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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以前』,这个人怎么啦?」
「自杀死了。吃了研究室里的安眠药,这是去年五月的事了。」
守抬起眼来。老人的眼睛捕捉到守的眼神,然后,他缓慢地点头说:
「他谈恋爱了,不幸的恋爱。他是个内向诚实的青年,我一直希望他所爱的女性是适合他的人。」
「是谁呢?」守问道。
高木扣子。
一阵沉默之后,老人维持平静的语调,继续说:
「他自杀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会疯掉。没参加过那么令人心碎的丧礼,为原本应该继承我的人吊丧。」
「你怎么知道田泽先生的情人是高木和子?」
「田泽写了封遗书给我,遗书里全写了。他受伤了,受了无法治疗的伤,他是真心地爱着高木和子。」
「即使这样,也不需要死,太贸然了……」
「你这么认为吗?我的弟子太过纯洁,太缺乏免疫力了,你这么想吗?」
「不,不是。」老人粗暴地断言道:
「小弟弟,你怎么看待恋爱?为何恋爱时眼中只有一个人,其他人就不行呢?为什么只对一个人着迷?那是很神秘的。对我们学者来说,是至今仍未开拓的领域呢。高木和子利用这点做为获利的手段。何况,我的弟子竟然被击倒了,一个做学问的人被击倒了。那就像前去探查行星的太空人,在降临未知的星球后突然被野蛮人用棍棒击倒那样……」
老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小弟弟,她做的事不仅是诈欺和欺瞒而已,那是冒渎呀。」
守无法回答。
「对那个相信她、申诉着不愿承认被骗的他,高木和子硬是寄来那本《情报频道》的杂志。」
守睁大了眼睛。他想起桥本提到座谈会的报导。
(四个女人所说的话,我可是半句一句都没加。再怎么肮脏的话、让人厌恶的拐弯抹角,都没必要去加油添醋。)
「那本杂志和遗书放在一起,也留下来了。我看了好几次,翻到都能背下来了。于是,我下定决心。」
「杀掉那些女性,」守说道:「可是,为什么四个人全杀?如果是这样,杀高木小姐一个人不就好了?」
「这是超越个人复仇的义举。小弟弟,她们是标本。」
「标本?无聊,又不是实验。你是在杀人呀。」
「恋人商法是卑劣的犯罪行为。犯罪者必须受到制裁。」
老人摇摇晃晃地走近守,说:
「小弟弟,我比你多活了四倍以上的岁月。我了解了一件事。无论在哪个时代,坏人的确是存在着的。」
老人张开双手,演说似的继续说:
「但是,幸运的是他们是绝对少数,他们能做的坏事毕竟很少,真正的问题在于追随者。不仅恋人商法,多得不胜枚举的恶质金融犯罪,都不单是想出馊主意的那一小撮人所犯的。之所以能成立、实行,并蔓延,是缘自更多的追随者。是那些一面很清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知道自己应负什么责任,却一面找寻出事后逃命路线的人们。当东窗事发以后,他们辩称,自己并没有恶意、不知道、自己也被骗了、有不得已的苦衷,无论如何都得弄到钱、我也是被害者……,藉口、藉口,没完没了的藉口!」
沉默。
「我只是想,我要那四名女性对她们以不正当手段获取金钱的行为,付出正确的代价而已。就只是这样。」
「你疯了,」终于,守喃喃地说:「不管有什么歪理,杀人就是杀人。」
「那该由社会来判断。就是这样了,我日子已不多了,能不能再撑一个月都值得怀疑。我早安排好了。我死后,执行遗言的人会把这里所有的资料,和我的供述一起送去警察局。」
没什么好说的了,守一心只想离开这里。他想站起来,走出去,离这里越远越好。守开口了:
「你得意了,对吧?疯狂的魔术师。」
「魔术师吗?」老人似乎愉快地笑了,说:「学问是神圣的。绝对不是无用的东西。我是科学家,追求真实。为了证实这一点,我教你一件有益的事吧。」
正要走出房间的守,回头问道:
「有益的事?」
「是啊,为你姨丈出面做目击证人,那位吉武浩一的真正身份。」
守静静地盯着老人问:
「你知道那家伙的什么事?」
「那个男人说谎。菅野洋子死的时候,他不在现场。这件事我很确信。为什么?在那个关键字。」
老人举起一根指头说:「清算加藤文惠的时候,我用了电话,三田敦子时,我在月台跟她搭话;桥本信彦的时候,我去拜访他,让他睡着,下达了暗示以后,开了瓦斯栓,撒上汽油。然后,算好瓦斯适度地满溢的时间后,再打电话给他,说出关键字后页让他点上烟。」
至于营野洋子……
「我利用了她的手表做关键字。铃声响起时便能达到目的。事先动好手脚,把闹铃调到凌晨零时,等闹铃响起,暗示便开始作动。因为这样,她才会没命地冲到你姨丈的车前。所以,当晚我也不在现场,我需要休息。但也因为这个疏忽,给你姨丈惹了麻烦。」
他移开稍带歉意的视线,继续说道:
「她死了以后,我看了所有报导车祸状况的报纸,也看了电视新闻。当我知道吉武自愿出面,说明在现场亲眼见到的状况时,我知道他在说谎。他说那晚曾向菅野洋子询问时间。她回答『十二点五分』,那是谎言,不可能。」
「为什么?」
「十二点五分,暗示早巳开始了,那个时间,她正躲着我下达暗示的追捕者,对来自外界的刺激不会有所反应。无论谁询问她时间,都不可能回答。绝对。」
绝对。老人强调着。
「吉武浩一彻头彻尾地在撒谎。他如果真在场的话,看到的应该是背后没人追却死命逃的营野洋子才对。他所说的事是不可能的。为什么?他为什么要撒谎?」
守闭上眼睛,靠在门上说:
「因为,那家伙是我老爸。」
老人的表情初次显出吃惊的样子。
「那男人是你父亲?」
「是啊,我知道,那家伙是我十二年前失踪的父亲,现在自称吉武浩一。为了帮助我和浅野一家,做了那不实的目击证词。」
「你怎么知道的?」
守说明了结婚戒指的事,以及吉武对所谓的「会被逮的喔」潜意识画面有关的怀疑,再加上
「那家伙叫我『日下君』,不应该这么叫的。因为浅野一家介绍我是『儿子』。现在回想,为什么当时没有察觉?」
老人定定地凝视着地板一会儿,说:
「小弟弟,可是他的身份应该很清楚。他以目击证人出面时,警方应该曾对他的身份做了彻底的调查。他根本无法伪造出身、经历和户籍。」
「我也想过这一点。可是,我曾听他说过,他以前曾有段时期在廉价的旅馆街待过。在那种地方,用钱可以买卖户籍吧。像老爸那样,想要把过去一笔抹消的人,花钱就能买到不需户籍的某人的身份。不然的话,那也可以顶替某个死在路旁的同伙的身份,这样,不就可以脱胎换骨了?」
「你说的对,这是可能的,」老人点头说:「不过,小弟弟,你弄错了。他不是你父亲。不如说,他对你和你的母亲,有很大的亏欠。」
老人再度走近录音带走带机,说:
「当他撒谎的时候,我很感兴趣。我想知道他说谎的理由,所以,试着对他做了催眠诱导。这是纪录。」
「对那家伙?」
「是的。很幸运的,我拥有能轻易接近他那种人物的职称,否则那是很艰钜的任务,因为必须打破一堵相当压抑且厚实的心墙不可。可是,当我知道他说谎的用意时,同时也知道了理由,那个男人有着死了也不愿公开的隐情呢。」
老人启动了录音机。冗长的告白开始了。对守面吾,侧耳倾听那告白,等于是在回溯封锁在浓雾中的十二年岁月。
六
十八岁那年春天,为了升大学上东京的野村浩一胸中充满着希望。
在枚川市,他家世代经营旅馆业,以土地世家而闻名的野村家,因遭逢第二次世界大战战火的波及,房子和财产失去了一大半。此外,为了在战后的混乱中生存,资产一点一点地变卖,此时早巳不见往昔风光了。
做为世家坏的一面,是过于重视血缘,不太能接受新人,在野村家这一点尤其显着,尽管旅馆业需要柔软的头脑和商业才能,如此偏狭的观念会带来致命的打击。
浩一是野村家的长子,身负着重振老家声望的使命和重责大任。
那时,野村家仅存的只有身为世家的颜面和每个月微薄的地租而已。丈夫已死,为了独子浩一而活的母亲梅子,即使缩衣节食,也执意要送儿子到东京上大学,浩一十分了解这事的涵义。一见看似腐朽的枯木,却意外地冒出新芽,那新芽就是他。
在东京的求学生活很顺利。浩一表现优异,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人怀疑,只要他再继续努力,势将成为有为的青年,能够担起重振野村家家业的重任。
一切都很顺遂,直到最初的不幸造访以前。
事故发生了!
浩一租屋附近有栋兴建中的大楼,当他经过那附近时,在他头顶的斜上方,工人们正在安装三楼窗户的玻璃。浩一边想着下一堂课要提出的报告内容,正好来到那正下方。撑着玻璃的工人的手松开了,吊玻璃的钢索的吊钩脱落了。强大的撞击引力,使正当其下的浩一身负须两个月才能治愈的重伤。
因为那起事故,浩一获得了极丰厚的补偿,而且年轻的他伤势也恢复得很快。他心想,两个月的空白,事后总能补过来,所以浩一在医院的病床上拚命看书度过,但是,真正令人仓皇失措的是出院后再住院的宣告。
他罹患了血清肝炎。
肝炎来自输血受到水平感染,现今已是众所周知,而预防方法的研究也在进步中。这件事意味着,浩一遭遇了双重的不幸。为避免因出血而死所做的输血,把他后来一年的学生生活全糟塌掉了。
好不容易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母亲梅子却病倒了。轻度的脑溢血,生命虽无大碍,但是伴随而来的经济问题,逼迫浩一面临几乎毫无选择的窘境。二十一岁的浩一,以「中途休学」这种非出自本意的形式离开了大学,而比这更让他不题意的是,浩一就职了。
儿子就职时,迷信的梅子请熟人为他算命。熟人说道:
「运势虽强,名字却与事故难以绝缘,改名可能会比较好。」
完全因从天而降的不幸而气馁的浩一,并没有听从。他想说的只有:「不公平。」
初进入社会,浩一在市中心一家中型规模的不动产公司当员工。没有比这更糟的工作了,浩一本身的挫折感,以及与之相反的反常的优越感——自己本来就不是该待在这种地方的人,使他成为一个别扭、不快乐的男人。待人态度之差,对同事采取了嘴里虽没说出但却分辩得出的侮蔑态度,让他树立了敌人,别人对他敬而远之,并进而对工作造成了不好的影响。
于是,他不停地换工作。履历表的职业栏里,填满了各种公司的名称,都写着「因个人原因辞职」。离职的公司中,有的连名称都记不起来,在提给下一个就职处的履历表上,像那类的公司就跳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