走。剩下的便都是许家的东西,她一样也不眼馋。
只是不知道王家什么时候能来人。
庄善若在心里默默一算,总不过这一两日了,她心里既有些雀跃又有些惆怅。
“媳妇,你做啥呢?”
庄善若一惊,原来她竟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几身旧衣服收拾了出来。她忙掩饰道:“没啥,不过随便整理下。”
许家安凑过来,拿起一件洗得褪色了的春日里穿的薄夹袄,道:“这颜色倒好。”不过是秋香色罢了。
庄善若收了那衣裳,试探道:“大郎,昨日娘说的你可都听清楚了?”
“是。”
“往后这日子可就不像现在这样……”
许家安严肃地点了头,道:“媳妇,你放心,我自然能保你周全,让你吃饱穿暖。”
庄善若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了,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大少爷,如何保他人周全?
许家安窥她神色,知道不信,便一指书架道:“媳妇,你看。”
庄善若一看,只见书架上的书悉数收去,整个书架竟是空空落落。
“那些书呢?”
“那些书不过是教些仕途经济,管不了饥寒,我将它都收起来了。”许家安神色是难得的认真,朗声道,“媳妇,我见你陪嫁的箱子里有几本农书,你取出来借我看看。”
庄善若真的有些吃惊了,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个许家安竟然能够有这样的觉悟,看起来是不简单。
“农活哪里是看书就能学会了的?”庄善若忍不住道,“左右边上都是些老把式,多问问,多琢磨,慢慢的也就能上手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