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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兴学如此,恐国子监亦不及也。”徐君猷见苏公满面诧异,笑道:“徐某以为,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唯人才乃兴国之根本。朱溪之法,当极力倡导。若如此,何愁我大宋不昌盛?”苏公叹道:“徐大人所言甚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平民百姓,唯望读圣贤之书,学而优则仕,光宗耀祖,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前千年如此,后千年想必亦如此。”徐君猷笑道:“苏大人未免过于伤感也。大人虽遭一时不快,但终有一日必被朝廷重用。”苏公苦笑一声,默然无语,心中叹道:“他等又怎知朝廷纷争险恶?自古科考不知要害却多少人?”
大宋之科举,科考科目甚多,有进士科、制科、词科等,有明经、三史、明法、童子、武举以及“三舍法”取士等等。宋朝进士、明经等科考分为州试、省试、殿试三级。州试时,由州之通判主持进干科考试,以州之录事参军主持其余各科考试。州试取中之考生于冬季集中到京城尚书省礼部,此些考生便称做“举子”、“贡生”。省试后,皇帝亲自主持殿试。宋太宗时,把殿试录取的进士分为三甲,即赐进干及第、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三级等级,同时在琼林苑赐宴,称闻喜宴。庆历四年,宋仁宗令各州县设立学校,并规定在校学习满三百天的人,才能参加取解试。前科曾解送而落第者,在校学习可减为一百天。省试分试策、试论、试诗赋三场。以三场的全部成绩作为录取的根据。不考帖经、墨义。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参知政事,实行变法,废除考诗赋、帖经、墨义。考生在《易》、《诗》、《书》、《周礼》、《礼记》中任选一经,兼治《论语》、《孟子》,每试四场,考试方式是试策、试论、及经文大义。王安石又着手整顿太学。国子监学生分为三等:上舍生、中舍生、外舍生三级。以考试的成绩及人品为升舍、应试和授官之根据。如果成绩优异,外舍生升为内舍生,内舍生升上舍生。如果考至上舍上等,即可直接授官;考至上舍中等的可入科举的殿试;考为上舍下等的,则参加科举省试。史称“三舍法”。神宗病死,哲宗继立,司马光入朝执政,遂废除各种新法。元祐四年,将进士分为经义和诗赋两科,罢试律义。诗赋进士,须在《易》、《诗》、《书》、《周礼》、《礼记》、《春秋左传》中任选一经;经义进士须选习二经。两种进士皆以四场成绩定高低。经义进士以经义定取舍,诗赋进士以诗赋为去留,名次则参考试论成绩评定。哲宗亲政以后,否定司马光之作法。绍圣元年,进士罢诗赋,专习经义。
徐君猷手指临江书院,道:“朱溪与徐某言,苏大人至黄州,望到临江书院讲学。”苏公连连摇头,道:“苏某乃是戴罪之人,今令苏某言语,岂非教唆使坏,误人子弟?不可不可。”徐君猷道:“不言朝政,但说些诗词歌赋,又将如何?”苏公叹道:“徐大人怎不知晓:苏某便是因诗词获罪也。”徐君猷愤然道:“苏大人之词赋,曲尽其妙,可比李杜,压倒元白,天下皆知。今世竟有所谓儒学大家妄言子瞻不善填词,实为可笑之至。”苏公笑道:“那些阿谀奉承、媚上恶下的词赋,苏某确不善做。”
正言语间,却见自临江书院内冲出二人来,险些冲撞了徐君猷。那二人急忙收势,见着徐君猷,惊恐道:“徐大人,出大事矣。”徐君猷诧异道:“刘相覃,何事如此惊慌?”苏公看那刘相覃,心中醒悟:原来正是那日立在朱溪身后的年轻人。那刘相覃脸色苍白,哆嗦道:“徐大人,朱先生死了……”徐君猷、苏公闻听,大惊失色。
徐君猷、苏公入得临江书院,刘相覃头前引路,穿过坪场,绕过学堂,径直奔东厢房而去。苏公张望左右,暗自惊叹:这临江书院好生之大。到得东厢房院,只见数十人聚集门前,议论纷纷,廊阶上有两名学究奋力挥手,正言语甚么。刘相覃挤上廊阶,高声道:“徐大人到了。”众人皆回头张望,遂闪出一条道来。两名学究急忙下得阶矶,上前施礼。徐君猷识得二人,乃是温七、齐礼信。徐君猷急切道:“朱溪何在?”温七哆哆嗦嗦,手指厢房道:“便在室内。”苏公抬眼望去,却见悬一匾额,上有“不倦堂”三字。徐君猷快步上了阶矶,推开房门,入得室内。苏公急忙跟将进去。学究、学子们皆欲跟挤,早有徐君猷随从将众人拦住,高声喝道:“徐大人勘验现场,闲杂人等皆退避。”
入得堂来,但见堂正面壁上悬有孔子画像,左右又有画像,乃是孔孟、孔儒。画像左右又有字轴,乃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八字。画像下有檀木桌,左右各一把太师椅。堂两侧又各有两把交椅,交椅之间乃是茶几。左壁有一道门,垂有竹帘,通内室,乃是朱溪书斋、卧室。掀起竹帘,书斋中临窗是一张案桌,摆有笔墨纸砚;案桌旁又有一红木琴桌,上搁一架焦尾古琴,琴旁焚有香炉;左壁置放两个书厨,上下数格,内叠着甚多书籍卷册。书厨两侧各悬有一副字轴,一壁悬有两幅画轴。掀开竹帘,乃是卧室,室内临窗右侧是木床,悬有一顶蚊帐,室中有一张四角木桌,四把木椅,桌上有一把茶壶、四只茶碗,临窗又有一案桌,较书斋案桌小,亦摆有笔墨纸砚、信札文书等。墙角有双门衣厨,衣厨双门雕有花鸟。透过窗格,但见满目翠竹。
床上被褥凌乱,尤有一角垂在床沿,床榻上卧着一人,面容狰狞,两眼圆睁,七窍流血,甚是可怕。徐君猷看得清楚,死者正是朱溪。苏公环视四下,把眼望小桌上的茶壶茶碗。徐君猷俯下身细细察看,半晌,方立起身来,道:“似是中了剧毒。”苏公左右斜视茶壶,又察看茶碗,凑上前去,轻嗅三四下。徐君猷环视四下,意欲寻遗言信笺,却未见一张半页。苏公近得前来,道:“徐大人可遣人唤仵作前来。”徐君猷然之,遂唤门外一随从,令其速回府衙,又道:“苏大人且看尸首,口、眼皆开,其面紫暗,嘴唇紫黑,手足指甲俱青暗,其口、眼、耳、鼻间皆有血出。可见其是中毒身亡。”苏公俯身细看,道:“确似是毒发身亡。”又寻察地上。徐君猷又道:“但凡服毒,毒性有急缓,或当即发作,或当日早晚,若一二日发。”苏公道:“但凡服毒者,或有翻吐,或吐不绝,徐大人且看四下,并无呕吐污物。”徐君猷然之,思忖道:“此毒非同寻常,甚是厉害。”苏公道:“依徐大人之见,当乃何毒?”徐君猷摇头道:“徐某不甚清楚,待仵作勘验后便可知晓。”
苏公道:“凡毒者,如砒霜、金石药毒、果实毒、菌蕈毒、虫蛇蛊毒等,症状各异。依苏某看来,朱溪所中之毒似是虫蛇蛊毒。”徐君猷把眼望苏公,将信将疑,又回身细细察看尸首,伸手拨开朱溪头颅,猛然见得脖颈处异样,急忙道:“苏大人快且来看。”苏公俯身下来,却见两处黑点,呈八字状,痕点四下已然黑肿,且有淤血。不由一惊,道:“乃是毒蛇所噬。”徐君猷不觉一愣,道:“苏大人怎知?”苏公道:“苏某在江南游荡多年,识得些乡间毒蛇。毒蛇噬人,伤处有一双或三、四齿痕,且齿痕四下有肿胀,并有麻木疼痛之感,或有瘀班血泡。若是无毒之蛇,只余两排锯齿痕迹。朱溪尸首此般情形,当是竹叶青蛇所噬。”
徐君猷一惊,抬眼望着窗外翠竹。这竹叶青蛇体背草绿色,常隐于草丛中、盘于青竹上,一时难以辨别。徐君猷思索往日常与友人信步嬉戏竹林之中,不由一阵后怕,思忖道:“莫不是朱溪先生夜间忘却关闭窗格,不想那毒蛇溜将入室,故而酿成此祸?”
苏公摇头道:“徐大人此言差矣。”徐君猷不解其意,问道:“苏大人以为怎生回事?”苏公不言,指指衣袍。徐君猷一愣,而后恍然大悟:此时乃是二月底,天气甚是清冷,蛇蛙等尚蛰伏在地,未曾出洞!如此言来,朱溪并非是蛇噬咬。徐君猷望着苏公,茫然道:“徐某愚钝,以学士大人之见,朱溪因何致死?”苏公思忖道:“观其症状,当是被毒蛇所噬。”徐君猷似有所悟,道:“徐某明白矣。”苏公道:“愿闻其详。”徐君猷脸色严峻,道:“朱溪乃是被人谋杀。”
苏公道:“何以见得?”徐君猷道:“此时节蛇虫蛰伏在地,不曾出来。那凶手伪造毒蛇噬咬症状,意欲误我等耳目,可惜忘却蛇虫有时节之变。”苏公手捋胡须,道:“若此伤痕乃是凶手伪造,可见凶手深谙毒蛇习性,寻常人等,断然无有此般手法。若其深谙毒蛇习性,又怎会犯此大忌?”徐君猷一愣,迟疑道:“苏大人如此言语,认定此事非是人为?徐某益发糊涂矣。”苏公道:“万事万物,虽有常理,但亦有悖常理之时。看似有悖常理,实则又在常理之中。”徐君猷不解道:“苏大人此言何意?何谓看似有悖常理,又在常理之中?”
苏公道:“白乐天任九州司马之时,登庐山,畅游大林寺,时值暮春,江南芳华菲尽,而大林寺桃花嫣然盛开,白乐天见此情景,大感惊奇,遂写下《游庐山大林寺》一诗。只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山中。细读此诗,颇有意味,‘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为何也?似是有悖常理,实则在常理之中。庐山山势甚高,自下往上,由暖变凉,雨水亦变异,山上桃花因之而变化也。”徐君猷道:“言到此诗,徐某曾闻沈存中沈大人论述,他道:士气有早晚,天时有愆伏,诸越则桃李冬实,朔漠则桃李夏荣,此地气不同也。只是苏大人言及此些,与朱溪之死有何干系?”
苏公道:“蛇蛙因寒而蛰伏,因暖而出洞,此是常理。若如山寺桃花一般,地气变异,蛇蛙蛰伏亦会变之?”徐君猷悟道:“苏大人言之有理。那蛇定是因气暖而苏醒,故而袭噬朱溪。”苏公四下细细察看,近得床榻前,见得白布棉枕,便取过棉枕,枕下并无一物,翻转来看,却见白枕面上有些脏迹皱痕。苏公辨认,似是指痕,正疑惑时,却见棉枕处垫被露出一段丝绸。苏公掀开枕头,取出那丝绸,置于掌上,却原来是一方绸帕,绸帕上绣有两只蝴蝶,张翅飞舞于数朵花上,惟妙惟肖,甚是精致。绸帕散发丝丝清香,苏公闻得香气,不由叹息一声,又去掀那棉被,猛然唬得一惊:只见那被褥下赫然盘着一条竹叶青蛇!
徐君猷惊诧不已,惊退数步。苏公寻得一根短杆,小心挑拨那竹叶青蛇,那蛇一动不动。苏公又拨弄数下,但见那竹叶青蛇稍有动弹。徐君猷疑道:“此蛇甚是迟钝,怎生咬人?”苏公道:“此刻如此,之前未必如此。”徐君猷思索道:“蛇眠于洞穴内,何故至此?”苏公道:“徐大人问得是,此便是朱溪丧命缘故,此蛇断然不是自行爬将至此。”徐君猷皱眉道:“莫不是有人将僵蛇塞入朱溪被褥之内,待朱溪上床就寝,那被褥内热热和和,僵蛇渐而苏醒过来,欲爬将出来,朱溪或有察觉,从而惊触毒蛊,那蛇便噬咬朱溪脖颈,朱溪迷糊之中或未在意。待毒性大发,疼痛难忍,滚将下床,挣扎而死。”
苏公手拈胡须,道:“此蛇至此,或是朱溪自携带来,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