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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落了难,才临时委身藏到你家里头养伤的。所以老话不说了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落难的王孙难保就没个翻身的日子。这兄妹两个在你们屋里养了大半年,临走又打发了这诺大的一笔银子,也难怪你们爷俩个心里要生出些个小九九来。可我说吴老哥——”
张媒婆将头往一直蹲在角落里吧唧着旱烟袋子的吴老汉那头偏了偏,道:“老妹子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这种天降的好事呢,咱们得了银子暗中偷着乐乐,闷着发了这笔横财便得了,你若要是再想顺着枝儿攀龙附凤,可着实就有些贪心了。”
吴老汉干咳了一声,正要说话。那张媒婆嘴角歪了一歪,语调故意又往高里拨了一筹,紧着又道:“照我老婆子说呀,这种天降的富贵,也只是个运道。再要贪心求高枝儿,以为借着这机会能飞出咱们这山窝子,还真是个说不定的事。这种事儿吧,攀得好是个好,若一个不巧,攀错了枝儿,惹来一身祸事,也并不是没有过的事。这不,那兄妹俩走了得一年了罢?不是也一直没个音信儿么?”
三妹猛地一下从柜台后站了起来,脸冲着张媒婆的方向,眼中虽没聚焦,脸上神情却是肃然端正:“张大娘,杜大哥给三妹治眼疾,三妹心中记着他是恩公,其它再没甚么想法。攀高枝什么的话,请张大娘不要乱说。”
那张媒婆干笑了一声,怪声接道:“瞧我这张嘴。攀高枝甚么的,三妹子自然是没这想法的。放着丁员外丁老爷送上门来这般好的高枝儿,咱们三妹子不是都还没看上眼么,那些不着边的枝儿,自然是没有的。”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三妹哪里还听不出张媒婆话里实指的是甚么意思。奈何她性子向来温和,平日里便是与人红个脸大声说个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哪知今日竟遇上这嘴皮利索的婆子,不管有的没的,一上来就是一通含沙射影的胡乱指摘。三妹心中满是委屈和气愤,还有一种自己暗埋在心底的情愫被人无情揭示在了人前以后的心虚和羞恼。她此时明明有一肚子辩驳的话,却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便见她睁着一对光彩尽敛的眸子,含了满满一层泪光,红着眼眶,抖着双唇,无力地喃喃否认道:“张大娘,你莫要乱说。我……我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她双颊被涨得通红,泫然欲泣,想辩又无从辩起。这模样,说不出地可怜无助。
张媒婆却不依不饶,仍想着趁着气势当旺再接再厉:“那不着四六的想头,自然是没有最好。再说了,便算是攀高枝,咱们员外老爷家的枝头难道还低了?再低,也不至于低到配不上你个……”一个“瞎”险些儿便要脱口而出,好在她还记得自己今日是来劝服这位倔心眼的小妮子的,真惹怒了也不好收场,生又将“瞎子”俩字给吞回了口中,接着又道:“你说是吧?人丁老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看看这十乡八里,有哪家的地比员外老爷家的多?又有哪家的院子能比得上丁家大院的?还有啊,咱员外老爷家的大少爷,可是实实在在在京城里头拿官饷吃皇粮的大人物,这枝儿还不高,你说甚么才算高枝……”
“这位婆婆,你且停住。我家奶奶有些话要说给你听。”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横插了进来,打断了张媒婆的聒噪。
张媒婆说得正有感觉,被这一声居高临下般的呼喝打断,心中自然是很不高兴。她皱着眉头横眼瞧了过去,就见围坐在火堆旁的那一圈人中,站起了一个身穿绿色锦袄的俏丽婢子,手中拿着一叠纸片,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一派等着自己送上前去让她训斥的模样。
张媒婆今天心情本就不算太好,所以之前鼓吹三妹时的语气就不由自主地带了一股子尖酸刻薄的劲儿。这会儿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丫头片子,就想对自己吆五喝六指手划脚的,心里不免愈加不快:难道你以为衣裳穿得光鲜,就有资格摆主子款了?不还是个奴才嘛。
她提着手往腰上一叉,口中拖着长长的调子,扬着嗓门说道:“哟——这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奶奶?真真儿是稀罕来,咱们这穷庄户地界儿,甚么时候入了夫人奶奶们的眼,还特意上这种地儿来耍威风来啦!”
那绿袄俏婢脸上怒色一显,张嘴正要说话,一旁坐着的蒙面少妇却是轻轻地推了推她,笑嘻嘻地示意这婢女主动走上前去,帮自己向那张媒婆宣读宣读刚刚递到婢女手中的那叠字纸。
那俏婢似是颇为无奈,低着头冲自家奶奶无比幽怨地撇了撇嘴,这才板着一张清清丽丽的小俏脸,向那张媒婆走了过去。她径走到那婆子面前停住,道:“你听好了,我家奶奶说了,你方才有些话说得不大妥当,为了帮助你进步,我家奶奶特意给你指正了一番,望你虚心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说罢,也不看那媒婆脸色,将手中的纸片平平举起,木着声音,开始面无表情地朗诵起来:“首先,身为一名职业媒婆,婆婆你今天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失望。似您今日这般的业务水平,简直就是在给媒婆这个队伍的从业精英们脸上抹黑!您瞧瞧您,自进门到现在,既没有代表人家男方向女方鼓吹他那极其优越的家庭地位、财力,也没见您具体到位地帮男方阐述他个人的年龄容貌、精神面貌、智力才能以及发展潜力,更不用说让您设身处地地站在女方的立场上帮女方分析自己的择偶需求和客观条件,以及这种客观条件在你身为一个专业媒婆能掌握了解到的人脉信息网络里所拥有的选择范围有多大,反倒是只见您如一些无知愚妇一般,只知传播一些单凭臆测毫无根据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乱嚼舌根说人长短编排是非。此番种种,非但没有一点儿技术含量,甚至连最起码的职业素养都不具备。您说像您这样儿的作业水准,怎么好意思敢说自己是个媒婆?您怎么配得上媒婆——这个肩负着促进社会香火繁衍大任的神圣职称?”
那绿袄俏婢声音清甜脆亮,噼噼啪啪一串串的句子像爆豆子般从那小巧樱红的双唇之间喷吐了出来,恰如笛管中吹出的曲乐一般,抑扬顿挫,起伏有度,流畅速度,节奏明快。便听她这一长段读下来,中间竟还不带停顿的。落在众人耳中,让人只觉说不出地甜糯舒适,好听悦耳。至于个中内容,单只看屋内众人脸上一个个摆着的目瞪口呆和茫然雾水,便知大伙儿从头到尾其实只听得了四个字——不明觉厉: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那俏婢换了张纸,用她清脆的声音继续照本宣科:“其次,您刚刚似乎挺不待见攀高枝儿的。听着那话里话外的意思,攀高枝儿似乎是件挺掉价儿的事情。倒是想要请教请教婆婆,为何攀那丁员外的高枝儿就是识抬举,攀那郎中哥哥的高枝儿,怎么就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呢?您怎么就知道那郎中哥儿一定是根高枝儿呢?您怎知道人家就不会是根专爱装神弄鬼招摇晃骗的神棍儿呢?再有,攀高枝儿怎么了?心气儿高怎么了?人就不能往高处走么?婆婆你知道甚么叫‘俊鸟攀高枝;佳禽择良木’么?知道甚么叫‘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么?嗯,是了,这里面学问太大了些,估计您也懂不了。这么给您说罢,您知道那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最后怎样了么?”
那绿袄俏婢一气儿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一停,换了口气。众人听得兴起,却是齐齐地凑趣问道:“怎样了?”那婢女倒是没料到屋中众人居然也正支着耳朵听得如此专注热情,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应和吓了一跳。她紧了紧手中纸片,抬眼向火堆处看了看,见自家奶奶正向自己频频示意,催促正紧,只得又转回了视线,照着手中字纸接着读道:“怎样了?自然是将那美滋滋的天鹅肉终给吃到嘴了呗。您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众人笑着又哄:“为什么呀?”
那俏婢默默地流了滴冷汗,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读:“这正是因为人家那癞蛤蟆它就敢想着要攀高枝儿,结果呢,这一不小心还真就让它给攀上了。你说它若是像您这般,一味儿只想着自己只能是只蹦跶不了多高的癞蛤蟆,它能吃上那香喷喷的天鹅肉么?所以说这事吧,就是告诉您一道理儿:思想有多远,这命运就能走多远;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有多大胆,这地就有多大产;不想当厨子的挑夫它绝对不能是个好媒婆……呃,小姐,您这都写了些什么呀?我……我……我念不下去了啦……”
绿衣俏婢突地将举着的双手一沉,咬着唇角,求饶地向围坐在火堆边,正听得眉飞色舞的蒙面少妇看了过去。
第五章 扔出去罢
更新时间2013712 16:07:19 字数:3876
那蒙面少妇听着自家婢女用她那嘎崩脆的声音将自己的意思演绎得淋漓尽致,正听得过瘾,哪里舍得许她在这时节掉链子。一听说俏婢子要闹罢工,这少妇忙不迭地从座上跳将起来,跑过去将自己刚刚听了那婆子最后一段话后勿勿写就的几句话又递到了婢女手中,再扯着婢女的手臂,一个劲儿地摇来摇去;一双黑白分明清澈透亮的大眼眸子,更是使劲地眨巴了又眨巴,眼神儿又是命令又是央求,各种讨好示意,分外有趣。
绿袄俏婢哪里招架得了自家奶奶这般无下限的刻意卖萌。她纠结着一张俏脸,低头看了看手中纸片,然后弱弱地做着最后的抗争:“可是小姐,你这写都是些什么……什么……”鼓了鼓勇气,终于勇敢地将心底的槽吐完整了,“小姐,你这写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嘛。”
众人原本对那张婆子的咄咄逼人早就看不过眼,更有人心中跃跃着想要代那委屈可怜的瞎眼三妹出头,帮她争辩两句。后来见这蒙面少妇支使婢女出来,迎头就是一通精彩洋溢的宣讲,虽然措词过于……那个听不大明白具体,但那些言语中对张婆子的揶揄讽刺挖苦调侃却是听得人心中分外透亮,个个在肚中暗呼痛快。此时眼见得这主仆二人为继不继续挫那婆子锐气的事情开始有了分岐,无不纷纷叫嚷着为那蒙面少妇叫好助阵,都想听听那婢女手中纸片余下的内容还有些甚么精彩。
张媒婆先前确实是被那一通长篇大论给砸懵了,但饶是她再怎么愚钝,听到现在,如何还不听不出自己实是被人给指着鼻子狠骂了一通?一张老脸早已是红了又绿,绿了又白,鼻孔都给气到脑门顶上去了。这时节好容易等到这俏婢口中歇了歇气,她终是倒过了一口气来,嗓门一扯,直着脖子开始嚷道:“哎哟喂,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小媳妇,不在家好好守着汉子孝敬婆婆,倒跑这里冒充富家奶奶埋汰人来了。你以为穿件缎面袄子就真成了官夫人了?还装模做样地学人蒙着面不让人看见。照我说,您这不会是京里头哪家宅门里的姨奶奶,偷摸溜地带着小婢子出来会情郎的罢?看看,还蒙着脸不敢见人了。老婆子我今日倒是要看看清楚,您这位奶奶究竟是长了个甚么模样儿?甚时您那情郎哥儿寻上这处来了,老婆子我也好给奶奶您牵个针引个线不是?”
一面说着,一面顺手就往那蒙面少妇的脸上扯去。那蒙面少妇没料到这婆子竟是这般大胆,嘴上说着,手底下居然一点也不慢,劈手便向她面上伸了过来。她不期然猛地被这婆子一扯,便只觉脸上一凉,蒙在面上的轻纱竟被这婆子一把给扯了个正着。
轻纱滑落,原本乱哄哄的屋子里,突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