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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冷宫面前,萧梓绾几乎是有些不敢置信。在如此华丽的皇宫之中,居然有这么破烂的宫殿存在。若是严格来说,这里根本算不得宫殿,朱墙黄瓦的颜色都脱落了,宫殿屋顶上全是碎掉的瓦片,看起来摇摇欲坠。狭小的庭院里满是杂草,几乎快要没过了人的膝盖。一时间,萧梓绾甚至找不到进入冷宫的小道。
萧梓绾走到那屋子面前,门口守着两个满脸褶子,看起来就很凶恶的老宫女正在谈论什么。那两人一见皇上来了,神色一变,立马就要下跪磕起头来,萧梓绾怕惊动了宸妃,摆摆手制止住了。
萧梓绾推开那扇连窗户纸都泛旧脱落的大门,不同于外面耀眼的阳光,这间屋子里面就像是被隔绝于阳光之外一般,昏暗,潮湿,甚至还泛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给本宫滚!本宫要见皇上!本宫要见皇上!”
萧梓绾甚至还没挪动一步,只见一个破旧的瓷碗便摔在了自己的脚边,露出里面盛着的青菜。那些青菜看起来就像是馊掉一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宸妃歇斯底里的怒吼声从黑暗深处传来,萧梓绾皱了皱眉,突然没有了再进去的勇气。
“皇上?是皇上么?”萧梓绾正想要往回走,便看见宸妃探着身子从里面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萧梓绾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是宸妃,虽然她只在入宫那时候与宸妃有过一面之缘,但依旧能记得那时候宸妃的样子,骄傲自信,美貌无双,仿若只有天下间最尊贵的东西能够与之匹配。而现在眼前这个面容枯槁,头发散乱,甚至头发上还沾上了几个枯草,衣冠不整甚至眼神都是空洞的女人,真的是从前的风光无限的宸妃么?
宸妃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走出来,跪在萧梓绾脚边,扯住她的衣角,扬起浑浊的眸子:“皇上,臣妾就知道皇上你会来把臣妾接回去的,臣妾就知道……”说到最后,居然声音哽咽地哭了起来。
萧梓绾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突然有些心疼起后宫的女人起来。后宫简直就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掌权者可以让你风光无限,将你捧到天上去,但也能一瞬间让你跌到尘埃中,连最低等的奴隶也不如。宸妃,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
萧梓绾低头看宸妃,却对她不能生出半分同情,她是杀害白芷的凶手。如今沦落到这个样子,只能算是善恶有报。
“朕问你,你为何要杀害白芷?”
宸妃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下子捂住她的耳朵,拼命地摇头:“不是臣妾杀的,不是臣妾杀的。是宁妃……是宁妃让臣妾杀的,臣妾也不想啊……臣妾也不想。”
萧梓绾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宁妃?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有宁妃的参与。在她的印象中,宁妃应该是那种温婉出尘的嫡仙般人物,万万做不出这等歹毒的事情。
“你神志不清了吧,宁妃那般善良怎么会做出这种事!你不要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
宸妃瞪大了眼睛,跪在地上眼泪就像不值钱的珠子,一颗颗往地上滴:“臣妾没有说谎!宁妃一直都是如此歹毒的女人,皇上你是被她骗了!骗了二十多年!那个贱女人一直在演戏给皇上看啊!”
说到宁妃,宸妃的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恨意,她们明明是一根草绳上的蚂蚱,宁妃却为了保住自己,将她弃掉。她不甘心!她不好过,宁妃也别想好过!
“那个女人一直想要害皇上,白芷正是听到了那女人和臣妾的谈话所以才会被杀的!那个女人说那御花园的假山那里,是她和皇上童年时最爱玩的地方,所以才将臣妾带到了那里去,要不……要不臣妾怎么会去那种偏远的地方。皇上,你信臣妾啊!”
楚原告诉她,白芷之所以会死,是因为楚原将她的东西落在那里了。那里恰好是他童年的秘密乐园,一般连宫女太监都不会去,所以落在那里几天了也不会丢,这才让白芷拿回来。既然是秘密乐园,那也就是他和宁妃两个人知道的地方,宸妃确实不可能知道。难道真的此事与宁妃有关么?如果真的如同宸妃所说,一切都能够解释的通了,宸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白芷为什么会被杀……
只是宁妃那般嫡仙似的人物,居然藏着一颗蛇蝎心肠?不过,宁妃既然扶持皇上长大,为何还想要害皇上?难道真的如同宸妃所说,宁妃一演戏,便在楚原面前演了二十多年?能忍气吞声二十多年,若真是如同宸妃所说,宁妃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宁妃到底有何目的?
祈雨风波(八)
如果宁妃真的是宸妃口中那样的坏女人,那二十多年给予楚原的温暖都是假象,那么楚原该怎么办?萧梓绾垂眸,看着宸妃拉着她衣角的手,又想起方才在文渊殿内,楚原绝望而哀求的目光。是不是,当楚原知道白芷死在那假山附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宁妃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他或许也明白这件事和宁妃有关,却一直麻痹自己,一直欺骗自己?
萧梓绾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白芷是她入宫之前,娘亲派给她的宫女,在她之前的人生中,对于白芷并没有过多的感情。可就是进宫这么一年多的时间里,白芷死了,她的心也难过得像是要从心口生生剜去一坨肉。
而楚原从小便丧失母妃,宁妃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给予他温暖,甚至是他一直所缺乏的母爱,在那些日子里,宁妃便是他唯一可以依赖的人。如果那些温暖背后都是诅咒和痛恨,那么被欺骗了二十多年后知道真相的楚原又会是怎样的心伤?
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的萧梓绾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不知为何,感觉心口一阵阵抽痛。
宸妃还跪在萧梓绾脚边低声抽泣,萧梓绾深深地看了宸妃一眼,抽出被宸妃攥住的衣角。也不顾宸妃的哭喊,便往外走去。她现在心乱的厉害,这件事情还与宁妃有关,可是,宁妃……楚原真的会相信她而不是相处二十多年的宁妃么?楚原真的会忍痛处罚宁妃么?
萧梓绾“嘎吱”一声推开陈旧的大门,突然觉得门外的阳光很刺眼,刺得眼睛生疼。门口外那两个凶神恶煞的老宫女此时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长满荒草的狭小庭院中,一个娇小的身影静静站在中央,仿佛天地初破之时便站在那里,亘古不变。
萧梓绾只觉得天地之间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她看见楚原冲着她笑了笑。只是,那是笑么?那眼角,那眉梢,没有一丝笑意,分明就是苦涩的,甚至是疼痛的,那种疼痛让人窒息。
萧梓绾一步步走近他。很奇怪,分明楚原脸上风轻云淡,连一丝痛苦的表情也找不出来,但就是会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浓烈的哀伤,仿佛下一刻,他就会被黑暗吞噬,吞噬。
“你,都听见了?”
萧梓绾迟疑了一下,还是轻声问出口,不管她对于楚原间接害死了白芷有多么地怨恨,但她却依旧情不自禁地同情起眼前这个男人。人前风光无限的九五之尊,传闻中手段强硬的男人。人后不过是一个期待被爱的孩子。
她好像眼花了一下,楚原眼眶中那晶莹的东西,是泪么?
楚原伸出右手,停留在萧梓绾的面前,迟疑了片刻,猛地将她搂入怀里,将脸埋在了她的肩窝里。
楚原的手劲很大,萧梓绾自认为楚原这具身体很结实了,但她还是感觉楚原勒得她的腰生疼,紧到她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紧到要把她融入血骨里。
“朕听见了,朕全都听见了,可是绾绾,我要怎么办才好……宁妃,她是朕的亲人啊。”
楚原的声音从萧梓绾的肩窝处传来,低沉而喑哑,甚至带有淡淡的哭腔。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那座假山除了他只有宁妃会去,宸妃那种事事追求奢华的女人怎么会去那种偏远破旧的地方?如果宁妃与宸妃谈论的话不是见不得人的,也不会杀了白芷灭口。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却不敢深想。他一直骗自己,不想便不知道,不知道便不会痛,也不至于如今痛彻心扉。
年少时的点点滴滴,还历历在目。依稀的记忆中,他母妃的故乡在遥远的塞外,母妃是温柔似水的女子,丝毫没有塞外女子的狂放不羁。那日母妃正将他放在膝上,向他讲述着塞外的点点滴滴。塞外的落日是如同玉盘般的浑圆,贴在周遭的云彩都被映得通红。站在大草原上,远远望去就像是血红的火球……
母妃还在讲着,那一群带刀侍卫边就这样直直地冲了进来,硬生生地将他从母妃身上扯开来,也不顾他被摔在了地上哇哇直哭。他扬起小小的头颅使劲往后看,站在门口的那明黄色的身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看不清面容,母妃曾说这宫里只有一个人能穿明黄色,那便是他的父皇。这便是他从未见过的父皇么,母妃口中温柔清俊的父皇么?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身上寒意入骨。他还来不及体味到母妃眼中的那抹痛与不舍,那明黄色的身影便是冷冷开口:“赐死。”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赐死是什么含义,只以为母妃今日被父王带走了,明日还会回来的。于是自母妃离开之后,他每天都坐在门槛上,呆呆等着母妃回来。
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
等到门口那棵桃花树开了,又落了;等到宫里伺候他的太监宫女走了一个又一个;等到每日午膳的菜色只剩下坏掉的青菜,只剩下一碗馊掉的米饭。母妃,却还是没有回来。
宁妃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宁妃那时候还不叫宁妃,其他小宫女叫她阿碧,他便跟着叫了,阿碧。
那时候他还是每日坐在门槛上,望着母妃被带走的方向,不肯吃饭。阿碧便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诱惑他,逗他开心。他在门槛上坐一日,阿碧也陪着他坐一日,他已经记不得什么时候开始慢慢接纳阿碧。他只记得,当他吃到第一口阿碧做的菜之后,便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或许那些菜并不像从前的那些山珍海味,但却是他自母妃走后,吃过的最温暖的饭。
也记不住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经常都会被带到一间黑暗的屋子里,忍受着不知名的毒打。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上皮开肉绽的火辣辣的疼痛,那人是下了狠手的。那时候他也不过几岁,身上却浑身是伤,常常旧伤未好,新伤便又附在上面,他的身上总是血淋淋的。他甚至不敢躺下,因为一躺下便会压倒血肉模糊的后背。他甚至不敢睡觉,只要一睡觉脑海中便是那无休无尽的鞭打。
他曾经无数次想过,是他不乖么,所以母妃才会离开再也不要他了,所以那人才会打他?他这样问阿碧,阿碧总会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不说话。
那些黑暗疼痛的日子仿佛没有止境,那些日子只有阿碧陪在他身边,用她的温柔安抚他。自从爱上萧梓绾之后,他更明白了他对阿碧的感情。那根本就不是爱情,那是依赖,对亲人的依赖。那些日子中,他已经把阿碧当做亲人了啊!
但如今,这些温情都是谎言。楚原微微闭着眼睛,手指紧紧握成拳,他的嘴唇闭得很紧,甚至能听见牙齿都在咯咯作响。这样的楚原,就像是一个无助的孩子,就像一个脆弱的孩子。
萧梓绾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回抱住了楚原。楚原的问题,她却无从回答。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