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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若子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一副画面,一副冥冥中常在她潜意识当中闪过的画面:高高的行刑台上,密密麻麻地跪着无数男女老少,衣衫褴褛,神情凄惨。台下人头涌动,同样的男女老少似蚂蚁般铺散开来,众百姓一脸兴奋期盼。然后头绑红布带的彪形大汉似那健美先生般雄赳赳气昂昂地扛把鬼头大刀行将出来,从台上一群神情惶恐的人犯当中,连拖带拽地推出了一名美丽妇人,粗暴地将她推到虎头铡前,一脚将她踢跪在地上。
接着,大刀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那弧线迎着日光,带着力与光交相互辉的美感,“咔嚓”一声,一个圆形物体骨碌碌地从台上欢跳着往台下黑麻麻的人群当中一路滚去。圆形物体上的美丽眸子睁得大大地,直勾勾地盯着人群中一个黑衣男童,那男童头上斗笠压得低低地,被人群推来挤去。圆形头颅连蹦带跳地滚到男童面前,骤然停住,美目一扇,嫣然一笑。
卫若子忍不住全身一抖,一股寒意自心底深处腾起,在全身蔓延。
她垂低了头,不忍看他现在的平静。
阳光有些刺眼,洒在身上时,确实如他刚刚所说,照得人心里,有些发冷。
莫安之又看回了对岸,目光停在那只孤寂冷漠的石狮身上,“被忠伯救出将军府之时,尚还不知发生了甚么事。直到被官兵迫得无处可藏,终被忠伯领着藏到观刑的人群之中。”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略显破碎的笑:“初初本是极难过极害怕的。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接二连三地,被人砍下头颅……大哥,二哥,四哥,六弟,叔叔伯伯,还有三姐,七妹……他们有些滚远了,有些就停在我近处。”
莫安之闭上眼,声音隐隐发颤:“那些脑袋上的眼睛,一个个全睁得圆圆地,全在看着我,有恐惧的,有懵懂的,有不甘的,有不愤的,似乎全在质问我:你的头颅原也该在这里和我们一起滚落的,为何独独逃了你一个?老天爷让你逃出来,你该做些甚么?该做些甚么?”
这话音里蕴着的滔天恨意将卫若子压抑得不能呼吸,偏偏莫安之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这种极度的恨与极度的平静,让卫若子感觉有些不真实。她想起自己穿越过来的第一天,第一次面对着这个男人时,他身上散发着的,也是这种压抑在平静底下的恨。因为太过平静,所以才无比地令人生惧。
这是种根深蒂固的畏惧。她怕这个男人,一直都怕。
……
……
莫安之低下头,看着脚底杂草间一朵米粒般大小的白色野花,在一片浓郁的绿色当中倔然而立,迎风招展。正如青石上坐着的那个面容平静,眸色深黯的女子,即便是陷身在怎样格格不入重重危机的环境当中,仍自奋力挣扎,倔强而顽强地想要挣脱出去。
一如当年的自己。
“这是我欠着公孙的,不管我是不是公孙翼的儿子,都该我来还。”莫安之看着卫若子,平静说道。
卫若子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飘摇在河面缓缓移动着的花舫上,心里却在紧张地思量着。这丫今日既是特意来演苦情的,自己若是太不给面子,确实有些辜负了他一番苦心,也难保这丫不会一个没忍住,再来个恼羞成怒什么的。
现在可还不是翻脸的时候。
可问题是:妈蛋,这丫今天抽的,究竟是哪门子风?
她到底是该装出一脸的慈悲慈祥,扮得道高僧莫测高深地同丫说“孩子,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好呢?还是该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脸,拉着丫大手同仇敌忾义愤填膺地劝他一些诸于“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有仇不报非君子。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之类的话才好呢?
又或者做小鸟依人千依百顺状,坚定无比地表立场竖红心,做死地声明自己绝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是他们对你不起。夫君无论杀多少人填命,若儿都百分百无条件支持你,挺你到底!”
还是直接扑入他怀中,娇柔无力泫然饮泣地秀同情“夫君,你受苦了……”然后啥也不说一路嘤咛到底?
莫老板想要的,究竟是哪一款?卫若子肚子里的肠子都快纠结成一朵花形别致的菊花了。
琢磨许久,她终于抬起了头,迎着他的目光,樱唇轻启:“其实,夫君大可不必同若儿说这么多。”
莫安之抿着嘴,直盯着她,没有说话。
卫若子咂了咂嘴,一脸的纯良:“夫君放心罢,夫君的苦,若儿都理会得。”
莫安之继续不说话。只是胸口处略见起伏,颇为厉害。
卫若子掂了掂,吞了吞口水,继续:“夫君想要若儿怎么做?”
莫安之眯着眼看着她,嘴角却是慢慢往下绷了下去:“若儿,你是真不懂,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装傻到底?”
第六十章 保持心情舒畅最重要
更新时间20131210 12:53:12 字数:3307
卫若子觉得很无辜:自己都已经如此无底线配合了,这丫居然还不满意?丫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她低着头又琢磨了琢磨:别不是看岔了嘴形,没理会到她的意思吧?没理由啊,已经如此明白了呀!这丫的脑回路究竟是往哪个方向拐的弯啊?
卫若子决定换个说法:“夫君到底想让若儿怎么个配合法?卫新元上断头台时,与你同台观摩,拍掌叫好,在百姓面前表演一下身为大奸相卫新元女儿的羞惭和无地自容,以加强一下民众对小莫大人心中痛苦无奈的同情与理解?”
“还是皇上那里又有了什么暗示?需要若儿跑皇上面前去哭诉哭诉么?跟他说咱家爹爹实是罪大恶极罪有应得自做自受,做为女儿我无比羞愧。所以请皇上下旨时完全不必顾念无需容情,大可从严法办极刑处置除恶务尽,罪女绝不敢私存愤怼心生微词。需要我去皇上面前如此这般表示一番,以彰显皇帝对肱骨老臣的顾念不忍和慈悲心怀么?”
“甚或是换种戏路,哭啼啼跑皇帝那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以一个正常的孝顺女儿该有的反应,去跪求皇帝看在卫新元十余年为大周为皇帝兢兢业业忠心耿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皇帝放他一马饶他一命,然后用我的悲痛欲绝去证明小莫大人对皇帝陛下无条件的顺从,哪怕这是在伤害小莫大人最心爱的夫人?”
见莫安之胸口处起伏得欲发地厉害明显,卫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将丫给气炸了。细细再掂量了一番,觉得话既已说到了这个份上,倒不如全敞开了讲来得更好,也省得这丫为了照顾她这哑巴的心情,也学着什么话都讲一半留一半,剩下的意思全留给你自个儿去琢磨。
说实话,这习惯真心不好。你说这琢磨对了还好,要是脑电波不同路,给琢磨岔了道,岂不是全都得抓瞎?这得误多大的事啊你说!
卫若子又咂了咂着,瞅着他道:“其实话说回来,这本就是夫君、爹爹和皇上三个一起合力安排好的剧情。不管你们各自的目的为何,总归这个结果是你们共同需要的结果。若儿能出的力,无非也就以上这些罢了。所以,夫君到底需要若儿扮个什么角色才好呢?懂事的妻子?还是孝顺的女儿?夫君不用顾着我的心情,有事儿你只管说话。不管是什么戏路,一句话的事儿。只要夫君给个定准,若儿这里没得说,务必全力以赴不遗余力,绝无二话。”
她舔了舔嘴唇,很是诚恳地看着莫安之,摊手道:“你看看,咱觉悟一早就够了的。所以,夫君今日真不用特意来给我坦露心扉忆苦思仇的。”
莫安之笔直立在那里,默默打量了卫若子许久。隔了好半晌,他才缓缓吐出口气,摇头说道:“你甚么角色也不用演,你只需告诉我你心中真实的想法。若儿,你不愿意看着卫新元死,是么?”
卫若子仰了仰脸,抿着唇看着他,没有开口。
莫安之轻声又道:“只要你说,你不想他死,你真当他是爹爹。我会想法子救他。”
卫若子笑了。她盯着莫安之,直言说道:“你早就知道我不是真的卫若子,这时节还拿这种话来诓我,真的好么?”
莫安之身子一僵,双手却是缓缓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突突直跳。
卫若子仰了仰下巴,迎着莫安之的目光注视,用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冲他说道:“莫安之,你我这一路走来,离离合合,真也好假也罢,都属不易。到如今我连娃儿都要给你生了,你还想怎样?我从来都不是卫若子,这个你知道。打一开始你就对我设着防戒着心,你也没瞒着我。信任这俩字,在咱们俩之间,从来就只是个笑话。不是么?”
“既然只是个笑话,咱俩能不能别整日动不动就矫情兮兮地拿这俩字挂嘴边上念叨着玩儿?”
卫若子鼓着一对澄静无瑕的眸子,正视着莫安之道:“现在这样不挺好么?你指哪,我打哪,郎情妾意甜蜜无俦,不论你我心中如何做想,只要外人看着挺像这么回事儿,不就成了?”
莫安之盯看了她半天,突然闭眼默了片刻,复又睁开,看着她苦笑说道:“你恨我。若儿,你一直都在恨着我,是不是?”
卫若子失笑说道:“看看,又矫情了不是?”青石有些高,她坐在那上面,一只脚悬空搁了半天,这时已有了些麻胀,忍不住便将那脚抬起来搁石头上,抱在双手之中,使劲揉搓起来,一面又抬了眼去看莫安之,道:“还是那句话,冤冤相报何时了。莫安之,我心没你大,装不下你那种铺天盖地倾城灭世的恨。”
莫安之面容沉静,此时已完全看不出喜怒来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淡声问道:“你如此委屈自己,求的又是甚么?”
卫若子将脚放下来,晃荡着垂在半空。她认真想了想,然后道:“活命。我所求的,只是活命。”
她淡然笑道:“从一开始,我就是来求你为我解生死符来的,还记得么?”
“你一直试我探我,你不信我有那么怕死。我也没有法子。”卫若子耸耸肩:“其实我真的很怕死。一直都很怕死。”
莫安之双唇微颤,没有说话。
卫若子道:“我曾以为你会有法子帮我解了生死符的毒,毕竟神机子是你师父,且传说中那老爷子又是如此地厉害,不是么?”
莫安之想了想,轻声说道:“老头子也没法子救你。”语声轻淡,听着却有些干涩。
卫若子微微一笑,开合着唇形,无声说道:“我知道。杜沛然已经告诉我了。生死符无解,是真的无解。”
“你师父虽然号称半仙,但他,毕竟不是神仙。”
莫安之两片薄唇很是明显地动了动,却仍是没有答话。
卫若子向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我想要乾坤镜。听说乾坤镜很神奇,人人都想夺它。所以我也想试一试,看看它能不能救我。”
莫安之的嘴角微不可见地勾了一勾,道:“你觉得乾坤镜能救你?”
卫若子一脸平静,道:“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是个希望。”
莫安之点头道:“既然你想要,我给你弄来。”
卫若子低头想了想,又道:“还缺一样东西。”
莫安之神色一动,面上飞快地闪过一丝意外。他看着卫若子,皱眉问道:“缺一样东西?”
卫若子对他的意外表示也很意外:这丫难不成真如杜沛然所言,对乾坤镜的功用启动,全无所知?那位夫人,当真什么也没跟他说过?
如果这丫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当初,她又是怎么穿越过来的?
如果这丫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当年他忽悠陈七老爷子的,全是鬼话?
他对乾坤镜,真的一无所知吗?
卫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