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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梁沉吟道:“巡社与山寨素来交往不多,我们对五马山情形并不掌握。何况,五马山势大,未必看得上我们小小巡社,与之联合,我们只能处于从属,必得听其号令而行……”
“哎呀,大哥!”邢柟叫道,“但为抗金,便听他一回又能如何?”
钟离瑨很快接道:“我们将布划方略向他提出,只要有理,他断无不纳之理,如此,则与从我何异?”
“正是正是!”邢柟道,“大敌当前,同仇敌忾,何必纠缠于主从之争?”
邢梁斥他道:“你懂什么?”转问向钟离瑨:“联络五马山之事,不知派何人为宜?”他能想出如此策略,想来一定又是成竹在胸,如果联络成功,则又是大功一件。
“此事正要仰仗元直兄亲自出马!”钟离瑨微微一笑,自入巡社以来,他锋芒太过毕露,因此抢去了不少邢家子弟的风光,尽管大家嘴上不说,但久之心中必有不痛快处,再者,他本没有争名图利之心,有所察觉之后,出风头的事就尽量少做了,反正,只要抗金事成,自己的主张被采纳,那么由谁提出,主从如何,这些都无关宏旨。他接着说道:“联络五马山一事,我方必得派出举足轻重的首领,以示诚意;此外,尚需机变多才、能言善道,使我方主张高下毕现,则既能以情动之,又能以理服之,料其无不允之理。而后,详议兵力调配时,又要能最后决策,当机立断!元直兄,你看,这联络大任,也只有你能一力担承了!” 这番话也是实情,钟离瑨说来也娓娓动听,邢梁听得十分受用。
“抗金大事,自然义不容辞。”邢梁痛快地应承下来。
“好!”钟离瑨请二人到新画就的地形图前,指点水泊所在,向二人阐释分兵部署的计划:“我社主要负责诱敌深入,且战且走,至水泊附近,必须力战,令金兵以为我军誓守不放,而我军则暗中于水泊入处,网开一面,将金兵诱入泽中。山寨军兵,则须早早于水泽周围暗伏,如此,形成瓮中之势,金兵可破。”
邢梁听完沉吟道:“我军诱敌力战,只怕会损伤惨重。”毕竟,巡社军兵都是乡里子弟,平日都以保存实力为上,巡社首领们都颇为珍惜自己的兵力。
钟离瑨道:“既是大战,损伤恐怕在所难免,还望副都社以大局为重!”
邢柟慨然道:“大哥!我愿率敢死之士,前往诱敌!”
“你?”邢梁看向他,他行吗?他素来勇猛有余,机智不足,诱敌深入之任,恐怕承担不起;何况,他是三叔独子,如此危险任务,断不能放他前去冒险。照他想来,钟离瑨应是最好人选。
钟离瑨制止邢柟的冲动,对邢梁道:“我已想好,此番由我前去诱敌!”
“我也要去!”邢柟争道。
钟离瑨一笑,“你另有要务,我领兵去后,你在后方策应!”
“嗯!”邢梁点头,“如此甚好!”又摆出大哥兼副都社的架子,对邢柟训诫道:“拙玉计划周详,你不要擅离职守,惹出是非!”
邢柟无奈,只能受命。
三人又细细商讨了一些细节。之后,邢柟好奇问道:“拙玉,方才你说,此策出自他人,不知却是何人?如此人才,当大力擢拔才是!”
“正是。”邢梁也道,“难道巡社之中,还有我等未曾发现的奇才么?我看,能献此策者,便是擢升为社长,也不为过。”
钟离瑨笑道:“此人怕是看不上社长微职。”
“哦?”邢柟兴味更浓,“何方高人?快快为我等引见引见!”他平日对高人从来都是仰慕有加、推崇备至的。
看他急切模样,钟离瑨心想,不知他若得知对方是个女子,会是什么表情?平素这位邢六少,对于女子,一贯嗤之以鼻,认为她们要力气没力气,要见识没见识,一切都得依赖男子,否则就活不下去。
“她现下正在洞室中养伤,恐怕不好相扰。”钟离瑨阻止道。
“他养他的伤,只是见上一面,又有何妨?”邢柟道。
那好吧!钟离瑨笑看邢柟,见到之后,我倒想看看你的嘴巴如何合上。于是,微笑着带二人去拜望王映淮。
王映淮正在等卞大夫前来换药,未曾休息。
钟离瑨为三人引见。邢家兄弟拱手为礼,“王兄,幸会!”
考虑到自身现下的装扮,王映淮也拱手还礼,“幸会!”
邢梁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高人”,虽是书生打扮,但那身灰布衣衫显然过于肥大,衬得“他”过分地文弱,文弱得苍白,简直就像一个女子!而“他”若真是一个女子,则这种弱不胜衣、素洁淡雅、欲盖弥彰的纤柔,着着实实地打击着每一个乍然一见的男子的眼睛,令人怦然心动!看来,让一个纤弱的美貌女子穿上男人的衣裳,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还好,眼前这个人不是女子。但果真不是么?他十分疑惑。
而邢柟显然也深有同感,可又不好说对方不像男人,只能恭维道:“王兄姿容秀逸,大概宋玉、潘安,也不过如此!”
王映淮有些尴尬,“六少说笑了!”又看向钟离瑨,不知他为何不事先说明。
钟离瑨向她微微一笑,转头对邢柟道:“坚如,平日里你不是自称识人无数么?今日为何如此眼拙?”
“啊?”邢柟张大嘴,再盯住王映淮打量,不可置信道:“莫非……莫非你真是女子?那些破敌之策,真是你所献?”他很怀疑!女子们不是向来只知绣花女工、生儿育女的么?就算有些文采,也不过吟吟风、弄弄月罢了,难道还能献计破敌、探讨兵法吗?
钟离瑨含笑肯定地回答他道:“提出诱敌深入、联络其他山寨的,正是这位‘王兄’。”
邢梁首先反应过来,“王姑娘见识非凡,令人起敬!但不知姑娘何故流落到此?在此地可有亲人?”
听他一直唤她“姑娘”,王映淮有些赧然,解释道:“我……不是‘王姑娘’,我……”
她还未说完,蓦的被钟离瑨抢过话去,“王夫人夫家姓宋,此次一同为金兵所虏,夫人投水脱逃,为巡河军士所救。”他望着王映淮,用眼神示意她,她那妃嫔的身份还是不提为好,作为普通民妇,她才好自由回家,希望她能明白他的用意。果然,见她明了地点了点头,他才又看向邢梁,继续道:“军士救起王夫人时,夫人遍体鳞伤,左手折断,背中重击,几乎殒命,幸得卞大夫及时救治,总算起死回生。”
“原来如此。”邢梁深思地看了看钟离瑨,缓缓点头,忽一转念,又问王映淮道:“那么,王夫人可是自完颜宗陟军中逃脱?”
“正是。”王映淮敏感地在邢梁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疑云,不过他掩饰得很好。
“那完颜老贼诡计多端,夫人能从他手下逃脱,想来着实费了一番周折了?”邢梁盯住王映淮,试探地问道。
王映淮莞尔一笑,完颜宗陟并不“老”,“老贼”一说,怕是还摊不上,不过,倒也不必反驳,回他道:“副都社所料不差,确实费了不少周折。此次也并非我首度脱逃,此前,我也曾逃脱过,无奈均被他后来寻获。”
“哦?逃脱‘过’?如何逃脱?”邢梁似乎颇感兴趣,继续探询道:“但不知王夫人使的什么巧计,竟能瞒过那老贼?”
“不过是多多留心罢了,也算不得什么巧计。”王映淮自谦道。
“诶!王夫人谦虚了,我等十分好奇,夫人不妨一叙。”邢梁却并不放过她。
“此事说来话长……”王映淮有些为难。
钟离瑨料她难以尽言其事,随口建议道:“夫人不妨长话短说。”可想而知,对于这等精灵巧慧而美貌绝伦的可人儿,完颜宗陟自是要加紧防范的,而能甩脱看守,逃跑成功,当然得有相当的巧智才行。说起来,其实他也有一份好奇之心。
王映淮只得简单叙述道:“当日金兵攻破汴梁,我等大户人家,都知在劫难逃。多亏我两个侍女,平素观察入微,但有些微异象,均速报与我知,我三人才得以侥幸逃过金兵搜索,在浆洗房外的鬼屋床下躲了一日,直到三更过后,方才潜进厨下找寻一些吃食。不料完颜宗陟不知如何推知我家尚有未被擒获的女子,竟于夜间去而复返,等在厨下守株待兔,将我三人一举成擒。”
邢梁思量着,这番话并无破绽,而且眼前这个女子,言谈文雅,举止端庄,看得出确实有良好教养。
而钟离瑨知道她所谓的“大户”,就是后宫。要在人事繁杂的偌大后宫中查看“异象”、找寻庇护之所,非得事先及早谋划不可,一旦事有突变,方能临阵不乱。而宫外就是看守的金兵,她们不求突围,反是以退为进,因时制宜,确实不易。看来,为求逃脱,她真可谓处心积虑啊。
“那……你的家人如何?”邢柟饶有兴趣地问,“你后来又是如何再逃的?”
她摇摇头,“我三人被押至金营,只见得官……”顿了一下,她继续道:“只见得官人和家人一面,金兵北还,家人全不在完颜宗陟所部,如今景况如何,我也不得而知。金兵行至太行山时,遇山寨义军突袭,我与两个侍女趁乱逃进山中。完颜宗陟发现后,先派小队搜索,我们爬上大树得以逃脱。谁知那完颜宗陟竟亲自前来追踪,终于在天将明时,被他在溪边林中寻获。”
“他竟追踪了一日!”邢梁惊讶。一则惊讶于完颜宗陟锲而不舍的执著,二则惊讶于三个小女子,竟要让老谋深算的完颜宗陟花上一日的工夫去追寻!男人的脚力岂会比女人差!这其中肯定又有这个王映淮设下的小诡计了。
“是啊,”邢柟道,“你是如何令他在山中搜寻一日而未果的?”
王映淮笑笑,对邢氏兄弟简要解释了当时的情形。其实,完颜宗陟并不是搜寻未果,她们最终还是被擒了,只不过多逃得些时罢了。
邢柟听罢,瞠目结舌道:“王夫人巧慧,邢柟自愧不如!”
王映淮道:“只是急中生智罢了,也终究未能逃脱。诸位若遇得如此情形,必然更有高招。”
“王夫人败而不馁,如今终于得以逃成,这等毅力胆识,丝毫不让须眉啊。”卞大夫不知听了多久,此时走进洞室,由衷赞道。
“卞老来了!”众人起身相迎。
卞大夫为王映淮疗伤,其他三人退出室外,向钟离瑨洞室行去。
进入室内,邢梁开口道:“拙玉,我想,对这王夫人,我们还是严加防范为好,如今两军正在对峙,她的底细我方终究不甚明了,也不能仅就一面之词,就断定她与完颜宗陟毫无瓜葛——毕竟她待在金营之中,时日不短。”
钟离瑨缓缓点头,邢梁所言,不无道理,尽管他个人凭直觉认为王映淮所言完全属实,而且,除献策、养伤之外,王映淮并没有任何打探军情机密的企图,更不要说重伤如她如何去向完颜宗陟传递情报了。但军情毕竟不是儿戏,小心为上总是不错的。
见他点头,邢梁接着道:“如此,我便着人将其送至镇中,交与柔柔看护,你看可好?” 邢梁之妹邢柔柔在邢家女儿中排行第七,平素好与众兄弟舞枪弄棒,是巡社中唯一的女子部部长。
“也好。”钟离瑨应道,“如此,便要烦劳七小姐了。”王映淮一个女子,又身负重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