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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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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爱奴翻身坐了起来,想了想道:“游牧于白亭一带的羌人么,那对我大唐倒是比较忠心的,他们的头人在哪,我去见他们!”
天爱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杨帆忙扶住她,道:“你不用急,他们大致也听懂了几句,已经去找他们的首领了。”
天爱奴听了放心地坐下来,她的身子还是比较虚弱,一站起来就耳鸣心跳,现在确也不适宜再有运动。
听说这里是白亭所属的一个羌人部落,天爱奴还是比较放心的。羌人在西域一带是一个大民族,其族人比吐谷浑或突厥这种曾经称霸一时的王国其实还要众多,但是羌人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权,组织非常松散,为了争夺草原,各羌人部落之间也是常年征战不休。
所以,他们后来分别被吐谷浑和突厥所统治,羌人和突厥人之间的矛盾一直很大,吐谷浑与羌人之间也曾有过矛盾冲突不断的时候,不过后来几代吐谷浑王渐渐注意融合和拉拢,使得羌人渐渐归心。
后来唐人与吐谷浑做战的时候,许多羌人部落纷纷杀了唐官投奔吐谷浑去了,唐人在这里实在是谈不上“人和”,不过现在吐谷浑已经被吐蕃吞并,连吐谷浑王族都沦落成了二等公民,那里已经不具备对羌人的吸引力。
目前,依旧留在唐人统治区的各个少数民族最亲近汉人的就算是羌人了。眼下,唐人统治区有大批的粟特人、突厥人、吐蕃人、羌人等归附的游牧部落。官府正试图改变他们游牧习惯,让他们尝试农耕,彼此间由此产生了一些新的矛盾。
让他们弃牧从耕,不仅仅是一些坚持传统的牧人接受不了,他们的头领更是无法接受,因为一旦农耕成为他们的主要生产方式,他们对整个部族的统治大权就会受到动摇,很容易被官府接收过去。
不过,这种矛盾目前主要集中在归附的粟特人和突厥人部落,羌人比较早的时候就已经熟悉农耕了,而且不存在突厥人和粟特人那样强硬的部落统治阶层,所以目前来说,西域各个少数民族里面,同唐人关系最合睦的就是羌人。
“二郎,我……”
天爱奴重新坐下,一时无言,想跟杨帆说点什么,又觉有些羞涩,不与杨帆说点什么,帐中又静得让她发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刚刚张口唤了一句,杨帆已然递过一只木碗,道:“再喝点糊糊吧,里边加了一点肉靡,咱们饿了几天了,先让肠胃适应一下。”
“哦……”
天爱奴的话被打断了,乖乖接过木碗,小口小口地抿着那熬得稀烂的粥,她总觉得,似乎该跟杨帆说点什么,至少……她已经对杨帆剖白了心意。
其实这情意在她心里也一直是朦朦胧胧的,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刻,才陡然清晰起来。而今,她已经对杨帆说过了,杨帆当时也用力地点过头的,她对这一幕记得很清楚,她总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与往常有些不同才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似乎和杨帆反而更生疏了。
以前她见到杨帆的时候,杨帆总会找机会对她油嘴滑舌一番,可是现在他们共同穿越大沙漠,饮则同囊,睡则相拥,又经过垂死之际的那番表白,他本该对自己更亲近些才对,为什么他却像在躲避着自己似的?
天爱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时而会瞟上杨帆一眼,杨帆依旧面向火堆,加着牛粪、木柴,神态不复方才她未醒时的轻松与自然,他的那种专注仿佛是装出来的,就怕与她面对或交谈似的。
天爱奴渐渐不安起来,莫非……他当时只是敷衍我?
这样一想,天爱奴心中突然有了一种无比恐慌的感觉,幼年时被至亲的人抛弃和伤害的梦魇一直影响着她,她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也不敢放心爱上任何人,直到她绝望地等待死亡的时候,杨帆用他的热血解除了她心灵的魔咒。
所以,天爱奴是把压抑郁积了十余载的情感一下子都倾注在一个人身上,那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爱,那是一种狂热、一股她根本无法再左右自己的力量,可是杨帆的态度,让她莫名的恐慌起来:“难道……他其实不喜欢我么?”


第十卷 探骊取珠 第0260章 敌骑至!
天爱奴很饿,碗里的粥很香,可她忽然没有胃口吃下去了。她放下碗,盯着杨帆的侧脸,紧张地问道:“二郎,你……”
“啊!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出现在漠北,是奉了姜公子所命么?”
好像杨帆早就在等着她说话,天爱奴刚一开口,杨帆的问题便脱口而出,说的又快又流利。
天爱奴凝视着他,凝视了许久,直到杨帆心虚地移开目光。
天爱奴在心底里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从来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孩子,她知道杨帆是有意岔开话题,不过她已不想追问了,也不敢追问了。
不问清楚,她心里就可以存有一丝幻想,她担心问了,会让这幻想破灭。这个女孩,从来也不像她的外表表现的那么坚强。实际上,从她敲开那层既在伤害着她,也在保护她不受新的伤害的硬壳之后,她就变得比以前更加敏感和脆弱了。
沉默了很久时间之后,天爱奴轻轻说话了:“我对你说过,公子和沈沐属于一个很大很大的家族,实际上,它是由几个很大很大的家族联合起来建立的,目的是希望这个游离于他们家族之外的势力,从外面、从暗中保护整个家族的安全。
就像有太阳就有月亮,有白天就有黑夜,这个势力也分为明、暗两支,其实这明的一支,相对于那些大家族本身来说,它也是隐在暗中的,只是没有它暗的一面更加神秘、更加叫人不可琢磨。”
杨帆静静地听着,心中微微生起一丝愧意,他当然知道天爱奴已经看破了他的心意,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天爱奴。
接受她的爱么,那婉儿怎么办?
杨帆知道天爱奴是个可爱的女孩,甚至在他没有爱上婉儿之意,曾不止一次想入非非,把她幻想成自己的女人,可是如今叫他接受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排这两个女人,所以他只能逃避。
天爱奴仍在解说:“这支势力,明的一支称为显宗,宗主就是姜公子。姜公子当然只是一个化名,沈沐同样只是一个化名。这支势力暗的一支叫隐宗,隐宗的宗主就是沈沐,按照规矩,隐宗是服从、辅佐显宗的,只有一些显宗不方便出面的事,才叫他们去做。可是……”
天爱奴轻轻吸了口气,道:“要做事,就要有钱、有权、有人,如果有些事连显宗也不方便去做或者无法去做,它的难度就可想而知,而隐宗要去做这些事,就必须得给他们很多钱、很大的权力和很多的人手。
隐宗要保持它的隐秘,才会拥有那些世家和显宗所不具备的优势,因此即便是在显宗和那些世家里面,知道它的存在的人也是极少数,这样一来,隐宗想干些什么,如果他们自己不说,别人就很难知道。
隐宗拥有大量的金钱、大把的人手和权力之后,又拥有其他任何势力都比不上的隐秘优势,让人无法摸清它的深浅,也不知道它在干些什么,那么这隐宗的宗主还会甘心做显宗宗主一个惟命是从的手下么?”
杨帆听着,忍不住插嘴道:“姜公子认为沈沐背着他在做一些未经他许可就在做的事,或者……在发展他自己的势力?”
天爱奴瞟了他一眼,低低地道:“公子本来只是怀疑的,所以叫我来看,现在……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
“此话怎讲?”
“公子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在朝在野,都有许多大臣名士、豪门世家为他所用,可你叫公子仓促之间抽调一支可以纵横陇右的武装,叫他一句话便从一个突厥部落抽调数千兵马,叫他安排数千人随意出入吐蕃、河西和突厥,他也根本办不到。可是沈沐做到了,他一定正在陇右发展他自己的势力,经营他的人脉,打造他的地盘……”
杨帆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天爱奴看着他道:“所以,我当初不太赞成你跟沈沐走在一起。没错,沈沐能给你很多东西,可他现在虽然悄悄发展了许多自己的势力,但他还没有力量同公子抗衡。毕竟,公子的权力是家族给的,而沈沐现在还离不开家族,否则他就没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来支撑他铺开的这些摊子。”
天爱奴迟疑了一下,又道:“其实公子也很欣赏你的,如果我跟他说说,沈沐能给你的,他一样可以给你,甚至……更多!”
说到这里,天爱奴眸中忽然闪过一抹极隐晦的羞涩,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如果公子愿意重用杨帆,那么只要他开口,公子就会把自己送给他吧?毕竟,她只是一个小丫环,而豪门中赠送美婢俏伎于友人和重要下属乃是寻常之事。
“阿奴,你不能说……”
杨帆摇了摇头,天爱奴眉梢轻轻一扬,等着他的解释。
杨帆沉默了片刻,道:“其实,沈沐的所作所为,也不是对他所代表的家族的侵害。他的力量越大,对家族就可以进行更好的保护。”
天爱奴道:“这,就不是我们可以考虑的事了。就像突厥,大叶护默啜也罢、骨咄禄的那些亲生儿子也罢,他们都希望突厥更好更强大,可是他们之间会因此放弃争权夺利么?”
杨帆有些焦躁起来:“姜公子所思所虑,都只是为他们自己的家族在打算。”
天爱奴好笑地望着他道:“难道沈沐是为国为民?”
杨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目光比姜公子要长远,不管他的本意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族,但是他的做法,是对他自己、对他背后的家族、对国家、对黎民百姓都有益无害的。
阿奴,你一路西来也看到了,西域比起中原本来就困苦许多,这里的百姓生活的很艰辛,沈沐的所作所为如果成功,这儿就能稳定下来。千秋万代的事我不敢想,也没那个能耐,可是哪怕只让这儿稳定百余年,那么咱们就能让两代、三代的人好好地生活在这儿,免于战乱之苦!”
天爱奴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杨帆看了她的表情,更加焦急起来:“不错,沈沐能给我的,姜公子也能,可我要拿,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吧!”
天爱奴幽幽地道:“你不想让我对公子说么?”
杨帆急切地点头道:“是啊,不能说!如果姜公子知道了,他与沈沐之间必有一番明争暗斗,进而影响陇右……”
天爱奴懒得听他后面再说什么,她只是一个小女子已,心眼儿小得很,哪里装得下整个天下,哪里装得下万千黎民?那小小的一颗心,只能装得下一个男人而已,她的男人叫她不要说,那她不说也就是了。
天爱奴低声道:“你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好了!”
“……进而影响陇右的局势,到时候刀兵四起……呃?你说什么?”
杨帆欣喜地道:“真的?”
天爱奴轻轻垂下眼帘,幽幽地道:“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
杨帆听得心中一阵惭愧,貌似在沙漠里的时候,他也曾经答应过人家什么来着。
杨帆迅速驱散心头的愧意,说道:“阿奴,陇右数十万军民若得平安,都是你的功德!”
天爱奴不说话,只把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瞟着杨帆。
杨帆抵受不住了,轻轻地道:“我……也谢谢你!”
天爱奴的唇角轻轻地向上勾了一勾。
当年,她被亲生父亲推进井底,又扔下许多瓦砾砖头试图把她活埋的时候,她还是个七岁的女娃儿,她头上流着血,脸上流着泪,双手十指都磨出了血,还是从井底爬了出来。
逃难路上,多少人扑倒在路边再也没有爬起,她还是咬着牙,啃着树皮、吞着观音土,一步步地挪出了重灾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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