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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讨厌他的靠近,不知不觉里身体竟然不排斥他的亲昵。
夜里难以安寝的时候,她一遍遍的问自己,自己是否是一个淫荡放浪的女子?她知道自己不是。
似乎是在扬州的时候,醒来就在那里,在那里等待他,赖着他,信任他。
重生而来的时刻,不早不晚,为什么是他与她和离的当天?
现在她明白,原来在死亡的那一刻,她后悔了,后悔在十五岁懵懂的年纪喜欢上那样一个人。
后悔在十五岁青葱的岁月里,第一次的勇敢,不惜和父母决裂,背弃家人,最后得到的结果不过是一场骗局。
她后悔了,后悔那一天,和离之后,毅然决然的返回长安,义无反顾的踏入韩王府。
她自以为的,踏入他的怀抱,事实却是从此入了业火地狱。
她自以为的坚持,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
每每想起死亡的那一刻里,自己如一个誓言要复仇的厉鬼,泯灭了人性,丧绝了良知,却在猛然间想起自己曾经的可恶,别人践踏自己的爱,而自己何尝没有践踏别人的爱。
都是同样的可恶啊……
奉珠蜷缩着身子背靠着墙壁,长发披散在身上,脚边上就睡着他,平缓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刚刚回来,一脸的大胡子,一身的酸臭气,眼睛浮肿着,也不知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去干了什么勾当,她一无所知。
可就是这样的他,竟然也能惹得她进退两难。奉珠咧咧嘴,露出一口珍珠白的牙齿,自己竟是一个死不悔改的性子。
每一次的遇见都是那样不合时宜,都是孝义难全。
除了床上有昏黄的灯光,一室黑暗。
奉珠有些害怕的攥住李姬阳的手。
不要想那个时刻,再也不要想了。
被仇恨覆盖住,被复仇之火吞噬,永坠黑暗,无边无际的鬼哭狼嚎。她赤身裸体,在地狱之路上奔跑,哭号,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自己一般,指甲开始长长,变黑,尖利伤人,那个时候没有房奉珠,只是一只厉鬼,为复仇而生的厉鬼。
没有阳光,没有晴天,漫天血雨,四野的小鬼都往自己的身上吸附,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殷红,遍布骷髅。
奉珠瞳孔紧缩,吓得直往李姬阳怀里钻,脸埋在他的怀里,手臂抱着他的腰际,死死的,不放手。
他似乎也有所感,咕哝一声,奉珠没有听清,可她知道自己的腰上覆盖了他一双手,他抱着她,拍一拍,下意识的动作。
“我不做厉鬼,我不做厉鬼……”奉珠大眼睛里水雾弥漫,眨一眨睫毛,便咕噜掉了下来。
不恨不怨,只做自己,一个能把握住自己的人,一个能认得清人心的女子。
不被仇恨左右,不被阴暗吞噬,不是厉鬼,是一个人,一个会享受快乐的女子,阿爹阿娘的掌上珍宝。
蜡烛滴泪,直到天明,不知不觉奉珠睡着了,再醒来时,已是五通鼓毕,天已放亮。
床上哪里还有李姬阳的身影,奉珠怔怔的坐在榻上,由着锦画给她梳头上妆。
昨夜,恍若黄粱一梦。
奉珠捂住自己的脸,不断的摇头,昨夜那个死活要献身的女子一定不是自己,一定不是。
“娘子,你怎么了,稍稍抬头让奴婢把这发髻盘上去可好?”锦画小心翼翼道。生怕奉珠生气。暗暗恼恨自己,今早上怎又起晚了,这都是第二次了,若再来一次,纵然是奉珠不撵走她们,她们也没脸当这个大丫头了。
“无事,就是起得早了,没有睡醒,午觉时补回来就好了。”奉珠道。
珍珠帘开,卢氏竟是穿了一身朝服,上了大妆来的,见奉珠正在梳头,便道:“珠娘,快,正正经经梳一个大妆来,和娘一起进宫面圣去。”
“阿娘?”奉珠忙起身,拉住卢氏的手道:“您怎么也不等我去给您请安,有什么事咱们那个时候说不就好了,作何亲自跑来。”
“我哪里等得及。这不是你父亲说的不明不白,说什么你让人在圣上面前告了一状,也不是,是韩王被人在圣上面前告了一状,这不,发了圣谕下来让咱们娘俩立刻进宫去。”卢氏面有焦急道。
“到底是我被人告了一状,还是韩王被人告了一状,他被人告了一状,又干我何事。阿娘你快点说清楚啊。”奉珠一听到是比卢氏还要着急了。
卢氏哎呀一声,“我要是知道就不这么急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只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真是晦气。”
“锦画你手脚麻利点。”卢氏上去帮忙,调了梅花色,便要在奉珠眉心点鹅黄。
“阿娘我自己来。”奉珠见卢氏手都在颤抖,忙接过小毛笔来。
“阿娘你也别急,反正我是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们不怕啊。”
“我的傻闺女,人要是倒霉喝凉水都要塞牙缝。若是有人真心整治咱们,哪怕咱们不吃不动,也一样能被砍头被抄家。”
锦画也急了,忙找出奉珠进宫的华服给奉珠换上,道:“夫人,事情很糟糕吗,奴婢要不要做些准备。”
“娘子穿鞋。”绿琴给奉珠找出翘头绣花鞋来穿上,也急道:“娘子,你可别乱了手脚。”
“我倒是没怎么乱的,绿琴你手别抖啊。看你们,我就觉的该没什么大事,你们一个个的这都如临大敌的模样,太好笑了。”奉珠抿唇笑道。
“你还笑呢,你以为面圣很好玩吗,给我正经点。”卢氏严肃的训斥奉珠。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咱们也不是没进过宫,每年过年的那一天咱们也都是要进宫吃宴谢恩的。皇后娘娘和圣上都是很宽厚的人啊,阿娘,你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锦画给奉珠配上玉饰、香囊,绿琴奉珠整好披帛,这一通忙碌,盛装终是穿戴完毕了。
“锦画,绿琴跟着,彩棋、青书留在家里吧。”卢氏吩咐一声,牵了奉珠的手就往外走。
锦画、绿琴紧随在后。
马车早已经准备好,就侯在大门口。
这一回赶车的竟然是郝叔,奉珠一见,心一紧,端正了态度。
待钻进了马车,卢氏紧张的拉着奉珠的手道:“不是阿娘小题大做。而是这事它透着蹊跷。圣谕竟是连遗珠都提到了,你阿爹已经早一步让人快马加鞭去找遗珠回来了。”
“怎么连她也扯上了?”奉珠心中惴惴,不安道:“圣上总不会那么有闲情逸致,管小儿女之间的私情吧。能把儿、韩王、遗珠三人扯在一起的事情,也就只有那件事了。可是不是已经过去好久了吗?除了我被人无聊时编排几句,时至今日,都已经是风平浪静了啊。”
“夫人、大娘子也不要乱猜了,还是等见了咱们家老爷问清楚才是正经。”锦画揪着自己裙摆道。
“锦画说的对,夫人、大娘子,你们也别急,你们一急,奴婢这心里也慌慌的。”绿琴额头冒汗道。
卢氏稳了稳心神,镇定下来,道:“你们都是好丫头。咱们都别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才对了。阿娘你不知,你刚才那般紧张模样,弄得儿也是心慌意乱的。”奉珠长舒一口气笑道。
卢氏也笑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和那韩王扯上一丁点关系,娘心里都不踏实。”
“阿娘你放心就是,除非圣上赐婚,咱没法子抗旨不尊,不然,儿是坚决不会和他再有什么瓜葛的。”奉珠郑重道。
“这就好、这就好。”卢氏放下一半的心。“千万莫再魔怔了。需知强扭的瓜不甜,他不喜欢我儿,是他瞎了一双狗眼,咱们再找好的就是,京中才俊云集,不单单只他一个长相家世都好的。”
“对了,绿琴你打开车门再去问问你爹,是不是还提到一宗命案。我都急糊涂了。”
绿琴应了一声,忙打开半扇门伸头出去问她爹。
“如何?”奉珠听不真切外头的对话,忙问道。“越来越复杂了,说起命案,难不成还是裴飞燕那个案子?那个京兆尹不是已经问过话了吗,如何还要传我再去圣上那里去。可真是气人。”
关上车门,绿琴开口道:“我爹说,裴老宰相见案子一直没有一个头尾,一怒之下,在圣上面前就把韩王爷给告了。不知怎的,就牵扯到韩王爷的感情上去了,一来二去就把娘子和二娘子都扯进去了。”
卢氏脑袋顿时一抽抽的疼,以手揉按太阳穴道:“这回丢丑可真是丢到全天下去了”
“阿娘,都是儿惹的祸。”奉珠愧疚道。
“干你何事。”卢氏把奉珠搂在怀里,拍着她道:“都是他们作孽,牵累了你。也不是阿娘诅咒他们,你瞧着吧,现下他们海誓山盟,爱的死去活来的,迟早成一对怨偶。”
奉珠抬头看卢氏,搂着卢氏胳膊,蹭蹭,甜甜叫了一声:“阿娘……”
“我的儿。咱们且先不动,且看他们下场。兵不血刃,咱们沾不到一点荤腥才是好。”
“退一步说,你爹在圣上面前也没什么面子可言了。你爹在圣上面前就是透明的这才好。多年前娘敢当着圣上的面喝毒药,那是圣上和你爹本就理亏,非得逼着我给他纳妾,纳个鬼妾,想纳妾,先让我成了鬼,才能让他合了心意。我也算是看出来了,当今圣上是个明主,万事都逃不出一个理字,不管如何,咱们得站住了理,这才是百战百胜的法宝。”
“嗯嗯。”奉珠猛点头,对卢氏,奉珠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那敬仰之情可谓比天高,比海深。
内心里咬着小手绢道:跟着阿娘才有好日子过啊。
马车从含光门进了皇城,一路畅通无阻。郝叔驾车很稳妥,一路上都是不紧不慢的,奉珠觉得既然郝叔没有着急,这事该是一般,心便暂时放下来,只等着面圣时,见机行事。
“夫人、大娘子要进宫城了,这就下车吧。”郝叔一拉马缰绳,稳稳的让马车停下。
卢氏稍稍扶正头上诰命钗环,便在绿琴的搀扶下,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奉珠也随之下来,望了望通往皇宫的长乐门,高大巍峨,隐隐透着这天下之主的家应有的威严。
长乐门门口早有宦者等候在一侧,见房府的马车到了,便迎上前来,笑道:“梁国公夫人,房娘子,请上肩舆。”
拂尘一甩,指着停候在门内的两架肩舆。
“这如何使得。”卢氏推辞不敢受。并塞了一个小玉果子给这宦者,悄悄问道:“您可知圣上传我母女来是为了何事?”
这宦者拂尘一掩,悄莫声息收了,便笑道:“些些小事,梁国公夫人大可安心。”
卢氏这才算彻底安定下来,又指着面前两架肩舆,以眼色询问。
宦者点头,并搀扶着卢氏上去坐了,道:“皇后殿下细心,这专是为夫人准备的,不违制。因是家事,圣上并娘娘在后宫召见,是皇后娘娘的甘露殿。”
卢氏这回是彻底放心了,便让奉珠也安心坐上去。
入了宫城,青砖铺成的地面上,道路两旁便有身披黑色兜鍪铠甲,手持长戟的左右卫站岗巡逻。
往上看去,远远的便见一人高的黄土夯实而成,外刷朱漆的地基上是汉白玉的围栏,围栏内侧则是兽脊飞檐,雄壮巍峨的大气宫殿。
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五步一楼,十步一阁。
长桥卧波,复道行空,既美且威。
抬肩舆的宦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