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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下人送了饭食进去,不多一会,又原封不动地端了出来。
两个时辰过去了……
再没有下人敢近前。
天黑了……
书房内寂然依然,房门紧闭,没有一丝声响。
卫若子身子僵硬,直直地挺着。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凝成了化石,没有半丝感觉。饥饿、疲累、困顿,全然不觉,就那般直直地挺着跪着等着。
有脚步声,缓缓地踱了过来,在她身后站定。
默了有一会,莫安之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个丫头,不值得你这样待她。”
值不值得这种事情,向来不是由别人来定义的。卫若子没有动。她现在没力气跟这丫斗心眼。自那日诗会过后,这人便一直不见踪影,每日借口朝事繁忙,竟是直接就宿在了书房。现在此时,这却是自那日始,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卫新元的突然发难,卫若子不相信跟这丫没有关系。
停了半晌,莫安之挟着寒意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却多带了丝无奈:“回屋罢,我来跟父亲说。”
卫若子没有动。她现在跪在这里,并不光只是为了香琴。里面那个丞相爹,从一开始就欠了原版一个解释。她便是不为原版,只为二姐三姐,也得要与那个丞相爹好好地对质一番。
卫新元再怎么态度强硬、冷淡、回避,都瞒不了一点:他害怕面对卫若子,他害怕面对自己的女儿。
莫安之似有些恼,有些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他走到卫若子面前,蹲下,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回去。我可以应承你,香琴不用死。”
卫若子弯了弯眼眸,冲他淡淡一笑,却是摇了摇头。
莫安之猛地站了起来,举手欲去敲门。却不料衣摆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卫若子正扯着他衣角,仰着那张蒙了面纱的脸庞,淡笑着看着他,重又轻轻地摇了摇头。
手抬到了半空,却再也敲不下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终于还是开了。
……
……
因跪得太久,起来时又起得太猛了些,卫若子差点一头黑了过去。好在莫安之就在身侧,及时托扶住了她,顺势度了丝真气到她体内。卫若子只觉一股暖流顺着他掌心直传遍全身,整个人似乎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她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倒是真心诚意的感激。
莫安之避开她的目光,只低声说了句:“进去罢。”说完,却是返身走了。
卫若子进到书房时,卫新元背手而立,对着书房内那面挂着画轴的墙壁,默然无声。似乎卫若子在墙外跪了多久,他便在这面墙前,这副画前,站了多久。
卫若子走到书案之前,默立不动。
屋内一灯如豆,灯火摇曳间,斑驳的光影打在壁上,照着画上两名踏花而行的女子,似乎要从壁上走下来一般。
卫新元似是叹息了一声,顷俄,才温柔说道:“若水小的时候,最爱缠着我,总是追问这画上女子,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娘亲。”
“若兰性情直耿,你母亲过世之时,她已知事。于这壁上画像,于那画中多出的女子,她虽在心里存有猜疑,但因知提说起必会惹我伤心,却是从未曾开口问过原委。”
“三姐妹之中,只你最为伶俐,也独你心思最重。自你七岁时问过一次你娘之后,便没见你再度问起。我以为你将这事放下了,却没想到那一日,你会拿她来刺我。”
卫若子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丝声音。穿来不久她便知道,卫家父女对壁上那画最为看重,因为那画上,便是这家中早已过世的那位女主人的画像。只是她从来没有搞清楚过,那画上两个女人,究竟哪一个才是她“妈”。
至于眼前卫新元口中所说的“那一日”,卫若子有知的记忆中却是没有一丝印象。不过这个并不难猜,静下心往回细捊一捊,不难猜出“那一日”,指的应当是原版撞破莫安之之后,被逼着嫁人之前,哭着跑去向父亲求助的“那一日”。
原版心心念念的,一直是方含轩。
自小一起长大相敬友爱的义兄,却原来另有目的,心怀血仇。她不小心撞破机密,被其毒哑之后,听从父亲嘱咐,一直不露声色,暗自隐忍。原以为以父亲之能,终有报仇出头之日,谁知到头却等来莫安之金殿拒娶公主,求旨赐婚义妹的消息。
原版心中不愤,跑去父亲处哭求抗争,结果却仍被父亲以势逼回。原版无奈之下,暗中借飞鸽之便,向情郎求助,结果却反被父亲偷偷截断了希望而不自知。
原版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自婚前直等到婚后,然后到失望,再是最后的绝望……
一直以来,原版都是个无比可怜,无比悲催的娃。
卫若子一直很明白,也一直很同情。
正是因为明白同情,所以明明方含轩将她折磨成如今这般模样,她却是对他恨不大起来。
也正是因为明白同情,所以她在莫安之面前才……
……
卫新元仍不肯面对着她说话,只背手看着画像,看着画上的女子,声音平稳:“那日,你手指着这画,说爹爹是奴才,妈妈是奴才,自己虽生了个小姐的身,却仍逃不过个做奴才的命……若儿,你可知道,爹爹那日,为何那般发怒?你自小到大,除了那一次,可曾见过爹爹发过那般大的火?”
“爹爹从不曾以奴为耻,能做殿下的奴才,能做将军的部下,爹爹一直以来,都很骄傲。”
“而你母亲,她一生之中最引以为荣的事,不是以一介奴婢之身,嫁了我这一国之相。她至死,都只以曾追随过夫人为荣。若要你母亲选择,嫁给为父,还是追随夫人……她从来都不会犹豫选择夫人。”
卫若子抬起头,第一次注目细看壁上那副画。那画画工精妙细腻,笔触之间,连缤纷落英间每一处细微的骨茎都描绘在了纸上。可偏偏整副画的风格却极为写意。画上一主一仆,白衣女子的清冷洒然,粉裳小婢的清丽娇俏,似乎是很随意地几笔勾勒,却是灵动无比地跃于纸上。
想来那粉裳小婢,就是卫家姐妹的“娘亲”了。
至于那位夫人……卫若子看着画上白衣女子清逸高绝的背影,心中有种很奇特的微妙感觉,似乎,也许,大概,好像……嗯,说不明白。
卫新元缓缓转了身过来,看着卫若子,面容一如既往地中正平和:“不是你爹爹妈妈自甘为奴,而是夫人,殿下,将军,他们从来都未曾视我等为奴。”
“人,需先自重,才人重之。”卫新元叹息了一句,低声说道:“因为有夫人这一句,才有了你爹爹的今日。”
“所以你今日能为了个丫头,来这里跪求为父,这一点,让爹爹很是欣慰。”
卫若子将注意力从画上转了回来,进入书房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与眼前这个父亲目光对视。目光灼灼,平静之中带着三分质问。
“但香琴不能留。”卫新元迎着她的目光,冷漠说道。
卫若子只定定地看着卫新元,平静依旧,质问,依旧。
对视良久,卫新元皱了皱眉,突然说道:“若儿,你这两年,变了许多。”
卫若子心中一凛,垂下了眼皮。
卫新元却是叹了口气,声音微软:“我知道你恨爹爹。安之如此待你,爹爹反叫你逆了本意,委屈求全。想来你事后也发觉了,你与方含轩的飞鸽往来,也被爹爹令人做了手脚。所以去岁你与方含轩勾结一起,私自逃走,实乃大逆不道之极,但因有安之一意为你瞒隐,而爹爹有愧在先,便也只做不知。”
卫若子心中不由冷笑,抬了抬眼皮,再度看向卫新元,丝毫不掩饰那一抹嘲讽。
卫新元显然看出了她眼中的讥诮,不由有些恼怒,沉声说道:“你可以不相信,爹爹也并不需要你的相信。爹爹对你姐妹纵是有愧,但却从未曾后悔。你可以怨,可以恨,可以怪爹爹无情,这些,爹爹都认。”
“我叫你进来,并不代表你今日如此这般的举动,对我有用的。我只是要叫你明白。不论你如何自苦自贱,甘与不甘,你都得认命。”
“你必须知道,你的命是安之的。”
“不止是你,咱们卫家所有人的命,都是安之的”
“这,是咱们家欠他的。”
……
……
第二十一章 他未曾欠你甚么
更新时间2013815 0:46:11 字数:3348
卫若子摊开纸,提起笔,然后写:“爹爹错了。”
卫新元面色不动,只是冷冷地低低地“哼”了一声。
卫若子没有抬头看他,甚至连笔势也没有稍滞一下。她知道这位丞相爹有多强势,有多冷血,有多无情,她也知道,以自己之能,以自己手中一支笔,根本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这位父亲眼中看重的,从来就不是亲情。
但,虽然改变不了,可有些话,她不能不说。
“是不是在爹爹心目中,女儿们从来都是拿来用的?是不是在爹爹心目中,女儿们从来都只是你用来报恩或赎罪的工具?是不是在爹爹心目中,咱们这三个女儿加起来的份量,还抵不过一个莫安之?”
卫新元面沉如水,目光阴骛地看着女儿低头认真地书写,看着笔端那一个一个慢慢成型的字迹,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若儿说爹爹错了,不是说爹爹重恩义轻儿女错了。若儿只是想说,若儿的命是爹爹给的,若儿谢谢爹爹。但是,若儿的命究竟属于谁,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若儿自己才能做主。”
“同样的,二姐三姐,她们的命,从来也跟莫安之没有半分关系。不管爹爹当年身受了谁的恩也好,手上沾了谁的血也罢,爹爹愿意为此偿付出性命,是爹爹的选择。女儿无权评判爹爹的对错,但只请爹爹,莫要代女儿们做主,随随便便,便将女儿们的性命送与了他人。”
“爹爹许是欠了公孙将军,许是欠了那夫人,许是欠了莫安之。但,女儿们没有欠。恰恰相反,女儿的无言之苦,恰是拜莫安之所赐,现今的事实,是他莫安之欠了我,而不是我欠他。”
卫若子笔势末顿,卫新元却终于怒了,他猛地一拍桌案,双眼像钩子一样冷冷看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说道:“你这是要反了么?”
卫若子依然没有抬头,只是拎起笔尖,在刚刚被一掌震翻的砚台侧旁,蘸了蘸倾倒出的浓墨,接着在那张墨汁四溅的白纸上继续写道:“爹爹又错了。爹爹头先说:人,需先自重,才人重之。敢问爹爹,若一个人连自己的性命都能轻易抛却,自轻自贱,又何来自重之说?若儿不是忤逆爹爹,恰恰相反,若儿这是在听从爹爹教诲,自重自爱。“
卫新元气得不善,颌下胡须乱抖,发红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卫若子,指着她的鼻子,只是道:“好,好,好个自重自爱!好你个自重自爱!”
卫若子终于停了笔,抬了头,迎着卫新元腾腾的怒火,一瞬不瞬地对视了过去。
卫新元却是气得笑了起来,两眼里寒光大作,语音冰寒:“若儿,你便这般恨爹爹?”
卫若子摇了摇头,拿着笔又继续写道:“若儿从不曾恨过爹爹,这是实话。若爹爹当真顾念女儿心中所感,便请爹爹,放过女儿们罢。女儿恳请爹爹:放过二姐,放过三姐,放过若儿。”
最后那一句,卫若子另拿了新纸写完,递到卫新元手上。
卫新元拿着那张字纸,双手微抖,凝目看了许久。未了,他像是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缓缓抬起头,看着卫若子道:“若儿,你果真变了不少。”
卫若子眼中带着笑意,扔了笔,向着卫新元福了一福,便欲离去。
将将走至门前,身后却听卫新元压着声音,重重叹息了一声,道:“安之,并未曾欠你甚么。”
卫若子身子一滞,将要推门的手停在半空,却是不动了。
卫新元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