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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鸾抱怨道:“别动,把我的发髻弄歪了。”
丫头们都在旁边抿了嘴儿偷笑。
两人都是羽纱鹤氅的早春装束,裹得严严实实,收拾完毕,一起出门去。
等上了马车,凤鸾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细细一想,哦……,是王诩养伤没有跟在旁边,也不知道他这会儿怎么样了?当时他腿折断了,又泡了冷水,年纪轻轻的可别落下毛病,不然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此时此刻,王诩在凤鸾送给他的小宅院里躺着,身上盖着棉被,旁边放了两个大大的火盆,他仰望蓝天白云,看着开始抽出黄绿色嫩芽的树梢,心情一片宁静。
不知怎地,心下有点莫名的烦躁起来。
伤筋动骨一百天,难道要自己在这小院子里躺几个月?偏偏断了的是腿,不能走动,哪怕断条胳膊也好啊。
小葫芦问道:“师傅,你是不是觉得闷得慌?我给你说个段子吧。”
“不想听。”王诩淡淡打断,旋即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天的画面再次浮现出来……
因为都已经平安归来,放下了心,此刻细细回想,惊险不是那么记忆深刻,反倒是有关她的每一个细节,她惊慌失措的明眸,眼中的绝望,柔软纤细的腰肢,那种淡淡的馨香气息,在眼前不停地浮现。
她惊慌失措的搂着自己喊,“王诩,王诩!”
她那嫣然一笑,“你还会脸红啊?”
王诩睁眼摇了摇头,觉得不应该去想起这些细节,但却又忘不掉,总是不能自控一般的,不时的翻出来回忆一下。
忽地觉得自己有点卑劣,明明是救人,怎么就生出那种不应该的淡淡眷恋?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唾骂自己,她是端王妃,她可是有主儿的,惦记一个不该惦记的人,只会给她带来麻烦。
更不用说,端王萧铎本来就对自己有点忌讳。
王诩想,如果能过抹去那一块记忆就好了。
可是……,又舍不得,这是人生记忆里唯一的一段明光,像是黑夜里的明珠,哪怕永远都是遥不可及,只要在前面映照着,就有了坚定走下去的理由和力量。
或许,自己可以把这些都埋在心底?永远不见阳光。
这一刻,王诩原本就冰凉寒素的目光更冷了,像是凝冰,折出晶莹剔透的寒芒,让人不能直视,无法窥视他内心深处的秘密。
而与此同时,萧铎和凤鸾已经到了玉粹宫。
凤淑妃虽然升了位分,但没有太大变化,仍旧一身挺简单的日常装束,只是整个宫殿的摆设和宫人人数,明显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她的笑容带着亲近,“别多礼,自家人都过来坐罢。”
虽如此,萧铎和凤鸾还是行了晚辈礼。
萧铎知道她们姑侄有话单独说,客套了几句,便道:“正巧进宫了,我先去给父皇请个安,有好些天没见着父皇了。”不论是做皇子,还是臣子,忠君和孝道是很重要的两条,得时时刻刻表现。
凤淑妃笑道:“去吧。”
萧铎进了宫不能不去跟皇帝打招呼,临走前,再三叮嘱凤鸾,“你等我,说完话哪儿都别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凤鸾温柔一笑,“知道了。”
凤淑妃看着他走了出去,叹了口气,“以前瞧着老六是个石头一样的心肠,怎地遇到你就变了性儿。”笑了笑,“你可真是她命里克星,一遇到你,他就算是冰疙瘩石头也得都给捂化了。”
凤鸾心里清楚的知道她传自己进宫,不可能是为说这个,只是微微一笑。
果不其然,之前的猜测是对的。
凤淑妃没说几句,就转到了葳蕤堂的几个孩子身上,问道:“穆氏的儿女们,你打算怎么办?”不等回答,语重心长的先说了起来,“这几个孩子,从前可是王爷的嫡出子女,现在母亲被废,被褫夺了嫡出的身份,很是尴尬不说,且麻烦。你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将来不晓得要惹多少麻烦。”
凤鸾还不清楚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微笑道:“姑姑说得对。”
“所以,你一定好安置好他们。”
“嗯。”凤鸾仍旧微笑,一副听话受教的模样。
凤淑妃又道:“姑姑比你年长,走的路比你多,吃的饭也比多,所以道理也知道的多一些。有几句真心为你着想的话,想要交待你,所以今儿特意叫了你进来,免得你年轻不懂事,把事儿办岔了。”
凤鸾忙站了起来,“姑姑请讲。”
“看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凤淑妃笑着拉她坐下,说道:“依我的意思,崇哥儿你肯定是养不亲的,不论你怎么养,将来都会有小人挑唆他的,到时候出力不讨好不说,万一他有个头疼脑热、三灾两病,别人还会以为是你下的黑手。。”
到底要说什么?凤鸾打算先听完再说,点头道:“嗯,是啊。”
凤淑妃见她乖巧听话,露出满意,“所以,崇哥儿你就别养了。”
“别养了?”凤鸾不解,迟疑道:“不管嫡出庶出,崇哥儿都是王爷的儿子,总不好送到外面去吧?那样岂不是更惹得流言蜚语?”
至于掐死无辜幼子这种事,更不可能,自己做不出来。
凤淑妃笑道:“我的意思,不如把崇哥儿送到景合宫去,让你婆婆养。这样名正言顺不说,你又不用沾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凤鸾缓缓抬眸,看向姑姑,目光闪烁不定却没言语。
凤淑妃往椅背里靠了靠,说道:“你也知道,我是你祖母的老来女,足足小了长姐二十岁。从我记事开始,姐姐就已经出嫁到穆家去了,不过逢年过节回来几次,和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再后来,我进了宫,一次面都没有再见过,彼此间还真谈不上有何感情。”
她悠悠叹了一口气,“阿鸾,我这可不是在崇哥儿说话,更不是在帮穆夫人,而是真心为你着想,怕你年轻不懂事,办了冲动事儿,到时候一辈子的名声都坏了。”
是吗?凤鸾昨天想不明白的谜团儿,终于清晰起来。
皇上擢升了姑姑的位分,正一品的淑妃,超然的地位给她带来的不只是荣耀,还有更多的念想。往深远一点想,要是太子倒台,范皇后被废,说不定会让凤家生出扶植继后的心思呢?那……,十二皇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萧铎就是早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昨儿,才会心思恍惚的吧?可惜那时自己没想明白。
如果真的照姑姑所说,把崇哥儿交给蒋恭嫔抚养,看起来,自己的确是解决了很大一个麻烦,崇哥儿养好养坏都不与自己相干,同时还能得一个能容人的好名声。
可是十几年以后呢?崇哥儿长大了,又是蒋恭嫔一手抚养大的,加上他以前的嫡长子身份,地位肯定比一般庶子要高的多。
那时候,就算崇哥儿自己不争,蒋恭嫔和蒋家也会为他争的,这才是真正的养虎为患!萧铎能对起了歹心的穆氏无情,但是能对争夺利益的母亲无情吗?自己和他的母亲对峙上,夫妻情分能经得住几次打磨消耗?
往小了说,十几年后端王府鸡犬不宁。
往大了说,自己和萧铎因此生分毁了夫妻之情。
甚至再高瞻远瞩一点儿,萧铎夺了帝位,到那时候,蒋家为了夺嫡而生出的野心能小吗?他们有一个太后压阵,再在崇哥儿嫡长子的身份上做做文章,势必会搅和出一番腥风血雨。
当然了,姑姑只怕已经不愿意看到萧铎登基了。
她有十二皇子啊。
“怎么不说话了?”凤淑妃问道。
凤鸾看着小姑姑,只觉得她既不算是凤家的人,也不是穆夫人的好妹妹。她的眼里神色平静,没有感情,她只关心凤家、穆家的各种利益关系,而不是真的关心贤姐儿姐弟几个,更不可能真的为自己着想。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她进宫已经十几年,娘家人基本再也不得见,哪里还真的能有多少感情?在加上宫中的勾心斗角,每日各种算计,所谓的亲情对于她来说,不过是各种利益的权衡罢了。
甚至想想,前世里她先为凤家求情,应该只是想保住强势的娘家好撑腰,后来见求情无用反被牵连,就再也不吭声儿了。
所以,她对支持萧铎夺嫡的心思,已经开始动摇了。甚至大伯父和堂兄他们,在小姑姑位分水涨船高之后,还能坚持初衷吗?只怕也难讲了。
自己那个“梦”,到底能让大伯父有多么坚定,其实并没有把握。
这么一想,心情便有些复杂沉重了。
“怎么了,……这是?”凤淑妃笑道:“怎么一直闷闷的不吭声儿。”
“姑姑。”凤鸾压下了一腔心思,皱了皱眉,做出担忧模样,“让恭嫔娘娘抚养崇哥儿是不是不太好?崇哥儿若是被祖母养大,将来见了昊哥儿他们,难免会趾高气昂自大的吧?昊哥儿被欺负了怎么办?”
“那怎么会呢?”凤淑妃答的很快,显然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答之词,“现如今,你的昊哥儿才是嫡长子啊,庶出的兄弟,怎么能压到嫡出的头上?不用担心这个。”
凤鸾心下轻笑,的确是不用担心这个。
自己不担心昊哥儿会被哥哥压住,但却要担心,他的哥哥被人挑唆,心思不宁,然后以后兄弟相争,自己和蒋恭嫔婆媳相争,不论谁胜谁负,端王府都是一片乌烟瘴气,不得安宁。
心下突然觉得想笑,可怜穆夫人,以前还满心期望有个做娘娘的妹妹,给自个儿撑腰。却不知道,这个妹妹已然被皇宫的水浸透,完完全全成为一个标准的后宫娘娘,早就谈不上多少亲情了。
凤淑妃见她没有反驳,以为她答应了,“记住,姑姑这些都是为你着想。”拍了拍她的手,“你将来就会明白其中好处了。”
凤鸾笑笑,只做乖巧听话的模样。
等萧铎来了,两人一起告辞,出了玉粹宫笑问了一句,“淑妃娘娘跟你说什么体己话了?我是不是来得早了点儿?”
“不早。”凤鸾看着他,“咱们回去再说。”
萧铎觉得她有心事,可是看着眼里的温柔和关切,觉得满满体贴,悄悄握了一下她的手,微笑道:“好,回去再说。”
既然进了宫,那就得去蒋恭嫔那边打个照面。
“给恭嫔娘娘请安。”凤鸾盈盈下拜。
“快起来。”蒋恭嫔笑得客套,让人拿了好茶好点心出来招待,心里却是一阵说不出的发愁,得了,凤氏成了王妃,成了自己名正言顺的儿媳!可是以前自己和侄女一起算计她,是结了仇的。
她做端王府的王妃,把持着端王府,一辈子都不会让蒋家的人出头的。
可是再看看儿子,一双眼珠子都挂在凤氏的身上,哪里移得开?更不用说,凤家的那位娘娘才晋封了淑妃,这还真是……,叫自己头疼啊。
凤鸾一直低眉顺眼的,萧铎在旁边,可不想去打量婆婆是什么脸色,一个应对不好,就要落不是,还不如装作老实柔顺的模样。哪怕人人都看得出自己是装的,好歹挑不出错处啊。
如此墨迹了一会儿功夫,总算告辞,然后回了王府。
进了暖香坞,萧铎道了一句,“往后你在母亲面前说话,不用那样拘束。”
不拘束能怎样?天真烂漫撒个娇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