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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找烟,搜了半天,口袋里空无一物,骂一句,“shit。”在青色菱格花瓷砖上蹭掉脚底黏腻的血,他踢一踢文雪兰肩膀,只得到愤怒眼神,她连呼吸都在受罪。
护士医生鱼贯而入,病房里瞬时拥挤吵闹。医生要给宁微澜检查,她却把头埋在陆满臂弯下不肯合作,一叠声的我没事我没事,说到呕血。直到陆满再三保证,他绝对不离开,就在这里陪着她,一定不走。她却还拉着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这一刻,他成为宁微澜最后的希望。
好在文雪兰青春不再,垂垂老矣,未能有太多力气发泄在她身上,只留下一圈轻微瘀伤,一地残破旧事。
有医生拿出电话要报警,陆满说等等,又看满脸泪痕的宁微澜,“我叫阿眉来接她走。文姨是阿眉的妈妈,吸白粉把脑子吸出问题。”
宁子昂说:“一群下三滥,神经病。宁微澜,你看你还要跟他们这种东西讲话,你迟早也变神经病。”
她做深呼吸,这些氧气已足够用来思考,“子昂,这些资料外公要得急,你一会回家,把资料带回去,给别人我不放心。”
“赶我走?”宁子昂惊诧,不置信地望着虚弱的宁微澜,“你刚才差点死掉,现在却赶我走?”
“听话,子昂,听姐姐的话,快回家去。”她握住宁子昂的手,每一句话都在颤抖,眼泪流尽了又重来,没有人能狠下心拒绝。
“好啊,随便,反正你也不需要我,从来都不需要我。”
她的私人手机响起来,余敏柔来电,接通,余敏柔显然心情不错,笑呵呵问候她近来好吗,当然不好,摔断腿,只能待在青山那个又穷又破的小医院里头,听田安妮讲大道理。
宁微澜支支吾吾答应,未想到被宁子昂一把抢过电话,大声吼:“姐姐刚才都快被人掐死,你还好意思笑,你是什么母亲?从来只顾自己,自私透顶!”
“谁?你说谁?”
“鬼知道是谁,一个长的像鬼的老女人,一看那个样子就像出来卖的。是不是你们惹到什么人结果连累我姐?”
那边已然挂了电话,不愿多说一句。
宁子昂负气,拿了文件袋转身就走,“我回去,留空间给你们,发昏发疯跟一只死蟑螂夹杂不清。”
一张老旧的门被甩得震天响,文雪兰还趴在地上,低低地笑,一只烈狱里爬起来的索魂厉鬼。
片刻余敏柔已发信息过来,“阿宁好好养病,其他不必担心,妈妈会处理好一切。”
十分钟,未等到阿眉,只等来两位壮汉,只跟陆满打招呼,“阿红她今晚还要开工,陆满,别让我们难做。”
“人被打成这样怎么开工?至少要处理伤口。”宁微澜还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只能站起身,却不好再往前去,“你们怎么来这里?”
一位高个子男人说:“上头吩咐的,就让她这个样子去接客。死了就死了。”
陆满说:“文姨今晚请假。”
另一位满身肌肉,讥诮,“就她?有什么资格请假不做,断手断脚该去还是要去。陆满,你也别啰嗦,耽误老子事。”
陆满皱眉,已预备松动筋骨,“你带她走试试?”
“陆满你他妈算个什么鸟,敢威胁你爷爷。”
“我陆满什么都不算,打断你两条腿却还绰绰有余。”
言语交锋,陆满就要一挑二。
宁微澜拉一拉他手,等他转过脸来,彻彻底底换一副表情,“怎么了?”
“你扶我坐起来。”
他便老老实实给她腰间垫枕头,“我打个架,五分钟,好不好?”
“电话递给我。”
“争取三分钟解决?”
肌肉男站在门口骂,“唧唧歪歪完了没有?老子走了。”说话间就去抓文雪兰头发。
陆满一冲动就要冲上前,无奈被宁微澜捏着手心,不敢动,唯有眼神,无声抗议。
电话拨通,她说话声音依然嘶哑,每一个字蹦出来,咽喉都在发痛,“关叔叔,我是阿宁。”
“我替文雪兰请一天假。”
“我知道……我明白的……妈妈那边我会去说……”
“只这一天,其他我不再管。”
“多谢您。”
她还未挂断,已有人电话响,应答一番,丢下文雪兰,老老实实走人。
她放开他,陆满满头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更不知自己是否有勇气开口。“尤阿姨来,我再送文姨去看医生。”
她翻钱包,找出一叠现金递给陆满,“你送她去吧,我没有关系,钱拿着付医药费。”
陆满不肯收,宁微澜多说一句话都累心,“这钱我是一定要出的,你就当我发疯,以德报怨。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他想要抚摸她光洁额头,最终也不过沉默相对,连言语也未出现。
叹一声,门响,世界又只剩她一人。
整个世界都孤独。
倔强
“宁小姐,你好歹把汤喝完,新鲜鲫鱼汤,对伤口有好处的。不然我回去再给你做碗阳春面?配着酱菜吃最开胃。”
“尤阿姨,我实在没有胃口。”
“那怎么行。”尤阿姨临危授命,给她一个月,她就要把宁微澜养多五十斤,“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工作,不吃饭怎么有营养长骨头?宁小姐,不是我啰嗦,你看看你自己,瘦成这个样子,一百斤都不到,以后啊……不好生养的。阿姨给你做黄豆炖猪蹄,吃一个月保管你胸脯鼓鼓的啦。”
宁微澜勉强把碗里的鲫鱼汤喝光,可这还没完,一只中号碗即刻递到眼前,里头有饭有菜,荤素搭配,发给她不锈钢调羹一个,连挑食的权利都剥夺。
但她如果不吃,只怕会被尤阿姨念死在病床上。
“哎,对了,这才乖,吃饭呢,就要大口大口的才吃得饱吃得香,小小口吃那是装给人家看的,到阿姨跟前就不用啦,你呀,要胖一点才好看,胖点有福相,嫁得好,咦——你说是不是啊?陆满。”
陆满推门进来,带着一脸抓伤,有些局促,“是,胖点好看。”
宁微澜却当作没有看见,指一指病房里仅有的一把藤椅,淡淡说:“坐下吃饭。”
陆满搓了搓手,推拒,宁子昂的话他不在意,也不能全然无视,他并不是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至少他有一处遮风挡雨的破屋子,家中冰冷墙壁残羹剩饭,他也活过这么多年。他喜欢她,便更加敏感多愁,这原本不是陆满应该有的情绪,“不了,天黑了,我也该回家了。”
宁微澜不再用勺子挑动那一碗已然混乱的食物,她的个人时光被停顿,一动不动,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来,凝视着笔直站在床边的陆满,真不幸,她恰好是世上最难哄的那一类姑娘,一生气就像按下慢镜头,每一个动作都能分解着做,最突出特点是不说话,只牢牢盯着对方——看什么看,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还不去写悔过书?难道还要她从头到尾说一遍?又不是白痴,怎么会不知道错在哪里。
勺子动一动,颇有威严,“坐,我的饭吃不完,不要浪费粮食。”
陆满梗着脖子不说话不应答,也有一股牛脾气。
好在有尤阿姨,见气氛不对,过来打圆场,“啊呀陆满,这就是你不对了,宁小姐下午特地打电话请我做两个人的饭菜,还说有一个正在长身体,吃得多,要照顾到。你这小子怎么不领情?快点,筷子拿着,还让阿姨给你夹菜呀?”
陆满乖乖坐到一旁吃饭,低下头,两个人都在偷笑。
“尤阿姨。”尤阿姨已经在收拾碗筷,她也想早早回去同家人团聚,“麻烦您去找一找护士,看看能不能拿些酒精和棉签来。”
“不麻烦,怎么是麻烦。这个医院小,值班护士我都认识的,要点棉签算什么?我还能给你弄包白蛋白来。”
尤阿姨做事干净利落,说话间已然走出门外,远远听到她喊,“小刘,小刘,吃饭了没?哎呀,吃盒饭啊,早知道我给你带啦……”
“你过来。”宁微澜喊陆满。
陆满现在很满足,尤阿姨的手艺很好,家常菜做得精致,仿佛这一刻是坐在家中,围炉夜话,一桌温馨。
“这些我吃不完,倒掉尤阿姨又要念。”把自己中号碗里的食物倒一半给陆满,这件事,做完之后才觉得尴尬,又说:“不然你拿去倒掉,别让尤阿姨看见就行。”
他答一句好,也不知道是说吃掉好还是倒掉好。
不多时,尤阿姨满载而归,瓶瓶罐罐不少。同宁微澜闲话几句,说起陆满,“这小子从小就在孤儿院混,仗着个子高会打架,总爱欺负院里的孩子,又是恐吓又是收保护费的。后来院长让他来院里住着,他才好了那么一丁点儿。没多久又跑出去,带着一帮男同学去建帮会搞事业。没地儿吃饭了才回来,院长也好心,次次收留他。可这孩子就是不学好,到处闯祸,现在倒好,只听宁小姐的话。”
陆满被说得耳根子都红起来,闷不吭声低头吃饭。
宁微澜牵了牵嘴角,“外婆对谁都好。”
尤阿姨竖起大拇指,“院长可是大好人,天底下再没有比她更好更有爱心的人了。”又说起几桩旧事,登过报纸,上过电视,感人肺腑。
“宁小姐,跟你请个假,今天家里人都回来,吃个团圆饭,就今晚不陪床照顾了,你看成不成?”
“没关系的,还有一位陪护住在医院家属楼里,本来就是跟您轮班,一会我打电话叫她来。您回去吧,带我问候您家人。”
尤阿姨忙不迭道谢,收拾好碗筷又嘱咐陆满要听话,才笑呵呵回家去。
时间又静下来,谁都不开口,像是在拍侦探电影,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放大,用来分析你此刻情绪。
“陆满,你坐过来。”
陆满便坐到床边来,发觉她额上碎发微卷,像某种软乎乎宠物狗,蓦地可爱。他心中又萌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去揉一揉她的发。
他正出神,一股酒精味刺鼻醒神。
棉签浸满了医用酒精,她眼神专注,细细涂抹他脸上、脖颈上一道道抓伤,“文雪兰抓的还是阿眉?”
“都有。”想起来就头痛,两个女人呼天抢地要死要活,阿眉怪他不去保护她母亲,文雪兰只是没处发泄,拿他撒气而已。做了十几年邻居,他没办法动手。
棉签换到第三根,她叹一口气,含着若有似无的情韵,“都破相了……”
陆满倒是满不在乎,“疤痕才是男子汉的勋章。”豪气干云。
“小男孩。”
“我不是。”他急于否认,一转头,几乎触到她鼻尖,如此近的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到她鼻梁上的细小雀斑,零零碎碎,娇憨得可爱。还有一股香,浅淡温柔,是宁微澜独有的味道。而她太专注,只顾照料伤口,未顾及怀春少男变幻心思,只看见他耳根泛红,兴许是因为暖气开得太大。
“陆满。”
“嗯?”
盖上瓶盖,这些伤最好等他自行愈合,再多上药,反而疼痛发热,久久不消。
“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文雪兰的事情。”她的声音极低,似蚊蚋,但好在他近在咫尺,听得真切。
“我知道啊。”陆满答。
“你又知道?她今天看我,像看杀父仇人。连子昂都在怀疑。”
陆满有一把好嗓子,深沉低哑,不似青春期少年,变质扭曲的鸭公嗓,此刻却也幼稚得可笑,他说:“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你是宁微澜。”
她轻笑,仿佛这一刻卸下重担,“是吗?多谢提醒,原来我是宁微澜,我都快忘记我是谁。”
陆满说:“我会记得你的,宁微澜,宁微澜,宁微澜。”
窗外的雪乘风而来,许多落在窗台,又是白茫茫一片。
她心中弥漫着莫可名状的安宁,醺醺然直犯困,却又执拗地不肯闭上眼睛。
“下雪了啊……”她轻叹,窗薄简陋,屋子里能得见呜呜风声,又静,仿佛与世隔绝。
陆满捏了捏她纤长指尖,垂下头的弧度刚刚好,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