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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淑听到一个“梦”字,隐约之中有些醒悟,低头看看死去的楚昭,自语道:“是了,是了,他明明就在牢里,还未曾死,我是在做梦,定是在做梦!”她碎碎念了几声,却仍醒不过来。
那人叹道:“是啊,你是做梦,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季淑只觉得浑身被巨石压住一样,动弹不得,两个眼皮也恁般沉重,用足了十万分力气才睁开,眼前烛光摇曳,模糊之中,却望见一张英俊坚毅的脸孔,近在咫尺。
季淑吃了一惊,从梦中乍醒,嗓子眼里还带着哽咽,眼中脸上的泪更来不及擦拭,当下呆呆地唤道:“怎么……会是你?你不是、不是在牢里么?我还在做梦?未曾醒来?”
床边那人镇定地说道:“大奶奶,你并非做梦,真个是我。”
季淑定定地看着他,慢慢伸手,在那人的脸上抚摸过,触手过去有些凉,慢慢地就觉出温热来,季淑的手向下,滑到他的嘴唇边上,摸了摸他的嘴唇,那人忍不住,微微地一笑,笑里头三分冷清,季淑的泪一涌而出,轻声呼道:“楚昭,真的是你,你没有死!”
季淑张开双臂,将楚昭牢牢地抱住。
这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季淑床榻之前的,竟果然是那个本该在刑部大牢之中的楚昭。
季淑心里头又酸又涩,想到方才梦境,一时难以安稳。楚昭被季淑一抱,却也未动,只道:“大奶奶,劳你记挂了,唉。”
季淑说道:“你没死,这太好了……你不知道,方才我做了个极可怕的噩梦,我……我很怕你真的死了,那怎么办?我用尽所有法子也不能令你复生,又该怎么办?”想到梦里头的惨状,越发心有余悸,将人紧紧地抱住,才觉得有几分心安。
楚昭却始终都未曾动过,一直到季淑反应过来,自己松开了手,他才说道:“我知道大奶奶记挂着我,又怎么敢就死呢?”这话里头,几分玩笑,却又有几分无意透露的淡然自若。
季淑伸手擦了擦泪,问道:“对了,你不是在刑部么,怎么忽地回来了?难道是上官直他……”说到这里,却又知道不是,上官直此刻怕还在府中,又怎能相救楚昭?而季淑之所以做噩梦,一来是担忧楚昭,二来,却是因为……仍旧信不过上官直的缘故。
楚昭说道:“我……我不愿瞒着大奶奶,只怕说出实情,会吓到大奶奶。”
季淑自也不笨,怔了怔,小声问道:“莫非你是逃出来的?”说到这里,忽地觉得手上有些黏黏的,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却见两只手通红,季淑举起手来放在眼底看,手指擦了擦,才醒悟过来,竟然是血!
季淑大吃一惊,叫道:“血……楚昭,你受伤了?”她抬手便往楚昭身上去探看,楚昭将她的手轻轻地握了,道:“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大奶奶不必担忧。”
他略安抚地笑笑,又道:“既然大奶奶已经猜到了,那我便直言不讳了……我的确是逃出来的,若再不逃,怕是要死在里头,此生就再也见不到大奶奶了。”
季淑只觉得这话又是可怕又是叫人心酸,那泪便滚滚落下,说道:“怎会如此?你……你定然吃了许多苦头。”
楚昭说道:“这些真个不算什么,我若不是急着来见,好好地包扎一番的话,大奶奶也会看不出来的……”
季淑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无限心酸感动,说道:“楚昭,那你现在要如何是好?上官府不能留了。”
楚昭点头,说道:“我知道的,大奶奶,我打算离开上官家了。”
季淑蓦地抬头看他,听了这句话,几分欣慰,却又有几分空落落地,怔怔跟着说道:“是……是么,这样好。”
楚昭也望着她,见她泪汪汪地,便道:“可是,我不放心一个人。”
季淑振作精神,道:“是何人?你同我说,不管是谁,我会替你护着。”
楚昭似有些不好意思般一笑,迟疑不说。
季淑道:“怎么?莫非你不信我?”楚昭说道:“我自然是信的。”季淑道:“那就说啊。”楚昭说道:“大奶奶可以护着别人,那可能好好地护着自个儿么?”
季淑一愣,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望着楚昭那双清亮眸子,才道:“你、你说的是……”
楚昭道:“是,我不放心之人,正是大奶奶你。”
季淑恍恍惚惚,却又用力笑了笑,道:“这话很傻,难道会有人欺负我不成?欺负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又不是不知道。”
楚昭说道:“大奶奶。”他并没有多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季淑就知道,他不信。
季淑静了会儿,说道:“你放心,就算是吃些苦,那就吃些好了,反正又死不了人,这府里头算计我的自然还大有人在,但我未必就会给他们算计死了。我不是那种柔弱到什么都做不成的人,你也知道的,不必替我担心。”
楚昭不说话。季淑不愿说这个,便话锋一转,道:“好了,不用再多说了,你尽快地离开此地最好,万一官府追查起来的话……对了,我给你找一些金银首饰,你带在身上,变卖了好用。”
她说着,便低头,这才发觉自己的双手竟一直都被楚昭握在手里头。
他的手心滚烫,季淑这才觉得有些异样起来,就想将手抽回来。
楚昭见她垂头不语,却道:“我不要那些。”季淑有些不自在,便问道:“那你要什么?”楚昭说道:“我只要一个人。”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季淑却觉得自己在这一刻都窒息了,抬头看向楚昭,问道:“一个人?”
楚昭说道:“我费尽气力逃出来,本可一走了之,可是却放不下一个人,想进来看看她,……我本想就这么远走高飞,无牵无挂,可我却放不下一个人,大奶奶……”
季淑禁不住脸红耳赤,低低说道:“够了,别说了!”
楚昭却仍旧说道:“大奶奶,跟我一起走,离开上官府,好么?”
季淑只觉得大概是窒息之故,脑袋都有些微微发晕,却摇头,道:“别说了,楚昭,你……你快走吧。”
楚昭说道:“大奶奶,你为何还要留在此地?上回若不是我,你便被爷给……你又能如何了?何况这府里头充满了算计,你虽然聪明,可双拳难敌四手,身边又有哪个能相帮?若再有如上次一般情景,我也不在了,又如何是好?”
季淑哑口无言,却又道:“你……别说了,谁说我会在上官府里头呆一辈子的?我会出去,会很快出去……我爹爹……他、他答应我了的。”
楚昭道:“相爷?”
季淑点头,像是溺水之人握住一根救命稻草,道:“是,我爹爹答应我,会带我离开的,他一定会的。”
楚昭说道:“如果相爷真的可以护着大奶奶,为何上次你被人所害,相爷不能在身边儿?谁又敢担保,如此之事不会再生?”
季淑皱眉叫道:“我叫你别说了!”她所有的赌注都放在花醒言身上,她可以用尽心思算计所有,却始终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她告诉自己能忍,同时也渴望着,渴望着花醒言能够伸手握住她的手,将她从上官家拉出去的那天。
可是……
想到昨儿为了救楚昭她回府求花醒言时候他的态度,想到自己当时的心碎以及同他隐隐地决裂,想到方才那个梦,梦里头他事不关己一般站在旁边……是不是,根本是她错了,是她奢望,是她要求过多?何必奢求一个只是面容跟花风南相似的人,也对自己掏心掏肺以百分之百的赤诚相对呢?
季淑这瞬间的恍惚迟疑,楚昭尽都看在眼里,楚昭伸手,将季淑缓缓抱过,手将她肩头轻轻按着,道:“大奶奶,跟我走好么?天高地远,何处不能去?”他的声音低沉和缓,中带坚定,于室内这昏暗光影之中,自有一种催动人心的力量。
这功夫,就好像时光流转,相似的命运又重新展开。
昔日,花季淑为了要离开上官家,约定跟祈凤卿私奔,结果落得个陈尸后院的下场。
如今,季淑四面楚歌,却又有个楚昭出声相邀,那么,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的后果,又会是如何?
就仿佛是冥冥之中地再一次考验。
季淑静静地靠在楚昭的肩上,双眸定定地望着黑暗里头的虚空,心里头却缓缓地浮出一句话:这一场命运的豪赌,我已经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庄?
石榴:可怜此地无车马
楚昭所说,对季淑来讲无疑是颇具诱惑力的。季淑怎么隐忍坚强,到底是个现代人,闲散惯了,一辈子被锁在大宅门之内,钩心斗角,绝对非她心头所愿。一直到现在,上官府中种种,她也是被逼不过才出招应付。
除去花醒言的牵绊,其实在季淑心里头,还是极为渴望自由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哪里不能去得?虽然换了时空,但骨子里的有些观念却并未改过。比如人人平等,所以先头对楚昭,她从来没低看过他一眼,就算楚昭因她被关,她也能毅然去探望,种种行径,跟高门大户中女子所为,均都大相径庭,而季淑又不想自己真个“入乡随俗”。
季淑本以为花醒言答应了她,她定然会很快离开上官家,可是因楚昭一事,她跟花醒言之间产生裂痕,如今她实在很难说服自己百分之百地相信花醒言。
而且在这样封建社会之中,她既然已经出嫁从夫,就好似注定了要留在上官家,同上官直厮缠,一直等花醒言出手,季淑并不是怕留在上官家里,只是……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他们大概……都笃定了她不能走也走不了。
此刻听了楚昭的话,季淑似觉得血液之中有什么东西隐隐地涌动,嘶叫,复活,渴望着离开这阴谋笼罩的地方,走到阳光普照,无忧无虑的地方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那么一瞬间,脑中有个声音催促:“答应他,立刻就走,这种地方,一刻也不想要多留了,还有……”
楚昭见季淑不语,便轻声唤道:“大奶奶……”
季淑反应过来,慢慢地离开楚昭肩头,道:“嗯,我想好了。”
楚昭望着她,问道:“大奶奶,你……”
季淑说道:“楚昭,我……不能跟你走。”
这一瞬间,空气都好似被冰冻了,楚昭望着季淑,目光之中有不解,有意外,问道:“为何?”季淑说道:“总之是不能的,你……你快走吧。”
楚昭沉默,迟疑说道:“大奶奶是信不过我么?”
季淑将自己的手从楚昭手中抽出来,说道:“你我之间,虽没有什么过多相处,但到底也算共同经过些患难,我不敢就说我有十分的明白你,可若说上官家里头有个可以令我在关键时候倚靠信任的人,那便是你。”
楚昭静默不语,若有所思苦苦一笑。
季淑又道:“只是……我真的不能跟你走,我可以抛下什么劳什子的名声,也可以抛下什么子虚乌有的身份,可是……就如你先前所说的一般,你心里头放不下一个人,而我,也是同样。”
楚昭面色微变,说道:“大奶奶你……难道……”欲言又止。
季淑看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是误会了,她本是要解释的,转念一想,却又罢了,道:“好了,总之,你不用以我为念,自去就是了,你武功高强,细心躲藏的话,那些官兵也自奈何你不得,对了,我给你收拾些东西。”
楚昭说道:“我不要别的。”声音淡淡地。
季淑道:“怎么了?不高兴了?哈……我知道,你是个好汉子,你对我青眼有加,说实话,我也挺高兴的,只可惜……我们注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