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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季涣匆匆跑过来,面色着急,“先生,蜀王派人来抓你。”
宋初一见手未刨出土的人参还不足小指粗细,便将土埋上,抬头问道,“怎么回事?”
“来了几百兵卒,说是请先生回去,可是神色却不善。”季涣迟疑道,“先生,不如咱们回秦国吧?”
宋初一起身,仰头看了看天,沉吟道,“这是何年何月了啊?”
“正月初一。”季涣说罢,忽然反应过来,“莫非今日是先生的生辰?”
“我老娘去的早,家里那个老叟说我大约是正月初一生的。”宋初一无奈道。
宋初一她爹为了记住她的生辰,所以取“初一”之名,可是过了几年。老人家说忘记她是哪月生的了,亲手把她交给庄子时,曾说:记得是冬天,大约是正月生的。我就给她取字寅月,虽然我觉得极好,但日后若是有更好的。也可以改改。
庄子给宋初一改字的时候便把这段遗言说了,她那时以为父亲是个老糊涂,直到后来经历许多世事之后才明白,他是不愿想起亡妻的祭日。而至于“寅月”,他也许真觉得好,也许不过是委婉的告诉庄子,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有字。希望他的女儿与别人不同。
其实想想,她的父亲是一个匿智之人。所谓匿,藏而不露也。匿智也就是有智慧却不外露。
“我可能真是寅月生。”宋初一笑道,“真是凑巧。”
“回头弄块鹿肉吃。”季涣说罢,才想到自己方才被引岔了话题。“先生,蜀王派几百兵卒来请,咱们去是不去啊?”
“几百人,我们就四个人,跑的掉么!”宋初一把竹篓塞进季涣怀里,往暂住的小竹院走去。
四个人?季涣半晌才反应过来,第四个人是指白刃。
季涣追了上去,“大哥让先我来偷传消息,便是想问问先生的意思。倘若来者不善,让我护送先生离开。”
宋初一顿了一下脚步,心中感慨自己的幸运,得有多大的造化,才能在今生遇上籍羽这样的忠义之士啊!
“无碍,估摸着是秦公应了蜀王的约见。”宋初一道。
蜀王既然摆出傲慢的姿态。寻宋初一去汉中,恐怕也不过是想借此嘲笑羞辱秦公:看看,你们秦国的人才都奔着我们天蜀来了。
至于来这么多人,无非是怕宋初一不敢见秦公。宋初一之于蜀国,不过就是偶尔说几句话能逗蜀王开心的人,蜀国上上下下对她自然不会像对待权臣那样尊重。她这回若是不从,后果一定是直接被绑回去。
说起来,蜀王也忒是小看宋初一的脸皮了,莫说她只是因计暂时离开秦国,便是真的离秦,她也很好意思见秦公。
宋初一走到一大片竹海中,拾级而上,一会儿工夫便看见坐落在竹林中的小小院落被三四百人围的水泄不通,有人看见宋初一带着一头大狼,纷纷戒备起来。
白刃傲慢的扭开头,不屑对峙。
宋初一轻轻拍了拍白刃的脑袋,见籍羽出来,便道,“收拾东西吧,去汉中。”
籍羽颌首,转身进屋去了。
也没什么好收拾的,简简单单的几件衣物和所剩不多的金,只消一刻便弄妥当了。
宋初一走的这么干脆,那前来捉人的武将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觉得必然有诈,一路上吩咐属下全神戒备。
此处山路难行,但本就距离汉中不远,只两日的路程便到了蜀王的行宫。
“秦公怕是已经到了。”籍羽低声道。
宋初一向四周看了看,在远处的马棚那边有四五个黑甲秦军。她驻足片刻,从马棚中果然走出一名灰蓝色广袖长袍的男子,形容整齐,只是脸上条条道道,好几条血痕,显得颇有些狼狈。在他脚边跟着一头通体金色的山狼长势甚猛,俨然已近两尺。这一人一狼却正是张仪和金戈。
张仪见到宋初一也微微怔了一下,旋即笑着拱手,“怀瑾,有些日子不见了。”
“张兄这脸怎么了?”宋初一张口便问道。
张仪抬袖拭了拭眼角,叹息道,“一言难尽啊!正事要紧,回头再与你细说。”
“善。”宋初一应了一声,便退开让张仪先行。心觉得,这回秦国仅存的颜面都丢光了。
先后来的两个使节,前者虽不至于落魄却实在不体面,这一个衣着光鲜可是满面的抓伤,既非武将又带着这样的伤,实在有伤大雅。倘若秦国那帮权臣知道此事,准让他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果不其然,一会儿工夫里面便传来蜀王哈哈大笑声。
有侍者过来领宋初一去了偏院,给她安排了住处。宋初一知道蜀王一时半会是不打算召见她了,倒也乐得自在,晚间吃了籍羽和季涣送来的一碗面,便早早休息了。
葭萌关栈道已经接近竣工,攻蜀的计划必须要提上日程。宋初一隐居在竹林时,早已经秘密部署好下一步的动作,只等金牛和美人交到蜀国太子手里。
就因为没几日就能够见到绝世美人和神牛,蜀王这心情特别好,连张仪与之商量两国国君会面的时间地点都做了一些退让。
次日,天边晓色。
行宫里便开始忙碌起来,宋初一被使者唤醒,十来个侍婢带上华服来侍候她梳洗。
宋初一微微蹙眉,蜀王借她来嘲讽赢驷,虽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但她不愿意任由蜀王折腾自己,所以当侍婢要服侍她更衣时,被她制止了,“我有一句十分紧要的话,烦请禀报君上。”
侍婢迟疑了一下,道,“先生请讲。”
“烦请转告君上,蜀之锦绣不在衣,便是蜀国不赐予华服,在下亦会留在蜀国。”宋初一郑重道。
侍婢听不出这句话有多么重要,但她是蜀王的贴身侍婢之一,知道蜀王待宋初一不同一般,便道,“奴这就去,先生稍候。”
第190章 英俊的气人
蜀之锦绣不在衣。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实则包含了许多信息,蜀王的理解是:衣服虽华丽却远远抵不过蜀国锦绣盛世。
既是如此,倘若宋初一不着华服,恐怕更能令秦公难堪!蜀国也没有供宋初一美食华服,可她就是赖在蜀国了,秦蜀两国差异显而易见。
蜀王“想通”这点,便立刻下让宋初一不服华裳,并饶有兴致的遣那侍婢询问——蜀之锦绣在何处?
不过是无聊的把戏,宋初一就免为其难的配合了一下,说了几句好听的。赢驷既然收到那蜀王如此挑衅的书信,依旧低调前来,就不会在意这些。
这是一个观察蜀国军队结构的大好时机。
宋初一在蜀国多有不便,一举一动都在蜀王的视线之中,能掩人耳目的和司马错联系已经费了很大功夫,根本没有机会详细探查蜀国军队,既然瞌睡有人送枕头,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耻辱,最大的报复莫过于灭了蜀国。
是个风和日丽的艳阳天。
狩猎场外有一处原本用于大巫祭祀的土台,蜀王命人连夜整修一番,作为“接见”秦公的地方。土台是为了与神灵对话而建造,自然庄重肃穆,即便年久未用,也丝毫不失气派。
场地坐北朝南,蜀王占据了左侧尊位,宋初一自是随着蜀国官员跽坐在左下首。
“秦公到!”
一声通报,众人纷纷翘首。因听说秦国新君才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想必还没有什么君威。蜀王又端出这等架势,大部分人都是存着看秦公笑话的心态。
然而,随着洪钟大吕之声响起,一袭玄色华服的青年在黑甲军簇拥下缓缓向高台走来。蜀王竟是忍不住坐直了身子。
为首那个人体格高大魁梧,一张冷峻的面容,步履从容犹若龙游云颠、猛虎下山。那等气魄让在场数千人屏息,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只有二十岁左右!
更可气的是,这个人的面容比之樗里疾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两人一父所生,但早前蜀王觉得秦赢家的也不能个个都俊,所以从未想过新君赢驷会生的如此英武。
想着,蜀王又觉得自己身高不占优势,往赢驷边上一站难免要气短一截。有失颜面,也有失天蜀威风,所以便稳当当的坐在了王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赢驷趋步走上台。
赢驷倒是不在意蜀王的无礼,微一拱手。“赢驷来迟,蜀王见谅。”
蜀王见赢驷如此给面子,他又极会做戏,笑容便十分热络起来,“秦公多礼了,请坐。”
这次参加狩猎的都是蜀国精锐军队,总人数加起来竟有一万五千人之多,这样的人数,几乎可以在半天之内把眼前那座山小上所有的飞禽走兽都杀绝。蜀人极度信奉鬼神。每年祭祀山神、水神各种祭祀活动多不胜数,自不会做触怒神灵之事,因此经过大巫占卜,预测狩猎一个时辰之内为好。
蜀王侧头向身边的侍者说了几句话,那侍者躬身应了一声,下了土台。到宋初一身边,“先生,君上请您上去。”
宋初一心中苦笑,知道这是躲不过给人当一回弓使,便只能起身跟着上去了。
“恐秦公来天蜀语言、风俗不通,特请了我国道家高人宋子为公解说。”蜀王笑盈盈的介绍宋初一。
赢驷转眼淡淡的看了宋初一一眼,面无表情的微一拱手道,“既然是蜀王一片好心,赢驷拜谢了。”
在宋初一的印象里,赢驷似乎天生就是一副冷面孔,不过眼下这番动作看在蜀王眼里可非如此。
蜀王认定赢驷不悦,脸上笑容更盛了几分,也不问赢驷的意思,擅自在他下首给宋初一赐坐,却是把张仪都挤到一旁去了。
但是蜀王倒是没想到,宋初一脸皮也的确够厚,坐下便十分“尽责”的为赢驷讲蜀国的民风民俗。赢驷是携谋而来,面上虽不动声色,耳中却十分留意宋初一说的话,那些听起来很寻常的风俗习惯,在作战中也未必没有用处。
蜀王原本还想拿几句话讥讽赢驷一番,但见眼前两人都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顿时感觉兴致缺缺,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军队上面。
场下留了六千人演练,其余均去了山上。
宋初一见演练即将开始,立刻直身冲蜀王道,“王上,怀瑾入蜀不久,对军队不熟,君上何不寻个懂兵之人与秦公解说?”
“倒是寡人疏忽了。”蜀王有心震慑秦国,顿时来了精神,立刻找人专门解说蜀国军事。
赢驷见他寻了个文臣模样的人,便道,“且慢。”
蜀王怔了的一下,微有不悦,“秦公有话请讲。”
文臣能言,所说的话难免有不尽实的地方,赢驷问道,“来者是客,不知赢驷是否可以自行挑人解说?”
这话说的,让蜀王怎么应?先说来者是客,不答应吧,显得他们蜀国无礼又小气,答应吧……他挑的可是蜀国最工于言辞的文臣,万一赢驷挑个不善言辞的,说不出个头绪来,岂不是有损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