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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学长,”终于是忍不住了,她怔了怔,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你们一直说的这个未黎,究竟是谁啊?”
随着她这句话缓缓吐出口,凌子钦的脸色也跟着一点点地灰败下去。右手静静地攥着高脚酒杯几乎就要把它捏碎一般,沈熹晨被他这样的表情所震慑,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好久,才听见他很轻很慢地扔下一句。
“不提,不提为好。”
欲说还休,沈熹晨也不好追问,只觉得颇为悻悻,和凌子钦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于是懒得再和沈微尘打招呼,找了个借口提前开溜。
出门的时候过马路,人行道上簇拥着熙熙攘攘,那头的指示灯明明已经跳了红色,一群人还是不管不顾地你推我搡,把沈熹晨一下子挤到了马路中央。
猝不及防的,一辆桑塔纳,仿佛喝高了的醉汉,歪斜着步子,朝着人群直冲过来。
“熹晨,小心车!”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耳边惊唤,声音很远,像是从外太空飘过来的。
沈熹晨闻声回头,没有人,身后一众大包小包的观光客惊惶四散,推搡之间,一下子就把正在发呆的她撞到地上。
背包里厚重的书本散了一地,美工刀摔成了碎碎的刀片零星,还有支离破碎的镜子,折射着阳光,模糊的光斑里有熟悉的幻象——
被飞驰轿车撞飞的女孩子,满目殷红。那个远远伫立的英俊男人,背着光,一脸冷峻地走来。
“这是没有希望的单恋…没有希望的单恋……”
“我不会爱你的……”缓缓地声音,空洞麻木,就这样,越靠越近,腥重的气息,近得贴到了她的睫毛。
“走开啊!”沈熹晨惊恐着后退,手一撑,摔出来的刀片直直地扎进了掌心!
血,黏腻的浓稠液体,宛若静静流淌的溪水,在脚边蔓延开来。
疼痛迫使她低下头去,滴滴跌落的血渍,蜿蜒着渗透进水泥柏油的细缝,一笔一画,勾勒出一个自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目轮廓——
女孩子,那个女孩子,一头酒红色的长发微微蜷曲,明眸皓齿,点绛朱唇,清秀而雅致。
“熹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他会爱你的…会爱你的…只要你们相遇……”
那天晚上沈熹晨做了一个不一样的梦。
她梦见自己一个人站在一片空旷的墓园里,周身是漫山遍野盛放的向日葵,被芬芳簇拥着,那样的墓碑显得分外孤独。嵌在水晶玻璃框里的相片被缭绕的雾气模糊着,忽近忽远,怎么都看不清楚。
她走进了一些,一脚深一脚浅,吱呀做响的声音不是枯枝落叶的萧瑟。沈熹晨低头去看——信,暗青色的信封,密匝匝地铺了一地。
她弯□子去抓,那信封却像长了翅膀一般突然飞了起来,绕着她的头顶转了一圈,然后越飞越远,越飞越快,嗡嗡地在她耳畔低鸣。
然后,突然的,所有的信封在一刹那都化作唇齿尖利的蜂鸟,像箭一般,直直地朝她刺来。
“不要啊——”她尖叫一声,猛地坐起来。
手腕上的输液管仍旧不紧不慢地滴滴作响,周身充斥的刺鼻的药水气息。有微弱的光打到墙上的钟面上,秒针仿佛是停滞了,来来回回地前进后退,只是停在零点时刻动也不动。
是车祸吗?她努力回想着,大脑一片空白。一低头,信,铺天盖地的信,散在床上,像被子一样堆在自己面前。
床的那一边,坐着一个女孩子,散着的长发,酒红的颜色。回眸那一笑,清亮亮的眼神,像沁着水一般。
“你…你…怎么又是你?”沈熹晨惊恐着向后退,手里紧紧地攥着那棉白色的靠枕,“别过来,你不要过来……你到底是谁?”
女孩笑着拿起一个信封:“你为什么…不自己看呢?”
“熹晨,你为什么,不自己看看,我到底是谁?”
信封递到自己面前,手虚悬在半空中,沈熹晨迟疑着,整个人下意识地不自觉颤抖。
暗青的信封,古朴反复的木质纹路。阳光打在蛋清色的信纸上,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挥动着泼墨,居然有字迹缓缓地显现出来。
轮廓清秀,落笔有力,沈熹晨从来不知道繁体字可以写得这么好看。
小爺:
今天下雨,天氣卻不悶熱。如果不是因為趕送檔而淋成了落湯雞,或許心情會更好一點。
我記得你喜歡在下雨天裡穿卡其色的襯衫,那是很好看的顏色。今天有洠в写┠兀
最近過的好不好?
夏未黎
信纸的反面标有日期,时间是一年前。细细的一行字,详尽标注了地点、天气情况,甚至房间门牌号。
沈熹晨莫名其妙地翻着手中的薄薄信纸:“这是你的日记吗?你想告诉我什么?”
那个女孩没有解释,仍旧只是微笑:“你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
小爺:
今天看見了你的新戲海報了,就掛在家門口的音像店裡。女主很漂亮,襯著貼身的旗袍,我第一次發現原來她真的很適合走民國路線。對了,我媽也很喜歡你的這部戲,她們一群牌友經常約了一起看經濟頻道的黃金強檔,為此我爸很不高興,常常罵我媽不務正業。不過在我看來還是吃醋的成份比較多一點。
下午的時候回了一趟學校,宿舍門口的香樟越來越密了,我記得以前舒朝顏曾經很矯情地跟我說,那高貴而又憂傷的剪影上應該居住著天使。現在想想那應該是你吧,會在雨天撥開濃密的烏雲,會在潮濕悶熱的時候送來清爽的風,會在我孤單絕望的時候來到我身邊,陪我看著落寞人間。
對了學校走廊上的紫藤開花了,我拍了照片,你看好不好看?
夏未黎
小爺:
今天乾媽打電話來說子欽悔婚了。我從來洠в邢脒^他原來是如此單純執著的人,嚮往根本不存在的幸福美滿,並堅持鍥而不捨地追逐。
其實小爺,直到現在我都不是很清楚子欽究竟是在等誰。籽桐於他曾經是最美麗的風景,就像你之於我。只是,這世界上不會一直有如此多的美麗邂逅,你說,是不是這樣?
後來子欽陪我去逛街,商場裡在播你的五年前那張專輯。你好像自從那次演唱會以後就再也洠в谐鰧]嫲桑繝懯谗岵辉俪枇耍课矣浀媚阍浾f過,唱歌是你可以為之堅持一生的夢想。那既然是這樣,爲什麽要放棄呢?
很多時候我常常在想,如果我洠в腥ツ愕哪谴魏炇蹠绻覜'有拍到你的那枚戒指,如果我洠в腥M店探班,洠в兴土粞圆窘o你……那我們之間,是不是會不一樣呢?
夏未黎
长长大篇的独白终于让沈熹晨注意到了那个清秀娟丽的落款:“夏未黎…你是夏未黎?”
“不然,你觉得,我是谁呢?”
那信纸上蜿蜒的墨渍仿佛活了起来,清凌凌的眼眸晕出浓重的笑意,直直地看着自己,睫毛微蜷,笑容近乎诡异。
“别过来啊!”她尖叫一声,信封掉到地上,啪的摔出一叠照片。馥郁的紫藤萝,阳光从走廊上密密的藤蔓叶尖落下来。
蛋清色的信纸,飘逸清秀的繁体字,不同的是,这张信纸上的字迹,居然是血一样的红色。
迥辏
這是我第二次喊你的名字吧?
我要先走了,去好遠的地方,不能再守在電視機前看你的電視劇,聽你的歌,走遍大街小巷去收集你的海報,你的簽名CD……我突然發現,原來有些回憶想要抹去,是真的不容易的。比如,這些關於你的記憶。
我是那樣地不想把眼睛椋希驗檫@次一旦告別,就真的不能再相見了。不管是隔著螢幕遙遙相望,還是和很多年以前一樣,在簽售時擁有被關注的好邭猓紱'有這樣的機會了。
但是迥辏烙商於ǎ闱f不要太傷心。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你就會遇到一個真正適合你的女孩子。
我會在天上微笑著祝福你們,記得,一定要幸福。
夏未黎
“那个…”哽咽着挣扎了许久,沈熹晨终于还是试探着不安地问,“六年前那场演唱会,是你给我的那张票,是不是?”
“那个位置是你的,锦年那些话是对你说的…你就是那个他一直保护的女孩子,是不是?”
女孩子看着她:“是啊,不过那些话…我真的没想到他会那么说,我以为他至少会顾虑到,那场演唱会,关系着他可以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啊……”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锦年那样为你,你为什么还要离开呢?”字字追问,沈熹晨几乎要哭出来,“而且,就算是要离开…你为什么偏偏要选中我……”
“对不起了熹晨,只可惜,还是不能忘记啊……”女孩子看着她,轻轻低下头去,痴痴地笑出了声,“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的,以为这样做对大家都好,可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还连累了无辜的人…”
沈熹晨看着她澄澈晶莹的眼睛,突然一把就把她的手抓住:“那…你会回到锦年身边去的是不是?”
女孩看着她弯起一抹无奈地笑意:“如果可以,我当然会,只是…只是熹晨,他已经看不见我了啊……”
“什么?”一句话把沈熹晨吓得脸色惨白,“这…这怎么可能?我明明……”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你的眼睛,你也不会看见我的啊……”
女孩拉起她的手,沈熹晨惊觉她的手很凉,像是冬日里万古不化的玄冰。
“熹晨,做你自己吧,不要老是这么乖巧,听从你哥哥的安排,他是为你好,但并不总是对的。也不要想得太多,很多时候,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你喜欢他,他也会爱你的,只要你们相遇……”
身后有什么东西啪的一跳,沈熹晨一回头,仿佛是山岚雾气一般——
没有医院,没有吊瓶,没有铺天盖地的信纸,头上没有伤口,身后的墙上是叶锦年的巨幅海报,床头柜上的定时闹铃兀自响个不停,梳妆台前瓶瓶罐罐扫了一地——
像是大梦初醒,周遭的一切在一瞬间就这样消失了。
沈微尘推门进来:“熹晨你怎么还没起?不是你自己说想今天去看看那个给你捐献眼角膜的好心人的么?”
突如其来的改变,沈熹晨张口结舌不知所措:“什…什么?我,我不是应该在医院么?”
沈微尘莫名其妙地看她:“乱说什么啊,你还想去医院是不是?拜托,好不容易出院,你老哥我就是有钱也禁不起你这么折腾啊!”
他走过来试沈熹晨的体温:“不发烧啊,应该不会是排异现象吧?对了你眼睛感觉怎么样?花不花?看得清东西吗?”
再不多说一句,她一把抓住哥哥的手:“夏未黎,给我捐眼角膜的是不是夏未黎?”
沈微尘奇怪地看着她:“恩?我有跟你说过是谁给你捐的眼角膜吗?不是吧,我老妹居然未卜先知,哎我看你啊别去画画了,开个算命摊更赚钱……”
“那她…她怎么样了?”急急地打断沈微尘絮絮叨叨的废话,沈熹晨的眼中满是不管不顾的逼问,“她还好吗?她把眼睛给我…她不是就看不见了吗?”
“熹晨你今天是怎么了?”沈微尘有些无奈地挣脱她的手,“你忘了中国是不允许进行眼球**移植的吗?更何况…更何况她是把眼角膜给了你,她怎么可能还……”
像是有一桶冷水当头浇下,沈熹晨怔怔地看着跟前兀自低头叹息的哥哥,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你是说…未黎她,死了吗?”
“她……死了吗?”
沈熹晨捧着向日葵走进墓园,不再是梦境,而是真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