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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知道对方是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他恐怕根本不会来。
可就是这么一个撒谎成性的女子,他却讨厌不起来。
这点很奇怪。
二十九年来从未有过这种不排斥的感觉,让他愿意继续观察一下。
这个女人装嗲,装温柔,装得很辛苦。
他看得也很好笑——
分明就不是这块温柔贤淑的料儿。
其实,她只有中上的姿色。
这个“上”,纯粹是因为眼睛加分了。
她的眼睛说不上是漂亮还是不漂亮,但是让人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她的嘴角是夸张的笑,说着奉承的话儿,偏偏眼底一片清明,明亮得宛如孩童。
他想,这大约是职业病又犯了,总是习惯在一个人的身上通过表情言语和动作来分析这个人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其实,这个女人早就露陷了。
应该是不擅长说谎吧。
几句话的功夫,就茶壶里倒豆子,把身家几口人纷纷抖了出来。
结过婚的女人,还跑来相亲?
那时候,心里有一丁点儿的不快,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欺骗自己,而是因为……她居然结过婚了。
再然后,便是母亲的大驾光临。
他斜睨了一眼母亲大人,心道:甭装了,想来监察直说就是,还搭了个人来。
不过,让他觉得惊讶的是——
那个陈阿姨,居然就是对面相亲女士的婆婆。
这会儿好玩了。
他拭目以待,倒是想知道这样尴尬的身份来相亲,对面这位女士到底是选自己,还是选婆婆。
从刚才三言两语的对话中,他知道对面这位女士的婚姻可谓是个悲剧,还有什么比被骗婚更惨的事儿呢。
面对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会选择保住潜力股的相亲对象,抛弃那个混账的丈夫。
按说,对面的女士只能有两种选择。
要么,拉自己一起离开这家名叫“幸福三千里”的餐厅。
再则,她干脆尿遁、事遁、电话遁。
可三分钟过去了,他的猜测居然完全被打翻。
她躲不及,走不了,居然宁可曝光自己已婚的身份求自己增援,也不愿把相亲的事儿爆在婆婆那儿。
没看出她是这样的性格啊。
莫非是……贪着男方家的那点儿家财?
这种想法刚冒出来,立刻被自己抹掉——
不可能。
有那么一双明澈如雪、孩童一般目光的女子,不会这样。
他,还是十分相信自己认人目光的。
那么相亲女士的行为,只能说明她不愿意让婆婆难过。三言两句的清点,果然套出了陈女士患有心脏病的事实。
他看着对面那位惊惶不安的相亲女士,忽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为了不刺激生病的婆婆,连自己的幸福都可以丢到一边。
刘伶啊刘伶,你到底是愚蠢啊,还是愚蠢啊,还是愚蠢?
那句“愚蠢”的问句一出来,赫然惊觉,自己竟然记住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而且还这么理所当然地在心里念了两遍。
唔,刚才……
她给自己嘴巴里塞了什么东西?
是蜜饯?
不知不觉居然吞下去了?
嗯,似乎并不难吃。
莫非是自己不排斥吃蜜饯了?那再拿一块吃?看着盘中晶莹剔透的蜜饯,他把玩在手中,可闻到那股甜腻过份的味道,就再没有品尝的心思。
算了,还是不要为难自己了。
她靠着自己那么近,自己似乎不排斥,反而很欢喜,想要汲取这样的温暖。
好诡异的感觉。
唔,算了。
这个笨得让人发愁的女人善良过头,实在是太不靠谱了。显而易见,她老公既然能娶了她又晾着她,也不是什么靠谱的男人。
不是有人说过,不靠谱的男人要用靠谱的女人来拯救?
既然这俩都不靠谱……
还不如,让他这个靠谱的男人善心大发一下,解救了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刘伶。
这么想着,忽然间心情大好。
刘伶。
刘伶。
细细在唇齿间含了这个名字,缠绵悱恻地含着,他似乎第一次,有了想把一个人绑在身边的感觉。
如今,他第一个想绑定一生的女人生死不明,他实在安不得、放不得、舍不得。
冯栗的背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特种兵揣着枪,谨慎道:“营长,前面似乎有女人的哭声……”
话音未落,冯栗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营长小心,那里不确定有没有绊雷……”
可冯栗速度比他快,手脚分外麻利的排查一圈,那动作看得跟来的特种兵战士目瞪口呆,头遭明白像冯栗这样脸白腹黑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原来压根就不是绣花枕头。
单这一手排雷,就够自己练上好几个月了。
* * *
找到刘伶的时候,刘伶已经昏厥过去了。团子还在哭,但是已经出现了脱水、腹痛的情况。把两人送往医院的途中,冯栗一直抱着刘伶,一双原本清明的眼如今却已显几分黯淡。
“营长,把她放在担架上吧,您这样抱着她太累了吧。”
特种兵想劝,但冯栗紧紧拥着刘伶,小心翼翼,就宛如捧着最珍贵的宝贝,压根儿不答,也不松手。
怀中的温暖,一如初见。
如今,这份温暖几乎要失去。
去他的阶层观念,去他的小民观念。
冯栗好悔,悔自己没有一直陪伴在刘伶左右,害得她受了这么多的苦。
她脸上有伤,背脊与腿骨也有伤。
冯栗看到刘伶的第一眼,就爆了,恨不得亲手去砍那些敢伤刘伶的人。劝别人时都能说法律会处置犯罪分子,那是事不关己,未到痛处。
看到奄奄一息的刘伶,冯栗再平静不下。
冯栗的兵从没见过营长这么执著过,见他守了一夜,胡楂子都出来了,劝道:“营长,刘伶女士正在养伤。您放心吧,医生说不碍事的。现在已经快天亮了,您先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守着,等病房能探病了,就通知您来,好吗?”
“……”
回答小战士的,是沉默。
“小伙子,你去休息一下吧,你也守了一夜了……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尽责的警察。我们安心啊……”
刘伶的父母是典型的小老百姓,虽然不知道眼前这个一身军装,脸蛋雪白俊俏的年轻男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见他总守在女儿的病床前,还以为他是愧疚没做好本职工作,于是抹着眼泪,口拙地劝了几声。
说到底,这老两口心里还有点民怕警的心态,打着小鼓——哎哟,当兵的,就赶紧走吧。
小战士听见老两口将堂堂的少校当民警,想解释,但是营长都没发话,于是也没敢多说,只一脸便秘的表情,忍得极辛苦。
是了。
刘伶还没和父母说离婚的事情,自然更不可能提过冯栗的。
老两口不认识冯栗,多正常啊。
第二天一大早,符昊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与此同时,华昭女士也赶来了。
“姑爷来了,姑爷总算来了。”
刘妈妈一看见符昊,抹着眼泪就想到苦命的女儿,刚想上前,拉着“姑爷”说些什么,找“姑爷”去看看女儿,但见一个衣着华贵,头发高高绾起的中年贵妇已经提前一步抢上前来,拦住了刘妈妈的路。
华昭看见儿子胡子拉碴的样子,真是又心痛,又好气。
如今老刘家的老两口都在这儿,多精明个儿子不去讨好未来的岳丈岳母,净发些愣做什么!
眼见着,还要让符昊这个“前姑爷”占了便宜,得了刘妈妈的心。
这怎么行?!
儿子不成器,还是得老娘出马。
华昭脸上挂着亲切又温柔的笑,和声朝刘妈妈道:“这位是刘伶的母亲吗?你好,我叫华昭,有点儿事情想和你谈谈,方便吗?”
刘妈妈从没见过举止这么文雅,形容又如此高贵的中年美妇,心里还是有些自惭形秽的感觉,但是人家那么一脸笑容,亲亲切切地挽住了自己的手,刘妈妈登时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应了句:“方便,方便。”
俩人走到角落,嘀嘀咕咕说了一阵。
刘爸爸本来就看着一头雾水,再看看自家老伴,被那个自称“华昭”的女子拉过去以后,面上的表情就极精彩,一会儿惶惶、一会儿惊讶、一会儿震怒、一会儿怯弱……真是诸多的表情开了染铺,到最后悲喜交加。
刘爸爸的心一下也提了起来。
再看那个华昭,从头到尾,从容不迫,处事不惊。然而,纵是再从容,也有微小的破绽。不知道最后她说了些什么,老伴疑惑了一下,思考了一下,沉默了一下,露出了亲近神色,那华昭脸色登时喜上了眉梢。
似乎,是达成了某种默契。
刘妈妈一回来,刘爸爸立刻把她拉了过来。
刘爸爸疑虑问:“老伴儿,那人怎么说的?怎么看你脸色这么不对啊。”
刘妈妈沉默了下,小声道:“回去吧,我们老刘家可能要办喜事了。”
刘爸爸:“办喜事?怎么回事?”
刘妈妈:“咱闺女啊,要开第二春了。”
刘爸爸大惊失色,连忙打断她的话:“说什么呢?姑爷还在这儿呢。开什么第二春!我老刘家的闺女……”
眼见着要高谈阔论,刘妈妈一巴掌砸老伴头上,“得了吧……”
她狠狠剐了符昊一眼,如此这般地将刚才从华昭那儿添油加醋听来的事儿,原原本本说给了老伴听。
刘爸爸听完原委,心中悲喜交加,犹在疑惑,“未来亲家看来不好相与啊,他们会不会嫌弃咱们女儿?人家那是一婚,咱们女儿是……唉,符昊那王八羔子,真是造孽啊。女儿也是,离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和家人商量一声,我当初就说那个符昊不是好东西啊,你非觉得女儿嫁不出去,逮着一个是一个。看看,报应来了吧。就说了那小子从来也不喊我们爸妈,底子都不清楚,如今看来,果然不是好东西。你等等我……”
刘老头儿不知道想到些什么,忽然拍拍老伴儿,目光坚毅又愤然地走到了符昊面前。
“刘……伯伯,我是来看刘伶的。”
符昊声音还没落下,刘老头儿做了这辈子唯一一件简单又暴力的事儿。
“咣当——”
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一辈子的老头儿,赫然挥出了一记老拳,直接砸在了符昊的脸上,就听着诸多路过的护士们一声惊呼……俊俏的男人,脸蛋上那金丝眼镜炸成了无数的小玻璃碎片儿。
“啊……”
路过的护士们原本都听说了X病房外面有俩帅哥,本来是来看帅哥的。
可帅哥没看见,先看见帅哥挨打了。
都是些刚开始实习的小女生,见不得这种情景,就听见一片尖叫声,惊破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
刘爸爸打了人,犹不解气,脸红脖子粗地怒声吼道:“臭小子,人模狗样的,让你负了我女儿,滚!你给我滚出去!再让我看见你来找我女儿,看老头儿我不废了你!”
虽然害得老友的儿子挨揍又丢脸,
但是,为了自家的儿子,华昭犹不觉得有任何的不妥。
如此,搞定了未来亲家,儿子再努把力,这个儿媳妇就这么算是定下了。
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华昭微笑地看着刘伶病房的方向,轻轻舒了一口气——儿子啊,加油!
天蓝色的被褥,床单,以及墙壁。
百叶窗帘将明亮的阳光,挡在了外面,独留一室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天蓝色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床上穿着病号服的,是一个脸色雪白,双目紧闭的消瘦年轻女子。在她身边,坐着个容貌清美的年轻军官。
轻轻一声叹息,带着微微的疲倦。
握着刘伶的手,明知道她现在还在昏睡着,却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