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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后主词。”
方无应以愕然的眼光看着他!
“他叫我给他讲李后主,讲每一首词的意思。”
“用日语?”
“嗯。还有,写作背景,用典,词牌规则。”
“……很难受,是吧?”
长久的沉默。
“我从来没这么觉得过,我觉得自己不该活。”小武忽然,轻声说,“破城之日,就该缢死在庙堂前。苟活就苟活罢,还写什么词呢?留待后世成了铮铮铁证,叫天下人都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什么叫亡国之音……”
方无应默然了一会儿,摇摇头:“你这话,说给一万个读书人,一万个人都不会同意你。”
“可如今鬼子在念我的词!他们白天杀人,晚上就念我的‘小楼昨夜又东风’,然后踩着被害者的骨头说,这就是亡国奴留下的悲歌!”
“你的词没有错,小武,你不该这么说。”方无应厉声打断他,“至少你救了鹰翼,给龙雨生传的口信也救了很多条性命,龙雨生的死和你没关系!”
小武抱住膝盖,颤抖着把脸贴在腿上。黯淡的天色里,他蜷缩着身体,看起来渺小得像个蜗牛。
方无应没听见声音,但他知道他在哭。
他站起身,按了按小武的肩膀,转身进了教堂。
次日,鹰翼失踪了。
他是趁小武和方无应全都不在家的当口离开的,鹰翼没有带走别的,跟着消失的只有那柄掌心雷。阴郁天气的黄昏,小武在教堂周围找了一大圈,最终失望而归。
“他这个样子能去哪里呢?伤都还没好……”
“已经脱离危险期了,注意一点的话应该死不了。”方无应安慰道,“况且他还有枪在手上。”
他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玛利亚始终在一旁惴惴不安望着他们。
“我……我今天早上,发现门口有些奇怪的人。”她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
“奇怪的人?”方无应立即警惕起来,“什么样的人?”
玛利亚摇摇头:“不知道,有的装扮成报童,有的则像车夫……反复在教堂门口晃,而且不断往里看,神色都不太对头……”
“糟糕,看来这里是被盯上了。”方无应说。
小武沉默不语,良久,他才说:“该走了。”
方无应点点头。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事情要做。”
不去管方无应惊诧的表情,小武转头对玛利亚说:“嬷嬷,你是后天的船票,对么?”
玛利亚点点头。
“那么现在听好,玛利亚嬷嬷,不要回德国。”小武一字一顿地说,“去美国吧。”
玛利亚吃惊万分地看着他:“去美国?!”
“对,不要回德国,千万不要回德累斯顿,明白么?那儿非常危险,即将成为一座地狱。”小武顿了顿,“美国……有亲人么?”
“呃,婶婶和叔叔已经迁去了达拉斯。”
“那很好,再好不过。”小武严肃地看着她,“去美国,找叔叔婶婶。不要再回德国了……”
“可是我父母的房子还……”
“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玛利亚,钱财往后还可以得到,生命丧失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相信我。”
玛利亚垂下头,终于,她开口道:“好。我会想办法转去美国。”
交代完这些,望着玛利亚离开,小武转头对方无应说:“现在来说今天的所得。”
“我去了龙家老宅,里面已经封锁了,不过我找人打听了一下,又使了点钱给留守的巡捕房的人,现在得到的各方面消息是,最大的嫌疑是日本人。”
“和我今天感觉到的一样。”小武点点头,“今天,苍川晚到了半个小时。”
“是么?怎么?”
“他进来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白手套上有血迹。”小武的声音有点发抖,但样子还算镇定,“他发现我注意到,就解释说,遇到了一些难办的犯人。”
“他在刑讯?”
“恐怕是。”小武点点头,“他说,昨天刚刚逮捕到的……已经死了一个,还剩下一个。”
“和龙雨生有关?”
“他没说,但是当我提到龙雨生的死讯时,苍川显得很愉快。”小武说,“他说,长久的麻烦总算解决了。”
“……至少他是脱不了干系的!”方无应说,“除此之外我还听说,几个与沪兴商会有密切来往的商人被查抄,人也不知去向。”
小武垂下头,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抬起眼睛:“方队长,明天晚上,苍川邀请我去他的住宅。”
“啊?!”
“他说,有一样宝贝想让我过目。”小武说,“到时候他会派车过来接我。”
方无应望着他,眼光闪烁,却没吭声。
小武伸出手:“队长,给我刀。”
“就知道你打的这个主意。”
“是我自己的事。”小武咬着牙,“是我要报私仇,方队长,你不必参与这件事,回去受处罚也只用处罚我一人。”
“傻瓜。”方无应翻了个白眼,“如今这个年代,没有什么私仇。”
“方队长?!”
“我和你同去。”他说,“别拿鲜卑人不当中国人。”
次日傍晚六点左右,告别了玛利亚,小武和方无应一同来到教堂门口。
不一会儿,他们就看见一辆车远远驶来,最后停在了教堂门口。
苍川征一郎从车里走下来,当他看见方无应时,表情微微有点诧异。
“我的兄长。”小武介绍道,“因为我总在家里说起您,他也希望能和苍川中佐见上一面,所以央求我把他带来了。”
苍川笑起来,是那种充满了优越感的,不动声色的笑。
“当然没问题。”他说,“老师的兄长就是我的兄长。”
恰到好处的,方无应点头哈腰递上良民证,苍川扫了一眼,就示意司机打开车门,让小武他们上车。
在车里,苍川对小武说:“昨天,我得了一样宝贝。”
小武勉强笑了笑:“是什么?”
“这个嘛,就得到了地方才能给老师你看。”苍川的表情万分得意,“是传承了一千年的宝贝。”
小武和方无应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几日的倾心交谈,苍川看起来已经对小武放下了应有的戒心,方无应想,母语这玩意儿,还真是神奇。
车开了很久,终于停在了一座小院跟前。
下车,跟着苍川走进院内,几个日本兵向他立正。看来这是苍川在上海的私宅,他能把小武他们带到此地,足见他对小武的信任。
跟着苍川走进屋内,一个穿月白色和服的女子奉上茶水,又垂着头退了出去。
“请二位稍等,我去取宝贝来。”
苍川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他捧着一个大大的漆盒走了出来,然后,将漆盒放在了小武的面前。
“这件宝贝,想必老师您都没有见过。”苍川极神秘地笑了笑,然后伸手把漆盒打开。
里面,竟然是一块绣着牡丹的织锦!
苍川小心翼翼从盒子里拿出那块织锦,将它放在灯光下,一时间,小武觉得眼前一花,那织锦竟然反射出耀眼的金光!
“这是唐代的织锦。”苍川轻声说,“用捻金线的高超技术织成,我检查过,混入丝线中的,是纯金拉抻压制而成的金线。”
小武和方无应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那块织锦上!
“这织锦,我一直想得到,梦寐以求许久,直到昨天才从某人那里到手。”
“某人?”
苍川很是得意地笑了笑:“此物,是龙雨生的珍藏。”
他说完,把织锦铺开,“妹妹明年婚嫁,若到时穿这样一套和服出场,必定让那些大臣和华族惊讶万分!”
“打算……用这织锦做和服?”
“是啊!多么合适!”
小武的神色复杂,方无应悄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啊,这里怎么弄脏了?”方无应眼尖,一下看见织锦的边缘,有极小如米粒的污渍。
“这个,可惜了。”苍川摇摇头,“似乎是很多年前弄上的,已经清洗不下来了,到时候只有裁去。虽然万分可惜。”
“缂丝技术在唐朝之前就已经有了。但这种捻金线技术,是到唐时才成熟的。”小武用日语说,“苍川先生,你能肯定这是唐代的织品?”
“万分肯定!”苍川说,“我请古董专家鉴定过,成品年代大约在玄宗时期。千年前的东西,居然保存完好,质地仍然柔软有光泽,并且图案清晰,这真是太难得了!”
“那真要恭喜苍川先生了。”方无应笑眯眯地说,“这可是稀世珍宝。”
“是啊。”苍川笑起来,他起身,“我去取点酒来,今天难得这么高兴,大家喝一杯吧!”
他边说着,边走向酒柜:“我这儿酒倒是不少,两位喝点什么呢?”
这个时候,方无应看到,小武悄然站起身,他的手轻轻拂过腰际,当他继续往苍川那儿走去的时候,他腰际那柄细细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突起消失了。
苍川听到地板咯吱咯吱地响,却没有回头,只随口问道:“来点清酒吧。”
“嗯,什么都成啊。”方无应说。他知道苍川不会回头,因为在苍川的常识里,没人会在这种严密守卫、逃无可逃的地方行凶,除了院内十二名士兵,外围还有安防站的人员把守,况且,他自己又是那样一个自大惯了的征服者。
但是今天的状况显然超过了他的常识,苍川看到墙壁上出现了一只手臂晃动的影子,手里攥着一把细长的说不出名字的刀,它上下轻晃了一下,这动作不慌不忙,使苍川甚至有时间辨认出这个上肢和这把刀,那是小武拿着刀的右手。可接下来,小武的动作就迅疾如电了,这让苍川没有时间动一下手脚,刀子飞快地在他的脖颈上划了一下,它没有遇到丝毫抵抗,苍川征一郎这位身经百战的中佐,只是在刀子过去的时候,顺着它轻轻侧了一下身体,嘴里诧异地嘟囔了一句:“怎么……”四肢动也没动,就慢慢靠着酒柜歪倒在地,断了气。
鲜血在激喷之后,慢慢停了下来。
两个人,静静望着倒在地上的尸体,尸体的喉部,正汩汩流淌着血。
“他没有想到要抵抗。”方无应踢了踢苍川的尸体。他弯腰,飞快把那唐代织锦抓起来,塞进怀里。
“谁叫他够贵族、够自大呢,我们该庆幸这一点。”小武说完,走到桌前,弯腰拾起那本《南唐后主词》,又走回到尸体前。
“最后一道御旨:凡倭寇有擅念寡人词者,杀无赦。”
对着尸体冷冷说完,小武将那本书塞进怀里:“走吧。”
……在失去踪迹超过72个小时之后,小武和方无应终于平安归来。
但是当玻璃门打开以后,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小武的身上,溅着斑斑血迹,方无应的袖子上也有血。
在死寂了长达五秒钟之后,苏虹虚弱地扶着旁边的消防栓,慢慢坐了下来:“……你们俩,究竟谁受了伤?”
“没有谁受伤。”方无应笑了笑,先走到水池边洗干净了手。
小武脱下衣服,他也去水池边洗了手。
方无应走进办公室:“喂,都过来一下!”
所有人醒过来,慌忙簇拥着冲进办公室。
只见方无应抓过毛巾擦干净手,小心翼翼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从鬼子手里夺回来的。”他轻声说,然后扫视了一圈众人,“各位,这就是珍贵的唐代‘遍地金’五彩牡丹织锦。”
所有的人,屏住了呼吸!
“夺回来?”雷钧看看他,“你是说……”
“杀了一个鬼子。”
小武在他身后说。
雷钧惊愕地回头看他:“什么?!”
“鬼子。”小武淡淡地说,“一个中佐。”
一时没有人出声。
苏虹挣扎着慢慢走到桌前,她弯下腰,用手捧起那幅牡丹织锦。
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
“奇怪,这……这东西我见过。”她怔怔盯着那织锦,轻声说,“我……我肯定见过这幅织锦……”
“在哪儿见过?”卫彬问,“博物馆么?”
“不是,我……我就这么捧着它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