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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考虑周到的主人,当然却之不恭。
苏梦枕推着轮椅,跟在那两名家丁的身后进了温府。
温府也并不豪华。
若神侯府是一派古朴雅致,隐约带些自赏的孤高,温府便如梦境温柔乡,无处不潇洒,无处不风流。
进了这样一座宅子,苏梦枕和无情都放了心。温晚想必是名士气派,并非严肃过剩的古董。
温晚当然不是。
或者应该说就算是,给这两人的印象也绝不可能是。
因为他们见到温晚的时候,他正趴在地上,对着桌底下那小小女孩子温声细语的耐心道:“柔儿,你出来,看看你缩在这里一个时辰了,也不吃饭,爹不该骂你,你出来好不好……?”
那小女孩子穿着桃色轻衫,十一、二岁的样子,圆的眼,俏的脸,一种表情,就是一番风景,好似这满宅的春光,都飞到了她的脸上。
“我不,爹你骗我出去,还是要教训我的。”她歪了头,笑嘻嘻的道。声音带着童稚的清脆,笑的好象枝头开的正好的牡丹。
温晚满头大汗的辩解,胡子都因为汗珠凝成一缕一缕的:“唉唉,你这死丫头,不就打碎了一只唐三彩瓶子么?那破瓶子家里还有十只八只,你要喜欢打着玩,出来吃了饭,爹给你全拿出来任你去摔。”
“可是,可是,”小姑娘迟疑着,眼睛眨了眨:“我还在爹的官服上,绣了一只蝴蝶……”
旁边陪温晚劝她,一直捂嘴偷笑的丫鬟忍不住了,“小姐,那哪里是蝴蝶……那跟一只长了翅膀的乌龟差不多……”
“你敢说我绣的不象!”小姑娘横眉怒目的样子,真是可爱。她的眼眉一片娇痴风流,怎么瞪,也瞪不出怒气来。
“象,象极了!”丫鬟立即改口。
温晚只好叹气:“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肯吃饭,都没啥大不了的……乖,柔儿出来吧,一会爹有客人要来,千万别给他们看见……”
他急的什么似的,却不知那两位客人早在门外看了个一清二楚。
“客人?”小姑娘眼睛一亮,自己钻了出来。
温晚正松口气,心说这丫头好歹也还算识大体,懂得客人来了要给她老爸留点面子,却见温柔张开双臂,直望他身后扑去:“师兄——”
温晚趴在地上,与桌子脚亲密接触的眼皮不禁一跳。
——师兄?
莫非……他僵直了身子,慢慢立起,回头。
温柔被苏梦枕抱在臂弯里,而他一向表情不甚生动的脸上,因为忍笑忍的太辛苦,差点没有抽筋。
无情亦然。
“咳咳,”温晚干咳两声,理了理衣冠,面色严肃:“两位来的好快。”
“苏公子,成公子。”果然有长者风范。
“温大人。”两人也是恭敬有礼。
“唉,这丫头太刁蛮,两位想笑就笑吧。”场面话说完,温晚瞥见两人强忍笑意的痛苦,无奈掩面,几近哀呼。
“哈……”出道以来,以森寒冷傲出名的苏梦枕苏公子,头一回笑的如此痛快淋漓。
无情也不好意思的转过头,肩头抖动,生压着不让笑声太过放肆。
这是他们见到的温晚。
什么洛阳王,老字号温家顶尖高手温晚的名头光环都瞬间被抛到天外,他们看到的,是低声下气逗女儿的老父温晚。
说笑归说笑,一盏茶后,言归正传。
温晚让丫鬟带走了温柔,拈着清须,悠悠开口:“苏公子在京城主掌金风细雨楼,可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成少捕头办案一年多来,更是威名日盛,不知是什么风,将两位从京师吹到这小小洛阳来了?”
洛阳正是温晚的天下。若要在这里做什么,理所应当过问一下他的意思。
虽然温晚的爱女温柔也是红袖神尼的‘高徒’,与苏梦枕应该更亲近些,但事实上世人都知道,温晚与雷损也有‘交情’。
不过世交归世交,知交归知交,在温晚的交往理念来看,压根就是毫不冲突的。
苏梦枕微微沉吟,看向无情。
温晚看在眼里,便知这两人结伴而行,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多半还得看无情的意思如何。
无情倒是痛快,“温大人,你知道雷损?”
温晚微笑点头:“不止认识,还有点交情。”
他在苏梦枕面前,在自己女儿的同门师兄面前,也不否认这‘一点’交情。
他看的出,这年轻的楼主绝不会介意。
苏梦枕当然不介意,语气还相当的赞许:“温大人交了个好朋友。雷损也交了个好朋友。”
温晚听的出话里小小的奉承,受用的接了下来:“朋友当然要挑好的来交。”
“不错。”无情赞同:“雷损出事,温大人想必也是知道的了?”
温晚这才有些愕然:“莫不是说他出家遇刺么?”
“便是。”无情道:“奉命查这案子的,就是区区在下。”
温晚道:“我听说过,但未全信。”
他说的是实话。怜镜法师住持,雷损坐镇,若说出了事,没有亲眼见到的谁都不会信。
“不过,既然少捕头这样说……那个传闻,或许是真的……”温晚沉吟片刻,示意无情先说下去。
“在下与苏楼主恰好同行,他便协助一同调查。追查中偶遇一起杀人越货的血案,凶手作案后一路逃到了洛阳,急切中来不及报官,便伸手管了此事。一路追到洛阳,方结了案,正打算返京的。”无情说的很详细,也明白着告诉这洛阳王,我来洛阳没别的事,更没意思给你添什么乱。
温晚听出他的意思,哈哈一笑:“那么,两位就不要急着走了。”
明知无情重案在身要迅速查明,却还出声挽留,苏无二人一起剔眉,不解的问了:“为何?”
温晚道:“昨天傍晚,有人告诉我说,城里来了一个表演杂耍的班子,里面有个汉子行貌与雷损颇为相似,我还不信,没放在心上。”
“有人?是谁说的?”
“朋友。”
温晚说到这里,拈须,微笑,不语。
温晚有许多朋友。他在官场中仍握有相当实权。他在武林中也有相当声望。洛阳温氏的‘家底’,还算‘厚实’。有‘权’、有‘势’、有‘家底’,还怕没有‘朋友’吗?
无情的眼睛亮了起来:“大人的意思是?”
“这或许是条重要的线索。既然两位来了……似乎也就不用温某人多事了。”
这句话的风格,怎么跟某个人如此相似……
诸葛……世叔……
苏梦枕与无情的心中同时泛起诸葛先生睿智得有些狡诈的眼。
——那意思好象(本来就)是……本来我要派人去查的,既然你们来了,就省了我的事了,所以,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好消息……
……
冷风吹……
“好!多谢温大人相告,在下这就去一探究竟,请温大人稍安毋躁,等崖余的消息!”
无情与苏梦枕对望一眼。
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诸葛先生的影子。
洛阳温晚,就算是那个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女儿出来吃饭的慈祥父亲,他也毕竟是温晚。
是个意料之中的厉害角色。
还好,他们是‘客’。
第三十七幕:劈柴的汉子
洛阳向来是繁华之地。
苏梦枕与无情就在这热闹城市的中心。
他们两白衣潇洒,与周围的人群很不搭调。
无情不在乎。他做捕快,为的就是替孤苦无告的弱者讨回公道。顺带惩奸杀恶。所以,‘救’是为主,‘杀’是其次。
周围很喧闹,他很安静。
人潮涌动,贩夫走卒齐聚,空气中充满了汗味、脚臭味、鱼腥味,还有一股酸酸的发酵味。这些怪味汇集一处,极是难闻。
无情竟充‘鼻’不‘闻’。
苏梦枕推着轮椅,微微屈身:“要再靠前一些么?”
无情点了点头。苏大楼主就轻轻的拨开人群,小声说着‘借光’‘打扰’,然后往前挤了挤。
喜穿白衣的人,岂非都有些洁癖。可是这一路上擦撞不断,苏梦枕和无情的白衣早给印上了不少污垢油墨,无情笑着抱拳说‘抱歉’,苏梦枕也只是稍稍皱眉。
苏梦枕这个人,虽然并非难以亲近,但也绝不与民同乐。
他在楼子里就总是这样。兄弟们聚宴起哄,他就在一旁坐着,微笑着,看着他们闹成一团。没兴致了,就起身离开。
无情亦从来孤僻。
只不过,他的孤是孤芳自赏的清高,僻是遗世独立的寂寞。
所以他也不怎么合群。
一旦发现这两个看上去就与世寡合的人物如此不拘小节,还这样客气,身边拥挤着看热闹的人们自觉的让了让,倒不忍往这边靠来。
这么一来,苏梦枕与无情就看到了临时搭建的戏台子。表演还没有开始,场子上只有领班在翻看纪录着什么的本子。其他戏班的成员都在后边蹲着聊天。
以苏无两人过人眼力,自是立即发现了那个传闻中与雷损很像的男人。
他的确很像雷损,除了那一脸的胡渣与无精打采的眼神。
可是就因为少了那份精神,他就没那么像雷损了。连本来相似的外表,看来也有一半模糊起来。
雷损的气势是霸道傲慢的;雷损的眼神是精明狡诈的;雷损的神情温和得让人反而觉得出阴狠。
这才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坐在高处一声令下可定千万人生死的雷损。
可这长的与雷损颇有几分相似的汉子,他在劈柴。而且,他的左袖空荡荡的,一脸憔悴沧桑,看上去,就象被欺压了一辈子的苦哈哈。他只有一只手,劈柴当然很不方便,一不小心力道用的过了,‘啪’的一声,被劈成两半的木柴跳了起来,滚动了很远。他正要起身去拾,身旁立即有人骂了起来,扬手就是一耳光。
走江湖卖艺的班子里有的是练家子。这一巴掌力道不弱,那汉子的脸上立即现出五道红印,他没有捂脸,却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吐出一口带血的浓痰。
原来他有旧伤。
他看了看打自己的人,眼神没有一点怨恨,很是逆来顺受。
然后他接着劈柴。
“是不是他?”无情问了一句。他有些迟疑。雷损的表面一直温和,很有种黄鼠狼见到小鸡的那种笑的阴险叵测,这种人再怎么装,受辱后的眼神也不该是逆来顺受。
苏梦枕一时之间也不敢断言。他仔细看了又看,继而沉吟。第一眼望去,觉得这个人就是雷损,谁知再多看几眼,便觉得不像。再看下去,越发不像了,可是后来偏又生出几分相似。他也搞不清到底是,或不是。
“我不知道。”苏梦枕老老实实的说。
苏梦枕与雷损这两个坐在江湖最顶峰的人,各拿一把世上最有名的刀,他两站在一起时,不是联手砍人,就是互砍。从某方面来说是最了解对方的人。苏梦枕判断不出来,那就谁也无法肯定。
无情便道:“过去直接问问看。”
苏梦枕却道:“这样合适么?”
无情笑的有些倦。“但这样最直接,也最有效。”
无情说的有理,苏梦枕也就不再想反对的理由。于是他推着无情向那个劈柴的汉子走去。
“两位请留步,演出一会就要开始了。”
台上站着翻笔记的班主一见他两意图明显的要找自己班子的人,立即伸手拦住,上下打量着。
“我们找他。”苏梦枕指了指:“要么,我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