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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爱情有生命,那么沈文澜想,她办了一场不错的葬礼。放下?又何必?一个承认自己痴情的女人远比一个打死不认的女人要可爱得多,她虽然说不清楚如此念念不忘一个不可能的人,究竟是无能抑或坚强?但却可以写出“无情苦,不知其苦;痴情苦,不畏其苦”这样的句子,不好吗?
她开始看傅东水送给她的佛经,因为天资有限,所以不可能豁然开朗,但是渐渐看开却还是做得到的。随后,她的读者也在慢慢增加——
做了正确选择的孙佩佩是因为一句“人世皆有定数,或在一人心上停驻,或把一人在身边留住”。
作为“正确选择”的袁显则是因为一句“真的深爱一个人,你是拿这个人没有办法的;而如此不争气的自己,你也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苦苦单恋过的Mike是因为一句“你不能责怪你爱的人不爱你,就如同你不能责怪自己即使如此你也不改痴情一样”。
同样苦苦单恋过又转头找到了真爱的Cindy却是因为一句“最好的爱情是把人和心都留住,次好的则把时光和感觉留住”。
曾经险些失之交臂,最终还是得以把握住的李浩鹏是因为一句“谁都回不到当初,所以要好好活在当下”。
没有一天放下过去的傅东水是因为一句“有一种难忘,是无需记起”。
持续单身的任晓东是因为一句“爱情是种宗教信仰,相信只为获得幸福,但很多时候,大家都是身在地狱,仰望天堂,你必须相信有朝一日能得以快乐,才能继续忍受无边寂寞”。
依旧醉卧花丛,牵出无数孽缘的冯一帆是因为一句“世间有万种人,千般爱,百样婚姻,十类牵挂,却只有一式不甘;自此放不下,忘不掉,种种孽缘皆从此而起”。
……
杂志的编辑因为沈文澜这种懂事的矫情而开始重新捧她,却不知道能说的爱情大都不真,小部分则不对,总之是怎样都说不透的,这东西很多时候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真的遇见过的,大都连再提一句的气力都未必有。
沈文澜的邮箱里有不少读者寄了邮件过来,评价她文章中的不少句子有正中人心的感觉,她很较真地想回复说“能有擦过心房的感觉就已经很难得了”,想想还是算了,自己把这些邮件保存了起来偷偷得意。
情场失意的人在其他方面自然会时来运转,就想失明的人都会有更好的听觉和嗅觉一样,如今沈文澜正业蒸蒸日上,副业风生水起,仿佛是上天想要补偿她当初因为宿疾不能承受太大压力所以没能好好打拼事业的遗憾一般,总的来说,人生的运势和机缘真是妙不可言。
傅东水对沈文澜这几个月的蜕变刮目相看,所以特意把人约出来郑重地回复她当初主动提出要给傅半夏当后妈的提议,“不选别人,是不愿意委屈自己;不选你,是不愿意委屈知己。”他们都是曾经沧海难再觅,纵与旁人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
他也惊叹于沈文澜如今看似越来越高深的修为,却被她不知是不是过分谦逊的话弄得无话可说,她说:“犹有好高骛胜之心,未能放下,也不肯以愚妇自命,何谈修为?人家是‘朝闻道,夕可死也’,我是‘朝得道,夕沉沦,周而往复,永堕红尘’。”
认栽和认命之后,人往往就会变得豁达,消耗生命起来也会格外大方,沈文澜过着快乐而没心没肺的生活,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是个凡人了……只是连电视机也会放着《上海滩》的主题曲提醒沈文澜,“爱你恨你,问君知否”,你有没有为了一个人坐困愁城过?在沈文澜的世界里,偌大的上海变成一棵相思树,思郎恨郎郎不知。
不甘心、放不下和思念之间有一种很玄妙的关系,类似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正大光明地思念一个人的时候往往很容易导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里的李念琛对她置若罔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与一位大美人打得火热,不但如此,他选来约会的咖啡店连她最喜欢的摩卡也没有,气得她当即醒了过来。
约稿一多,沈文澜就养成了在床边留纸笔的习惯,这次她从黑暗中醒来,打开床头灯,气鼓鼓地刻下一句颇为诗意的话,“相思锁不住,犹恨梦里人”。
清明扫墓的时候,沈文澜不想再给堂嫂和伯母等职业家庭妇女再提供什么闲聊的话题,干脆早了大部队一天先去。不是正清明,去墓地扫墓的人并不多,沈文澜带了金漆去给爸爸墓碑上褪了色的字补漆,不和亲戚一起去也好,补完了金漆还可以坐着跟爸爸说说话。
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女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沈文澜坐在以后方萍将要安置骨灰的空处,头倚着墓碑指责道:“老爸你走得这么早,你是不是多少也该补偿我一下?”微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她难得地露出一种可以称为任性的表情,“你要是再投胎,能不能不要生女儿?如果生了女儿,能不能不要对她太好?”她意识到自己的要求实在无理,“那能不能比对我稍微差一点?”
墓边焦黑的灰被风吹得在地上不停打转,沈文澜笑得像孩子一样,“爸爸,我是不是要开始老了?以前我开碰碰车可好了,可以一直不被撞到,也可以在三分钟里把场上每一辆都不多不少地撞一次,昨天再去游乐园,已经找不到碰碰车了,最后只好开卡丁车,擦边撞了一路……”
她叽叽喳喳地说了好多话,说着说着便难免想到上次扫墓时原定要刻上去的那个名字,“爸爸,我给你找的女婿你喜欢吗?他很喜欢你教我煮的肉丝汤年糕呢,不过我们好像不太合适,所以我们分开了……今年大伯父说要把你的两个侄孙的名字刻上来……”她的思维越来越发散,东拉西扯得没一句重点又好像句句都是重点,“老爸你要是还在,会不会催我结婚生孩子啊?你不会的吧?我这么怕疼……”
十几年没撒过娇的沈文澜像是找回了旧时的感觉,“老爸,要不然你给我找一个好不好?”大概是沈文澜阳气太旺的关系,接下来几个月,她遍寻不到老爸指引的Mr。 Right,以致于要在老爸生祭的时候去抱怨他的失信。
作者有话要说:正视问题,承认放不下要比装作放得下轻松。
、肉丝汤年糕(下)
沈文澜现在的公司里没有人知道她还暗中兼职写专栏,只知道她近来心情不错,工作也格外卖力。新上任的部门主管是个本地名校高材生,也就三十出头,行事风格和朱经理的迂回婉转大不相同,热血拼搏,劲头十足。想当然尔,在这位立志三十五岁之前自行创业的领导的带领下,沈文澜与小章不得不一改以往装疯卖傻的风格,转而走起了“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路线。
陈经理奉行的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信条,所以即使自己一米七五的身高站在沈文澜身边就更不容易显高了,也还是会把沈文澜带出去见客户,这种气度举止让他立刻高大了起来,这份男子气概在日益阴盛阳衰的祖国大地上更是难能可贵。
本来一个女职员长期负责见客户多少都会惹来一定的闲话,再加上沈文澜能够有所表现的机会都是陈经理一手提携的,这样一来二往,沈文澜还能留下多少好名声?沈文澜谈了外企的单子回来,那是因为“老外都喜欢人高马大丰乳肥臀型的女人”;沈文澜和老客户建立起了酒桌上的坚固友谊,那是因为“她揣着风骚装豪迈,跟人家做什么兄弟”;沈文澜老是被陈经理带出去,那是因为“猴子骑大象,感觉非常爽”……
好像所有人对于无背景无学历的女人能够成功都有一套相应的理论——漂亮女人成功是卖弄姿色所得,不漂亮的,只能卖弄风骚了。关于这些刺耳的说法,沈文澜也有所耳闻,不过她还没有清高到说出一些“清者自清”的话,只是觉得性魅力也算是一种魅力,对于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来说,有总好过没有。
相比之下,一直跟沈文澜一起出去跑业务的小章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倒是比沈文澜本人还要义愤填膺,他的思想一贯保守老派,觉得有污未婚女子清白声誉的行为都非君子所为。小章的这种愤慨让沈文澜多少有些受宠若惊,但真正使沈文澜惊讶的是,“好名声”不胫而走之后,她多了个别慕名而来的追求者。
在“从朋友做起”的开场白之后,一系列的送花、做饭、谈艺术、学中文、欣赏中国文化等等老梗纷至沓来,按照如此老套的步骤,沈文澜可以预计自己已经距离成为这位仁兄口中的限制级谈资越来越近了。因此,在他又一次暗示“今晚有什么安排”之后,沈文澜决定带他去领略一下传统中医文化。
随着中医的国际化,越来越多的外国人也开始意识到中国人之所以能够熬死四大文明古国中的另三个并非是运气。Charles对于参观一家正经中药铺多少感到有些紧张,他对中医既有对巫医的敬畏也有对医学的尊敬,但是为了达到目的,让他参观完博物馆再选去谁家又算不上什么难事。
然而纵使是“上帝的骄子”也需要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沈文澜把Charles带到傅东水的药铺里的时候,傅东水正在切红参,Charles为了表现得更有兴趣,特意以发音滑稽的中文问了一句,“这是什么?”
沈文澜在傅东水之前以清脆跳跃的声音抢白道:“Penis!”无论任何文化背景,能直面此刻药材切片机的起落声的男人实在是少之又少,Charles的脸色愈显苍白。
沈文澜“好心”安慰道:“开玩笑呢,”她遥指药铺角落里的一排泡酒的玻璃罐子继续,“那些才是真货!完整的、切片的……‘吃什么补什么’的思想在中医理论里一直占有一定的地位。”
Charles也陪过将要生产的朋友看过孕妇顺产的纪录片,更别提无数经典的恐怖悬疑片了,但是同时兼具真实、惊悚以及有可能使人心因性性无能的,大概也只有他眼前的这些“标本”了。Charles还没想到传闻中什么都吃的中国人居然连这种器官都不放过,他的脸色前所未有的灰白,自觉短期内不管任何女人玉体横陈在自己面前都会让他忍不住想起此情此景,尚不知道这种心理阴影会持续到几时的Charles却听到始作俑者毫不留情地批注道:“别以为你是USA来的就是USB了,想插哪里就插哪里的话很容易中毒的。”
这段“插曲”的结果当然是沈文澜大获全胜,Charles夺路而逃了,可旁观了这一切的傅东水却有不同的意见,他切了红参切鹿茸,嘴角挂着揶揄的笑意,磨刀不误砍柴工地调侃沈文澜道:“一般男人谁会娶你啊?不要你的是傻子,敢要你的是疯子。”
沈文澜又回到了从前,辛辣挑剔,词锋犀利,男人们因此退避三舍。
盛夏的时候,钱笑已经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她对于高跟鞋的痴迷不得不转移到母婴用品上,她还是很喜欢鞋子,那些袖珍可爱的小鞋子仿佛踏在人心上,沈文澜陪着钱笑扫货,明明不喜欢孩子,却也忍不住想为这些鞋子养只猫咪。
钱笑一手扶腰,一手指点李浩鹏去拿小裙子,“要梦幻一点的,粉色,粉色比较有公主的感觉!”
李浩鹏现在正是“双拳难敌四手”,唯有从命,可还是要考虑到另一种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呢,万一是男孩子呢?”
沈文澜不顾孩子父母的情绪,捣蛋道:“那就把裙子中间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