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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之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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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突然转回头,对着镜子里,早已凋零的女人,哭哭笑笑,不能自抑。
天堂无路,地狱无门。
陆满就在隔壁,他的家,哪还能称作家,连门都没有。反正家徒四壁,也没人看得上,连乞丐都不愿意进来翻翻找找捡破烂收垃圾。
陆正华又不晓得跑到哪里去赌钱,或者说到哪里去弄钱,反正他的人生自始至终只有这两件事情可做。
陆满躺在用了十五年的席梦思上,里头的弹簧早就坏得不成样子,一米八八的个子躺上去,几乎就要凹陷到地板上。他头昏脑胀,高热不退,只喝足一缸热水,倒头就睡。
可是傻瓜有了心事,也开始忐忑难安。他破天荒,才睡四小时,肚子饿的咕咕叫,桌子上还有吃剩的饭菜,一瓶二锅头,咕咚咕咚喝完酒,嗅一嗅自己,没发现有难闻异味,就往医院去。
男人有时堪比三岁孩童,爱攀高,喜欢踮起脚尖去够比自己高的桌子上的东西,即便这样做的结果是一颗苹果恰好砸在鼻梁上痛不欲生,或是一只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又看见一颗钻石,摆在高架上。
他踮起脚,跃跃欲试。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
宁微澜住在一楼,鸟儿叽叽喳喳在窗台上聊天,她便将面包一片片撕开放在窗台上,一只鸟两只鸟,到后来整个院子的鸟儿都飞来抢食,吵吵嚷嚷像在开鸟类大会。
宁子昂顶着一双深重黑眼圈,嘟嘟囔囔抱怨,“这鬼地方可真是冷,暖气好像根本不起作用,你还开窗吹风,你病着自己不知道的?不小心病死在这里怎么办?还要我给你拉回去?”
她同宁子昂相处惯了,能够自动忽略掉她不想听的句子,逗逗鸟,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病了?”
宁子昂笑得神秘,挤眉弄眼,“昨晚上外婆破天荒打电话给外公,说你摔断了腿,又高烧不退,外公按耐不住激动兴奋的心情,在饭桌上就把细节内容通通说出来,全家人都知道啦。可是你看,只有我不远万里来看你。”
那是因为全家只有你一个闲人,宁微澜腹诽。“不生我气了?不恨我那天晚上把你一个人扔下不管?”
宁子昂的头又转向墙壁方向,不看她,还在闹别扭,“反正你从来没有在乎过我。”
没有解释的话语奉上,她低头,继续同鸟雀做伴。
良久,才听见他小小声说:“反正……全家只有你对我好。”
她只余叹息。
陆满遇到宁子昂,火药味升空,几乎要把病房炸跨。
“拜托你们安静五分钟,鸟都被你们吓跑。”
陆满把窗户关上,也不肯多说话,两只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怒的小火苗,一分一秒往上蹿,自然是烧向盛气凌人嘴巴恶毒的宁子昂。
“你冷不冷,要不要上床躺躺?”他原本是弓着腰,对坐在轮椅上的宁微澜说话,不想额头碰上她手心,微凉,柔软,尽是温柔气息。
宁微澜试他额头温度,歪着脑袋,蹙着眉心,仿佛一位江湖郎中在探脉,“还好温度不高,我听说你也病了,怎没有去拿药?”
宁子昂在一旁自愿担任旁白工作,冷嘲热讽,“那还用说,死穷鬼哪有钱买药吃。”
然而陆满现在心情好得难以形容,她关心他,他就要插上翅膀轻飘飘飞起来,“不怕,我身体好,睡一觉就没事。”手臂环过她膝盖,“还是上床休息吧,护士说一会还要来打针。”
“嗯,又要麻烦你。”
怎么是麻烦,他只怕今后十年,夜夜都梦见自己揽她腰肢抱她上床。
宁子昂还在嚷嚷,“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宁微澜,你凭什么让他抱你?我就不行?你一百八十斤我也一样抱得动!”又不敢上前来,他得过教训,根本打不过陆满。
对陆满而言,宁微澜靠在他怀里,便没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哪怕她两百斤三百斤,他铆足了力气也愿意扛她一辈子。
她在床上安顿好,安妮孤儿院的记录已经送达,随便翻一翻,见陆满毫不避讳地看着她,只觉羞赧,侧过脸,指一指陆满身后一只大号购物袋。“我托人买的,你看看怎么样,不喜欢再买别的。”
一双登山靴一件羽绒服,她原本想,陆满这样挺拔的身躯穿长大衣再合适不过,但冬日漫长,还是羽绒顶用。
“连鞋码都刚好……”陆满幸福得要流泪。
“身高倒是可以推算出鞋子的尺码,没想到刚刚好。”她偷偷掐一把大腿,告诫自己就当是做慈善,感谢帮忙,何必尴尬,耳根子都红透,实在没出息。
宁子昂喊,“你几时送过我衣服,知不知道我穿几码鞋?我穿四十三啊宁微澜!”
宁微澜只恨自己发痴,送衣服就够了,送什么鞋,她只想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还好电话铃声救火救命,陆满看她一眼,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我出去接个电话。”
宁子昂气呼呼坐到她面前,横眉怒目,一副要吃人模样,“对他那么好干什么?一个街头混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砍死了扔到海里喂鱼。宁微澜,你好像对一条狗都比对我好。”
可宁微澜脑子打结,停止运作,怎么说也不应答,对牛弹琴。
宁子昂蹭地站起来往外走,撂下一句,“我去跟他谈谈。”摔门而去。
宁微澜觉得,今天简直是世界末日,不然她怎么会这么失常,自取灭亡。
走廊尽头,风是冷的,心却在燃烧,一路烧到耳根,红云满天。
“货都散出去了?”赵钱在电话那一头,抽着烟闷声问。
“嗯,都办好了。”
“那就回来报道啊!还给你带薪休假怎地?”
陆满想着赵钱都听宁微澜吩咐,说实话也无妨,“宁微澜摔断了腿,没有人管,好歹我认识。”
“哎,我说你小子真行啊,人家大小姐蹭破点儿皮关你什么事啊?哎,不是,你等会啊,别挂啊。”等一分钟,赵钱继续说:“你留那就留那吧,就照看照看,别给我起什么别的心思。对了,代老板问一句,宁小姐最近还好吧,没什么反常要死要活的吧?”
陆满照实说:“她好像再看孤儿院里的记录。”
赵钱又说:“再等会,我回个话。”这回那人想得久了点,“嗯,是这样,陆满,宁小姐看得那几张纸,你想办法复印一份回来。”
陆满在犹豫,赵钱在那边对着霍展年挤眉弄眼卖弄风骚,“我说陆满,我们老板跟宁小姐是什么关系,那可是干爹和干女儿啊,比亲父女还亲,老板怎么可能害她,还不是怕她上当受骗,没事,放心,赵钱我,拿我老弟担保绝对没事,只一样,别让那大小姐知道,不然闹起来,老板又要发闷气,老板一生气,我们都不好过——哎哟,您轻点不行啊?”显然被人踹一脚,摔个趔趄。
宁子昂等在一旁,等陆满挂了电话,一脸严肃地说:“那个谁,我们谈谈。”
而病房里,宁微澜正被人掐住咽喉,呼吸艰难,头脑缺氧,正是生死边缘。
两个少年还在假装正经地进行着男人之间的谈话,宁子昂说:“你打过我,我也揍得你进医院,咱们算两清,可是你跟我姐是怎么回事啊?你不至于这么不要脸,敢追我姐姐吧?”
她姐姐宁微澜,就快去阎王爷面前报道。

雪兰

陆满斜靠着窗,颀长的身躯,惫懒神态,映一帘雪影流光,妙手偶得一副浇灌着少女心事的水彩画。沿着线条摸索,他美好健康的身体里时刻充盈着磅礴生机,好似初春,万物复苏,草木破土而出的力量。他看向宁子昂倔强而怯弱的脸,笑,从路边垃圾筐里捡来的自信,他竟然也开始嘲笑宁子昂,“我喜欢她,所以呢?关你什么事?”
他的轻蔑是一根利刺,扎破了宁子昂心中那一颗装满了来自青春期少年脆弱自尊的热气球,话也不多说,就要一拳挥过去打碎他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意料之中,被半途拦截,陆满抓住他手腕向后拧转,再蹬一脚膝盖,宁子昂乖乖跪地称臣,没有反击之力。这仿佛已经成为陆满与宁子昂交手的固定动作。
“你只要少给你姐姐找麻烦就行了,其他的你个小屁孩懂什么?管的真宽。”将他拉起来,拍一拍他衣上脏污,陆满也学会传说中的大将风范,“看在你姐面子上,你不发疯,老子也不主动揍你。”
“你算什么东西,我出十万就能买你一条命。”
“嗯,好,我等着。记得冲我陆满一个人来。”
“砰嗵——”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陆满与宁子昂对视一眼,一并往病房跑。
某某言情小说或某某文艺电影里提过,人死前一刻,脑中走马观花快速闪过生前难忘画面。宁微澜想的却是家中一只猫咪一只狗,一个冷血一个贪吃,她死后不知还有没有人照顾,或者可怜到要去做流浪动物,在街头被人赶,不知哪一天就被火锅店宰杀剥皮上桌。
嘉和有没有按时去喂狗粮猫粮?要打电话确认提醒,她那么大大咧咧不专心的人。
然而窒息许久,突然得到解放的那一刻,好比吸毒过量,能看见天堂。
天堂里有陆满,惊惧犹疑,仿佛被人在胸口捅一刀。
亮得晃眼的白光收起来,世界又回复本来面貌。陆满的脸在眼前,扭曲得毫无美感,她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不可自已地伸手去抚他紧锁的眉心。一霎那电视图画有了声音,陆满的叫喊突然间被放大,要将她耳膜震碎,“宁微澜!宁微澜你没事吧?你没事吧?你别死,你再喘口气,再喘口气——”一边按床边呼叫铃,红灯一直闪,医院的呼叫装置濒临爆破。
那位指甲鲜红的疯女人还在同宁子昂纠扯,宁子昂从来不是心怀慈悲的人,他不停咒骂,一脚接着一脚踹过去,直到她再没力气爬起来,只有嘴里还在骂,“宁微澜,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也要把你卖到窑子里,做鸡做妓&女,每天他妈伺候五百个男人,让你做死在床上!哈哈哈……我……到时候我再看余敏柔那个老婊&子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宁微澜被陆满紧紧抱在怀里,如同刚从冰冷湖底捞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或者是惧怕,或者是疼痛,这时候什么都顾不上,只想抓住眼下温暖,贴住他滚烫胸膛,感受急促心跳,证明仍未死,仍有资格呼吸。可她无可避免地看见女人那张过早老去的可怖的脸,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她总是优雅的,清新的,隽永的,就像父亲说的,她似一副画,一卷诗,处处弥散的都是江南古韵。
从前那一位美人文雪兰,而今又姓谁名谁。
这世界变化极端,沧海桑田,教人不忍卒读。
“死贱货你他妈闭嘴,给我闭嘴,闭嘴!”宁子昂带着愤怒,一脚踩在文雪兰下颌骨上,鞋底带着少年的暴怒踏过皮肤,碾碎骨,咔嚓咔嚓碎裂声踩着节奏跳进耳里,血流了一地,还要嫌她脏,脏了他鞋底。
她除却闭上眼承受痛苦,再也没有多余气息。
文雪兰,文雪兰,这名字成为一曲断音,久久在脑海中回荡。恐惧好似巨浪,一个接一个拍打在背脊上,宁微澜从陆满的怀里爬起来,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场老式电影,唯有疼痛是真的,伴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她只想闭上眼,找一处坟墓埋起自己,好过面对文雪兰。
她压着嗓子,几乎发不出完整音调,但仔细听仍可以辨认,她说:“子昂,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凭什么不打她?她要掐死你,她真的要掐死你,就应该弄死她,直接从楼顶扔下去。”他抬脚,又要去踹,半路停下,不知在想什么,满脸嫌恶,“脏死了。”宁子昂似乎也被自己超乎寻常的暴虐惊住,下意识就要找烟,搜了半天,口袋里空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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