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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村里的人都兴奋极了。村长也非常感兴趣。几乎没有人反对。然而……」八兵卫放大了嗓门,「有个极大的问题。仔细问过之后才知道……」
「什么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那家企业要买下这整座村子。村子被买走就没意义了。就算渡假村再怎么兴盛,这儿也不是我们的村子了。大家都得迁走。」
「当然,企业提出了条件。」年轻人发言了,「从金钱面上来看,条件也相当优渥。另外,他们还说有技能的人会优先雇用,也会照顾村人找到新住处等等,安排后路。可是……那样的话……」
「那样就再也不是我们的村子了。」另一个年轻人说,「如果不是我们村民靠自己来开发,就没有意义了。我们蒙受祖先传来的这块土地的恩惠生活,却拿了钱就抛弃土地的话,对祖先和这座山都太过意不去了。」
「哼!」老师从鼻孔喷出气来,「这心志很值得嘉许!」
「我也这么想。在这块土地,这座村里,有许多神明。山神、灶神、厕神、道祖神、稻草人神。也有许多年节活动。我没法将它们全给抛弃。所以这件事就告吹了。告吹是告吹了,但咱们村子还是一样过得苦哈哈。所以……嗳,我们就决定靠咱们村子自己来推动那个计划了。」
「村子自己来推动?」
「是啊。大企业砸大钱做出这样的计划,都还算准了是稳赚不赔,那么咱们自己来干,应该也是一样有赚头啊。可是啊……缺少那最重要的东西啊。」
「唉……」集会所中叹息四起。
「谁……都不愿意这么穷啊。」老师说。
听着听着,连我都感到凄凉起来了。
「可是啊,老师,天无绝人之路,该说是凑巧还是怎样……」
看来前面都只是开场白,接下来才是正题。
「去年秋天,当时开发计划告吹,全村正意气消沉的时候,村郊迁来了一个座头※。」
〔※剃发盲僧的通称。中世纪时用来指称琵琶法师,近世则称剃发盲人,除了弹唱琵琶、三味线以外,亦以按摩、针灸、放款等为业。〕
「座、座头?」
真教人混乱。山村渡假村开发计划之后出现的名词竟是座头。这到底是什么时代?
「就是帮人推拿治疗的按摩师傅啊。」金平说,「他自称富之市……咦,本名叫啥去了?」
「菰田勘介六十五岁,错不了,是我负责登记的。」
这么说的话,应话的人是在村公所工作吧。
那个人说,这村子一直只有迁出去的人,战后第一次碰到有人申请迁入,让他非常吃惊。
「富之市向村子买下村郊墓地后头成了空屋的农家。那儿很荒凉,而且他眼睛又不方便,好像是全盲,所以我担心他住在那儿要不要紧。他做的是按摩生意,所以我推荐他去犬之汤之类的其他温泉区比较好。温泉区都有推拿按摩,可是这村子没什么人会找人按摩嘛。结果……」
「结果?」
「他竟然说做生意只是消遣,他钱多到都放烂了,用不着村公所替他担心。」
「钱、钱多到都放烂了!」老师大叫,「多到可以放烂的钱,到底是有多少?喂,沼上,钱可以放到烂是有多少!」
「我没看过,才不知道哩。」我随口敷衍。
总之,有个叫富之市的按摩师傅住在村郊的空屋里。然后……
八兵卫接着说了:
「那个按摩师刚来的时候,到处去给人按摩。像是村长、金平,还有我,都给他按过几次。他按摩的手法平平,但人很健谈。而且好像真的是腰缠万贯。」
「他说什么他亲切地照护孤苦无依的老人,结果老人为了回报他,让他继承了莫大的财产。」
「听说那钱足够买下两三座山呢。」
「还说什么可以在东京正中央盖上好几栋大楼呐。」
「他说可以包下料亭,叫来艺妓,花天酒地个三天三夜呢。」
「他说消遥奢侈的日子他已经过腻了,想来过过朴素简单的乡间生活。真教人羡慕呐。」
真是太阔气了。
一座吵嚷起来。
众人都被触动了吧。
「那个富之市啊,」八兵卫开口的瞬间,众人全安静下来了。「某一天突然对我埋怨起他光是有钱,却没有地方花,说他想把钱花在有用的地方。」
多奢侈的烦恼啊。对穷人来说,钱再多也不够用。什么有钱没地方花,真是大言不惭,该遭天打雷劈。
八兵卫连点了好几下头:
「然后呢……而且富之市甚至有借贷业者的执照。喏,从江户时代开始,座头的职业就是放款不是吗?检校※就是贷款的嘛。」
〔※盲人中最高阶级的官名。〕
——现在也是吗?
我有点疑问,但老师什么也没说。
八兵卫拱起肩膀说了:
「这话可不能听过就这么算了。对吧,老师……?」
「这真是场及时雨啊。」老师随口应道。
「没错。所以我和这群小伙子商量,向富之市借钱。当然,是为了村子而借的钱。我们拿这座村子的土地做担保,说等到我们成功将这里改造成观光村后,一定会连本带利全数奉还——嗳,就是这么回事。没想到富之市竟然摇头拒绝了。」
「拒绝?为什么?」
「哦,他的说词是,要是盖什么渡假村,这一带岂不是变得吵死人了,他是想过安静的乡居生活才搬来的,盖什么渡假村他就为难了,他尤其讨厌外国人。还说他特意来这里寻觅静谧生活,那样就违反了他的本意。」
「真自私呢。」老师说,「这种说法简直太自私了嘛,对吧,沼上?」
「是很自私……可是这事本来就是人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要放款还是要拒绝,是放款业者的自由。不管理由为何,就像放款的人不能硬逼人借钱,借钱的人也不能硬要人放款,只有彼此的条件吻合,契约才能够成立。死缠烂打,不管怎么样都硬要借贷,平常这样才会被人说是自私吧。
「是这样没错……」
村人也非常明白这一点。
即使如此……村人还是无法就这样死心。
而他们无法完全死心,是有理由的。
「富之市喜欢赌博。」开口的是杂货店的金平,「我请他来按摩过几次,那家伙按没几次,就不小心说溜嘴了:我啊,天底下的乐子几乎都玩逼了,但大抵也都腻了,不管是美酒、美食、美女,一开始是好玩,但渐渐的就教人烦腻了……可是……」
可是,唯独赌博这档事,我怎么样就是戒不了——听说富之市这么吐露。
富之市还这么说:我也这把年纪了,色欲枯竭了,欲望和利益也满足无虞,离开尘世隐遁,以弃世之人自居,过起闲居生活后,虽然没有半点不顺遂,但只有这一味,我怎么样就是无法舍弃。
「那个和尚说,他会自个儿玩牌,扔骰子,但实在无法满足。嗳,他眼睛不方便,看不见骰子点,也看不见牌子花样,再说,一个人也根本玩不起来嘛。所以他便对我说:老爷如果也嗜此道,下次请陪陪小的玩一把吧。所以……」
「你们想说既然他不肯借,就用拐的?」
老师的说法真是太直接了。
「我们并不是想敲诈他。」八兵卫说。「暧,不过想要钱是真的。」
「所以你们想诈他的钱不是吗?」
「不不不……我不打算辩解,但不是这样的。一开始金平邀我,我一时好玩,就陪着他一块儿去赌。结果啊……金平这家伙啊……」
「我一个晚上赚了一万五千圆呢。我带去的赌资只有一百二十圆呀。」
「一万五千!」
超过一百倍以上。
老师捏起眼镜框,讶异地瞪着金平。
「啊,你那是什么眼神?我可没因为对方看不见,就诓骗人家啊。我可是正大光明地玩的。输的时候我就老实说输了,富之市也玩得很乐啊。我一点都没想到要赚,可是我就是赢了啊。真的。」
「听到这话,我……嗳,起了歹念。一边是钱多到不晓得该怎么花的人,他不愿意借钱,但想要人陪他赌博。而我们需要钱。如果陪他赌博,结果赢了他的钱,他也没话说吧。所以我跟村长说了。村长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不过这不是可以在台面上公开称赞的事。出事的时候,也不能给老婆孩子添麻烦。所以我们偷偷只召集了男人,大伙一块儿商量。结论是,如果不是偷也不是骗,而是靠个人的本事赢得胜负,堂堂正正赢钱,就没问题了吧?」
原来如此……
富美的预测又说中了。
这也是偷偷计划,要让太太吃惊的点子。
「但我们似乎格局太小了。」
说到这里,八兵卫不知为何,变成一种怀念过去的口气。
「一开始……我们从有志之士手中一人募集五圆,凑足了两百圆左右,交给这个金平,还有那边那个滋治去赌。没想到啊……」
「变成了十万圆。」被称做滋治的男子说。这个人就是旅馆老板娘提到的,刚新婚一年的面粉店少东。
「所以你们食髓知味了?」
一直默默不语的富美开口。面对一群大人,这小姑娘却一点儿都不畏缩。
「你们觉得或许行得通,想要狠狠敲他一笔竹杠吧……对吧?」
「也不是敲竹杠啦……」
「就是啊……」
男人面面相䝼,彼此点头。
「结果……反过来被狠敲了一笔。」
村人们无力地垂下头去。
「嗳……这十万圆啊,等于是轻松入袋,所以接下来我们想说从里头扣掉本金的两百圆还给出资者,剩下的全部当成军资挑战,派了其他人上阵。」
「就是我……」
举手的是旅馆老板,小针。
「第一个输的也是我……」小针放声痛哭起来,「我把十万圆全输光了!」
「喂,信哥,」一旁的男子安慰说,「当时我也跟你一起啊。」
「不,你没有责任。我输得太不甘心,气昏了头,想要扳回一城,又挑战了一次,结果输得一塌糊涂……第一个欠下赌债的……也是我。」
「欠钱?」
「输得惨到家了……我写下了两万圆的借据啊。」
「嗳,输的是信介,但派你去的是我们所有人,所以这是村子的责任,那笔债也不是信介一个人的债。可是啊,考虑到事情闹上台面的情形,还是当成个人去赌,个人去玩比较好,所以借据是以信介个人的名义写下的。」
「我家旅馆根本是门可罗雀,哪来的那么多钱?」
「所以……我们商量之后,决定再一次凑钱,想办法赢回来。然后,我们曾经一度赢到可以赎回借据的地步了,还一路倒赚了不少,可是……」
「结果在关键时刻全军覆没了,对吧?」富美毫不留情。
我总觉得是在说自己,和村人一样垂下头去。
富美更加不留情地说下去:
「所以……才会不可自拔?」
「我们……想要钱啊。」
被八兵卫一句话触发,村人们呻吟似地接二连三发言了:
「可是我们绝对不是动了贪、贪念啊。」
「可是欠钱就糟了啊。因为我们连老婆也瞒着啊。」
「我们不是贪心,我们一点都不贪,可是不至少拿回本金的话,我会被老婆给休了的。」
「所以大家才轮番上阵,却怎么样都不顺利……」
「噢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