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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当初被她视作女儿人,如今穿着素净衣服,头上簪着白花,面无表情地立那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贺氏手发抖。
无法控制地发抖。
她敢肯定那件事如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根本不可能还有别人知道。
当年接生产婆已经被她塞了银子后,又派人去处理了。沈妈妈亦因为窦姨娘事而死,如今还会有谁知道?
事无巨细,当年她做那些准备全然没有漏洞,绝不会有人知道!
可即便心中清楚,她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抖得像是风中残叶,她明明努力握紧了拳头,可是那只手仍抖。
微微一抬头,她便撞进了叶葵眼里。
那样明亮清澈一双眼,里面却透出刻骨毒意跟戾气。
一个才刚刚十四岁少女,怎么会有这样眼神?她不由想起了十四岁时自己。那时候,她已经认识了温郎。玉面君子,温文尔雅。就算她后来知道他不过是个戏子,她依然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再后来,得知自己要嫁到凤城叶家来,她甚至动过要同他私奔念头。
可贺嬷嬷已先行一步动了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为何想起来还会觉得心口发疼。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人会领着贺嬷嬷给银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幽州。
她,被背叛了……
呼吸一滞,贺氏艰难移开视线,低下头去。
可这一低头,便看到了贺嬷嬷那双略带责怪之意眼睛。
贺氏微恼,若非她方才口无遮拦,胡说一通,叶葵那臭丫头又怎会将话扯到昭儿身上去?可如今,却还用这样眼神看着自己!
她有些恨起贺嬷嬷来,又恨叶老夫人跟叶崇文眼中只有叶家人,恨当然还是叶葵!她简直恨不得将其撕碎了才好!
可叶葵老神地站着,扶着叶老夫人一脸关切之色。
这时,见叶崇文呆愣迟疑,不怕死贺嬷嬷突然道:“叶大人,家丑不可外扬,二小姐她……”
“闭嘴!”
长剑一挥而过,回过神来叶崇文暴怒之下一剑劈了贺嬷嬷脖子上!
“哐当”一声,剑脱手落了地,锋利剑刃上映出流血不止贺嬷嬷呆若木鸡样子来。
叶崇文脸上怒意变作了恐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保养得宜双手。
他竟然真杀了贺嬷嬷!
贺氏是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看着浑身浴血贺嬷嬷,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可意识却意外地清晰了起来。
那边贺嬷嬷是瞪大了眼睛。她不过只是想说叶葵方才是故意那般说而已,可叶崇文却是什么也不管便砍了下来。
她心中恐惧不已,一手捂着脖子上骇人伤口,一手血淋淋地去拉贺氏裙摆,语不成调:“夫人……夫……救命……”
贺氏却终于尖叫出声,一把将那角裙子给扯了回来,别过脸去不敢看向贺嬷嬷。
“救……命……”
贺嬷嬷声音渐渐息了……
pp!!
102 魑魅魍魉
贺氏裙摆上那枚血手印已然干涸,她那张脸亦形容枯槁,再不复当初叶葵静慈庵初见她时意气风发。
那个时候,她应该是活得十分恣意吧?
儿子聪明过人,夫家乃是名门,手掌中馈,婆母信佛,虽冷漠却也从不刁难她。
那些个肆意狂妄、不知好歹妾也终究是妾室,任凭她们再如何嚣张,也绝不敢到她面前来嚣张。
她与她们,生来便有云泥之别!
然而,自从萧云娘那一双儿女归来后,一切就都变了,事情便都再也不受掌控。
叶葵犹如一只带着剧毒蝎子,扬着尾巴上那枚利刺,一点点朝着她靠近。只要轻轻一蛰,她身旁那些赖以为生东西就都被数毁去。
她身份地位,她儿子,似乎一切都已岌岌可危。
贺氏茫然失措地看着那只血手印,想起贺嬷嬷瞪得铜铃般眼睛,那双眼布满了鲜红血丝,黑色瞳仁一点点扩散开去。眼白变得浑浊,没了生气。
贺嬷嬷死了!
死了叶崇文剑下,死了叶葵毒刺下!
愤怒?伤心?痛不欲生?后悔不迭?
不。
贺氏伸手捂住心口,那里面东西正剧烈地跳动着。她不难过也不后悔,她只是突然害怕到手不停发抖。
她开始害怕,若是有朝一日,所有事情都被披露出来,叶崇文是不是也会向着她挥动长剑?
还有叶葵,此刻定是笑吧?
笑得满面张狂,无法自抑。
可事实上,叶葵并没有笑。
她并没有要杀了贺嬷嬷意思。贺嬷嬷一死,势必会被贺家人知道。就算如今叶老夫人用暴病而亡借口敷衍过去了,也终究成了叶家欠贺家一份人情。
叶崇文这人,实实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这么一来,贺氏陡然间一病不起。isen
叶葵知道,她是被吓着了。
她亲眼看到贺嬷嬷将那只手按了贺氏裙摆上,可贺氏忙不迭地躲开了。贺嬷嬷那时候也定然寒了心吧?不然,为何死时候,她那双眼睛还睁得这般大。
贺氏一病倒,事情便数被交给了杨氏处理。
杨氏从叶老夫人那回去后抱着锦哥儿又是笑又是亲,高兴得就差求菩萨保佑贺氏再也好不起来了。
他们还要叶家留上足足三年。如今这些便是再好不过开端,她自然高兴不已。
叶崇恒总说外头自,手里有实权比起凤城这些人来反倒要逍遥自得多。她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还要摆出极赞同模样来,心中早就不耐烦。
她可不懂什么实权不实权,她只知道凤城繁华异常,而她们所那些地方是穷山恶水!
好不容易挪到了富庶南边,可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被一封讣告给召回了凤城。
三年后,鬼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弄到那样好位置!
倒不如,想法子留凤城才是。
凤城千般好万般好,唯一不好大概只有长女叶明烟了。
这丫头从前就同她不亲,如今当然是不可能亲得起来。
她每每见了那丫头,都有种自己被蔑视了感觉。叫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若非如此,她又怎会连见也不想见到她。
殊不知,叶明烟对她想不想见自己根本没有丝毫想法。
坐池塘边大石上叶明烟。满脑子想着都是叶葵。想着想着,她又想起另一个丰神俊朗人来。有些事,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恐怕也还是没有办法忘记。
失子之痛远远大过那些男欢女爱所带来伤痛。
她绝没有办法原谅那些人!
过去她郁郁而终,这一世。哪怕穷一生,她也会慢慢地夺走他们一切。教他们尝尝什么才叫痛。
可她明明应该记得一切,为何事情却似乎都已经变了。
叶葵姐弟明明是一起被接回叶家,虽然都是十三岁,可她却分明记得那是个大雪纷飞日子。叶昭一回府就被老祖宗唤了去,而他姐姐叶葵穿了身破旧粗布衣衫,绑着辫子立雪地里,被生生晾了数个时辰。
她也还记得自己因为心软特地端了点心悄悄去送给她。
甚至于连当时叶葵那个怯弱笑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后来后来,她躺床上奄奄一息之际,死死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能够再回到那一日,她一定会睁大眼睛看着她冻死饿死雪地里,绝不会再心软任何一分!
可老天爷重给了她一次机会,事情却变得截然不同。
叶昭出现时,她忍不住摔了碟子。
等到静慈庵再见到叶葵时候,她已能装出一副再茫然不过样子来。
可天知道,她当时心里究竟有多激动!等了这般久,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叶葵!
报仇!
她活着就是为了让那对狗男女尝一尝什么才叫做痛!
所以当老祖宗今生又一次要将她许配给那人时候,她彻底乱了心神,再也忍不下去。被已经有些软下心又瞬间坚若磐石。
决不能重蹈覆辙!
可叶葵却同她过去认识那个又有些不同了……
叶明烟心心念念这一切,叶葵浑然不知。
她只看着叶老夫人唉声叹气地揉着额角,神色恹恹。
不论换了谁,自家儿子大婚前几日出了这种血腥之事,恐怕都高兴不起来了吧?
虽然一切都被瞒了下来,但这事终究成了叶老夫人心中一根刺。
“你屋子里可都清理干净?”叶老夫人声音微弱地问着,“算了算了,我看你还是另外换个院子住去吧。”
叶葵失笑:“都清理干净了,您别老记挂着。如今正是忙得人仰马翻时候,我好好地搬什么院子。”
叶老夫人撇她一眼,口中道:“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东西!”
她信佛多年。虽然因为自小出身将门,免不了身上带了些杀戮之气,离心地慈悲也还有好些距离。但她到底是见不得杀生,何况就这般死了自己孙女屋子里。
晦气不说,这难免沾惹了什么。
可叶葵不怕,她又能如何,只得叹口气小憩一会,又打起精神来准备三儿子婚事。
只是叶葵不怕,可不代表旁人不怕。
贺氏自打抱病卧床休养后,便日日噩梦不断。偏生当日贺嬷嬷事她又不能同任何一人提起。
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魔怔起来。
某一日,她服了安神药,好不容易睡着了。半寐半醒之间却忽然感觉到有只冰冷手拉自己手。脑子里蓦地冒出来贺嬷嬷留那条裙子上血手印来!眼睛也不敢睁开,她摸索着猛地抓起床头边上茶盅狠狠砸了下去!
少年痛叫声随着瓷器破碎声音重重响起。
她霍然一惊,睁开眼急急去看,却只看到自己宝贝儿子叶昭头破血流半跪床前连声哎哟。
泪如雨下,贺氏后悔不及。自此再不敢让叶昭靠近自己。
只这么一来,事情却似乎愈发糟了起来。
她日日浑浑噩噩,好不容易清醒了一回,却是终于想起了那条染血裙子来。
可问来问去,竟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裙子去了哪儿。
贺氏心乱如麻,只觉得头疼欲裂。浑身寒毛直竖。
“去找出来烧了!”贺氏气得又摔了一只茶盅。
一群人被她诡谲样子震住,乱哄哄地寻起裙子来。有人说当日便被丢了,又有人说看到小丫头送去浆洗房了。可寻来寻去。后那裙子却是贺氏床底下给寻了出来!
为诡异是,那条裙子就像是有人穿着一般,牢牢地贴了贺氏那张床床板下。
将裙子找出来小丫鬟尖叫着将裙子丢到了火盆里,一群人骇得说不出话来。
贺氏是吓得连那张床都不敢去睡,只肯蜷榻上睡觉。
然而明明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裙子被火烧得一干二净。而跟丝线都没有剩下,第二日。那条裙子却又出现了贺氏屋子门前!
裙摆处血手印鲜红如初……
尖叫声此起彼伏,贺氏吓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滞。
裙子又被烧了。
烟气袅袅,许久才散去。
消息经由燕草跟秦桑两方以截然不同描述传入叶葵耳中时候,叶葵正抱着匣子数钱。
人活一世,唯一乐趣大概也就只有数着银子玩儿这一项了。
贺嬷嬷这件事,叶葵原想同池婆好好说一说,可池婆只听到贺嬷嬷死了就长长舒了一口气,再不愿意听下去,只说随她去。叶葵无法,只得回来自己跟秦桑两人是嘀嘀咕咕地商量了半宿。
“听说那贺氏已经被吓走了半条命,依我看,恐怕过了不多久就该疯了。”秦桑揶揄笑道。
“这可说不好,指不定哪一日她便忽然幡然醒悟,从此振作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叶葵亦笑,眼睛看向角落里一只樟木箱子。
里头是一堆衣服。
沿着上头那件樱草色衣服一直往下翻,就会看到数条翡翠色暗花并蒂莲纹软烟罗留仙裙。
每一条这样留仙裙裙摆处都有一只鲜明手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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