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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六说罢,得意洋洋道:“十七,你是无法想像师父如今在东瀛的威风,不但各路大名对师父毕恭毕敬,便是日本国王对咱们师父那也是奉若上宾!”
弘一补充道:“师父可是就带着我兄弟二人,自南海而至日本,赤手空拳打下这份家业的。”
薛怀义挠着光头,努力要露出谦逊神色,可那大嘴咧着,却是说不出的得意。杨帆失笑道:“没想到,确实没想到!呵呵,师父,你如今醇酒美人醉修禅,这等逍遥,可真是羡煞人了。”
抚琴的扶桑少女听了,轻轻咬住丰泽的红唇,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靥,明眸飞快地向杨帆一扫,又妩媚地瞟了薛怀义一眼,纤指一挑,拨出一个滑音,吟猱绰注,尽显羞怩缠绵的少女情怀。
薛怀义开怀大笑道:“你若羡慕,便随为师往东瀛去吧,为师依旧许你一个首座,凭你的本事,咱师徒俩联手,定可纵横扶桑,学那虬髯客一般自立一方,逍遥快活,可不好过在这里受那老妇人的腌臜气么。”
杨帆目光一闪,警觉地问道:“师父如今还怀恨于她么?”
薛怀义摇了摇头,笑容敛起,淡然答道:“你以为我这次来,是意图报复?呵呵,她这一生,得不到一个人真心相待,对一个女人来说,早就得了报应了。我的错,我知道,又何必报复于她?
薛怀义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抚琴的若香,慨然道:“有那功夫,洒家不如用来珍惜眼前人。我从南海到扶桑,一文不名,落魄街头,是若香收留了我。男人落魄了,才会知道谁真爱你,谁真拿你当朋友。日久不一定生情,但一定能见人心啊!”
薛怀义举起杯,对杨帆道:“过往种种,于洒家而言,已尽化云烟了,除了你。十七啊,我这一次来,就是想回来看看,不回来一趟,这颗心就放不下。洛阳,我去过了,白马寺,我也走了一遭,如今来长安,只因这里有你。如果可能,你还是如我一般逍遥世外去吧,这庙堂之上……实在腌臜的很!”
杨帆举起杯,深有感慨地道:“这该放下的,薛师都已放下了,才有今日逍遥快活。可弟子还有许多人、许多事放不下啊!也许有一天,我也会像薛师一般逍遥快活去,但不是现在。等来日,我可以放下一切的时候,一定周游四海,到那时,我会带上家人,去扶桑看你!”
第二十七卷 帝都乱象 第1065章 强嫁女
晚上又下了雪,纷纷扬扬,无声无息。
杨帆和薛怀义、弘一、弘六四个人喝得酒酣兴浓,干脆拉开了门,看着那满园迷蒙的大雪喝酒,有时一阵风来,把雪花吹入室内,扑到脸上时就已化作一团湿润,令人颇感畅快。
杨帆他们说起昔年一起击鞠、一起喝酒的往事,说到薛怀义长街剃度、醉打御史的颠狂,不时就会发出一阵大笑,有时说起些令人悲伤的往事,又不免唏嘘长叹,甚至黯然泪下。
若香懂得汉话,他们几个人的话她都听的懂,但她只是安详地微笑着,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温婉如一朵初绽的蔷薇,始终不声不响,从没插过一句话,只是有时走上前替薛怀义拭去洒在胸膛上的酒渍,有时见酒坛空了,便不声不响地再去取一坛来。
哪怕四人醉意甚浓,她也不会多一句嘴,只是努力服侍的更好,其温顺之态与中原女子大相径庭。杨帆听薛怀义说过,这位若香姑娘不是平民之女,乃是京都一位小领主的女儿,故人能有如此际遇,杨帆自也替他高兴。
不知不觉间,雪越下越大,四个人的酒也越喝越多,酒坛子滚落一地。杨帆最后记得的一个画面是弘六枕在他的腿上,他则枕在弘一的肚子上,薛怀义在旁边袒怀大睡,呼噜震天。
杨帆醉眼迷离之际,看见若香抱了几床被子轻轻走进来,分别替他们盖好,最后替薛怀义温柔地掖了掖被角,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轻轻拉上门,挡住了迷茫的大雪。
天亮时,杨帆醒的最早,他时常要早起上朝,可比不得这三个逍遥和尚自在,这几个和尚想坐禅就坐禅,想睡禅就睡禅;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他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杨帆坐起身来,见薛怀义三人还在呼呼大睡,旁边小几上却有一只水壶。伸手一探,水还是温热,想来一早若香送来的,杨帆倒了碗水解了口渴,一拉房门,一股清凉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院中银装素裹,雪下了一夜,整个地面粉绒绒的煞是可爱。杨帆趿上靴子走到廊下,就听“嗒嗒嗒”的木屐声响,扭头一看,若香端着一盆热水正从长廊走来,今天她换了一身粉色小碎花的和服,就像雪中盛开的一枝樱花。
看到杨帆,若香站住脚步,向他欠身招呼道:“您起来啦,请洗漱净面吧。”
“呃……谢谢师娘。”
杨帆赶紧接过水盆,回到房中洗漱已毕,杨帆又到院中踏着积雪打了两趟拳,整个身子都活动开了,薛怀义三人才起身。薛怀义在若香的侍候下洗漱净面,走到院中,看着刚刚收势站定的杨帆笑道:“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四品大将军了,这功夫还没摞下?”
杨帆笑道:“弟子是武将,功夫自然不能荒废了,薛师现在可还习武么?”
薛怀义脸色微红,哈哈一笑道:“往日里洒家只是胡吹大气,其实我心里也清楚,我那武艺都是花拳绣腿、街头把式,哈哈哈,根本当不得真的,没啥用处,练它作甚。”
两人正说着,一位博带高冠、容颜瞿瘦的和服男子从远处走来,看见薛怀义,便站住身子,向他神态恭敬地鞠了一躬,道:“大和尚早。”转眼看见若香从房中出来,他又向若香鞠躬道:“梵嫂早。”
薛怀义和若香也向他还礼问早,这三人说的都是日语,杨帆没听明白他们说的什么,是以也不理会。那人虽然看见了杨帆,但是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向他也鞠了一躬,便从廊下过去了。
薛怀义对杨帆道:“这人就是日本国遣唐执节使粟田真人。”
杨帆心道:“身为执节使,必是位高权重的一方人物,竟对薛师如此恭敬,看来弘六所言非虚,薛师在日本还真的闯出了一番名堂。”杨帆就势问道:“薛师打算什么时候回日本?”
薛怀义笑道:“怎么,这就着急撵我走了?”
杨帆道:“自然不是如此,只是……”
薛怀义笑道:“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你是为我的安全担忧。你放心,就算为了若香,我也不会恣意妄为的,我不会等到使团离开的时候再走,一开春,洒家便乘舟东下,出海回扶桑去。”
杨帆听了这话不禁松了口气,他知道这遣唐使并不是朝贡的使节,朝贡使节上了贡就走。这遣唐使却是政治、文化交流的使者,每次入唐至少要待上一年功夫,到处参观访问、买书购物,领略中土风情,学习中土文化制度,有所收获后才会离开。
如果薛怀义要随使团一起走,那至少得在长安住上一年,自从出了游览兴教寺却被杜文天窥破行藏的事件之后,杨帆就不大相信保密这种事了,自然是盼着薛怀义早早离开以策安全。
杨帆赶紧道:“既如此,师父东归时候,舟船车马,俱由弟子来安排吧,定可护得师父一路周全。“
薛怀义对他自然不需要假惺惺的客套,当下便爽快地答应下来,杨帆与薛怀义和弘一、弘六一起用过了早膳,约定时常过来探望,这才告辞离开。
杨帆出了大云寺,转上朱雀大街,就见长街上白茫茫一片,许多坊丁正由坊正指挥着清理坊中的积雪,长街上的雪还来不及清扫,上面已有许多早行人留下的车辄足印。
杨帆带着侍卫策马而行,因为今天没有朝会,他便想直接返回隆庆坊,行至一个路口,忽见一队士兵护送着一支驼马队从远处走来,拥塞了整条道路。杨帆策马避到一户人家屋檐下,看着那支庞大的队伍经过。
这支队伍约有两百人上下,队伍中过半是骆驼,骆驼上驮着各式包裹器仗,一看就是远道来人。骑在马和骆驮上的人从袍服款式来看,应该都是突厥人,他们既由官兵护送,那就不会是商旅了,所以杨帆格外注意起来。
檐下悬挂着一道道冰棱,仿佛一柄柄利剑,阳光一映,闪闪发光,杨帆自那冰剑丛中闪目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辆车上用汉文和突厥文书写的一道官幡。一俟看清那上面的文字,杨帆心中便是一动:突厥和亲使者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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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比起吐蕃,实在还要无赖三分。吐蕃就像一个恃强耍横的壮汉,而突厥则是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泼皮。势不如人的时候,默啜可以厚着脸皮主动要求当武则天的干儿子,一见有便宜可占时,他马上就能翻脸,丝毫不在乎一个国家的信誉和体面。
就拿这一次来,吐蕃至少是先和亲索要好处,和亲之议拖延不成,这才诉诸武力。突厥则是打了再说,无论胜败,他都会厚着脸皮来谈条件要好处。
大周朝廷对突厥的憎恶实在吐蕃之上,但是限于当下形势,对突厥的和亲使团又不能不接待,武则天只好以礼部教习礼节为由,先拖了他们三天,最终还是把他们请上了金殿,以传递国书。
有趣的是,这次不管是哪一派系,都强烈反对同突厥和亲。突厥使节刚刚递上国书说明来意,表明和亲意向,满朝文武便群起而攻之。
武则天迁都长安后,刚刚任命为秋官侍郎的张柬之率先出马,捧笏高声道:“臣反对!自古以来,从无中国亲王纳夷狄之女为正妃者,更何况是皇太孙呢,将来母仪天下者,难道可以是个胡人吗?陛下万万不能答应,这是奇耻大辱啊!”
对张柬之的话,武则天从心眼里是不大待见的。什么奇耻大辱,自汉以来,中原王朝送了多少公主给夷狄糟蹋,怎么没人说是奇耻大辱呢?大唐送文成公主和亲时,他怎么不跳出来说国耻呢?
合着人家要把女儿嫁来就成了咱们的奇耻大辱了,这老货男尊女卑的想法还挺严重。再说夷狄之女,什么夷狄之女,李唐皇宗的血统很纯正么,那当初以汉人正统自居的七宗五姓等巨室高门何必鄙视皇室。
不过,武则天也知道突厥比诸吐蕃更没有国格,出尔反尔如同放屁,和突厥和亲也无助于缓解两国局势,只要有机可趁,默啜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咬上一口,况且上次她让侄子武延秀和亲突厥,却被默啜扣留至今,这口气她还没出呢。
张柬之的理由她虽不以为然,但是张柬之的态度却正是她的态度,因此武则天默然不语。随即魏元忠便捧笏而出,须发皆张,声色俱厉地道:“突厥狼子野心,反复无常,安可许之以亲。
默啜以女儿和亲,却狂妄地指定必须要嫁给我朝皇太孙,当真岂有此理。皇太孙是储君之储君,未来之天子,若娶夷狄之女为正妃,则未来之天子便有了夷狄血统,紊乱了我皇家血统,陛下不可答应。”
周利用阴阳怪气地道:“前番默啜卑躬屈膝地要自认为陛下义子,又向陛下和亲,陛下念其一片赤诚,派淮阳王武延秀入突厥迎亲。自古以来以女和亲者,都是主动送亲于彼国,哪有王子亲抵汗庭相迎的道理,陛下如此礼遇,足见恩德。结果如何呢,突厥竟扣留了淮阳王,毁婚背诺,迄今还不曾把淮阳王释还,我朝如今岂能再与突厥和亲。”
突厥使节名叫莫贺干,生着一双锐利的眼眼,一只鹰钩鼻子,唇上两撇胡须,像两把弯刀一般,看来就有一种阴鹫的气质。
众大臣接二连三地当面指责,莫贺干既不恼也不怒,只是带着一丝满不在乎的微笑,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