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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死了,那做豆腐的手艺传了下来。不过,他子孙立业分支,各为各家,有成者,有败者。不少王氏子孙离开湖州,各自生存。又有假冒其名者,不知多少,真真假假,兀自难辨。我钱家庄中便有一户王氏人家,母子二人,自言是王老倌儿后裔,在街头开设了一作坊,逐户叫卖,生意亦还不赖。”苏轼大悟道:“原来如此。”
言罢,酒家自去照顾客官,苏轼独自斟酒。却见邻桌二人,正开怀畅饮,甚为投机。一人满脸短髭,相貌粗疏,一手持着酒碗,一脚架在长凳之上,道:“六哥,小弟敬你一碗。”那唤作六哥的笑道:“义弟,大哥我今日手气顺畅。来,喝个爽利。”二人高举酒碗,碰后,各自饮个干净。那唤作义弟的斟满酒,笑道:“十七崽今日可惨了,血本无归。哈哈哈。”六哥皱起眉头,不解道:“十七崽好逸恶劳,整日游荡,今日手头怎会如此宽绰?”一语提醒了那义弟,义弟亦皱眉道:“说来也是。我道今日他怎的如此眉开眼笑,囊中必是有货儿。这钱必定来路不正,莫不是偷盗得来?或是这小子时来运转,行路拾得了意外之财?”那六哥笑道:“拾得也好,偷得也罢。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这钱又入我囊中矣!他这小子,现世宝一个,纵有万贯家财,也会消受得身无分文。你道他父母怎生死的?乃活活被他所气死。”
二人说着,旁桌苏轼听得清楚,暗叹想:那十七崽必是败家之子,染上赌习,致使父母双亡,自身亦被人蔑视。自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因赌而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二人正说着,不料被酒家听得,酒家笑道:“六哥说的不错,我与那十七崽多少沾亲,瞧在他父母面上,往日多少周济一些与他。自他父母亡故后,这小子益发懒了,不思正业,我多次规劝,其不伏烧埋,后便懒得与他来往。”那义弟忽指窗外,笑道:“你等看那厢,不正是钱十七崽?怎的说他,他便到了?”
苏轼扭头望去,但见街头一人,约莫二十开外,衣衫不整,却是一脸喜悦之色。那六哥、义弟也诧异不已。钱十七崽快步入得店来,瞧见六哥、义弟,走得近来,不由分说,端得一碗酒,一饮而尽,嘻嘻笑道:“钱六哥,在此喝酒?待会再耍耍如何?”钱六不动声色,道:“耍耍无妨,你拿甚么抵押?”钱十七崽笑道:“钱六哥未免小瞧小弟了。”说罢,拉过酒家,低声嘀咕。那酒家只是摇头不肯,钱十七崽环顾左右,暗中摸出一包,递与酒家。打开包儿,酒家不免疑惑不解,低声道:“何来此物?”钱十七崽低声道:“哥哥尽可放心。小弟近日手紧,将就些子儿与小弟则个。”那酒家推脱再三,只是不肯。钱十七崽苦苦相求,只道是路途拾得的,无人认领。
这厢苏轼瞧得真切,大声唤道:“酒家,你且过来。”酒家过来,询问何事。苏轼道:“此人欲兑换何物?”酒家连连摇头,道:“无有甚么,一点私事儿。”苏轼知是酒家隐瞒实情,正待说话。那钱十七崽见苏轼询问,抢步上前。那酒家意欲拦住,却被推搡在一旁。钱十七崽满面堆笑,神秘道:“有上等首饰几件,二两银子如何?”展开手掌,有一布包,打开布包,果有几件首饰,看那成色,竟是纯金打制而成。苏轼心中一动,莫非这钱十七崽即是谋害周玉儿之凶身?苏轼拈过一衩,仔细辨认,微微点首,道:“值得二两银子,且与我了。”那钱十七崽乐得喜笑颜开。苏轼一摸衣袖,故作惊讶,道:“怎的忘带银两?只有些铜子,须付酒钱。”那钱十七崽急道:“怎的是好?”苏轼道:“不如随我去取,我便寄居在前街。”那钱十七崽答道:“即刻便去。”苏轼起身,付得酒钱,离店返回。那钱十七崽紧跟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钱十七崽询问何处,苏轼指着前方客栈。正说着,李龙迎面而来,正欲言语。苏轼使个眼色,李龙会意,猛的扑向钱十七崽。钱十七崽不曾防备,加之李龙擅长搏斗,须臾被打倒在地。李龙反扭其身,那钱十七崽又叫又闹,极力挣扎,终无济于事。此举引得旁人围观,有相好者欲帮其手,却见是公差,哪敢上前,只是询问缘故。苏轼不言,入得客栈。店主迎上前来,见又扭来一人,识得是钱十七崽,惊讶不已。
苏轼落坐桌旁,威严喝道:“大胆钱十七,你可知罪?”钱十七崽惊魂未定,茫然不解。李龙将其摁跪在地,呵斥道:“见到知府大人,竟不下跪?”钱十七崽抬首瞧瞧李龙,又来看苏轼,恍然大悟,原来买主竟是个官爷,自己怎的如此胡涂?懊悔之余,横下心来,一口咬定道:“小人无罪,小人冤枉呀!”苏轼道:“李龙,搜其怀中,可有一布包?”李龙得命,伸手摸去,果有一包,递上前去。
苏轼打开布包,现出几件首饰,放置桌上,道:“钱十七,此是何物?”钱十七崽道:“乃先母遗留之物,因生活艰难,寻出来兑换些银两,买些盐粮。”苏轼大声喝道:“住口!死到临头,竟敢雌口牙黄,哄骗我等。还不将如何谋害周玉儿之实情招认出来?”钱十七崽大惊失色,伏地求饶,道:“大人,冤枉呀!小人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蒙大人。小人并未曾谋害他人,不知大人何出此言?”苏轼冷笑道:“料你不会如实招认。店家,可速去唤来钱贵,待他辨认首饰后便知真伪。”店主答应,正欲出门。那钱十七崽已冷汗淋漓,惊慌不已,急道:“大人,小人招认便是了。”
门外众人闻听,惊讶不已,原来钱十七崽方是谋害周玉儿之凶身!只是二人素无瓜葛,何故下此毒手?莫非只是为了钱财?众人正疑惑间,只听得那钱十七崽道:“小人好赌,家中之物早已典当一空,只得四处赊借,后来赊借不到,便以偷盗为生。此……此首饰乃是小人从钱贵家偷得。”
苏轼冷笑道:“钱十七,你可知哄骗本府该当何罪?”钱十七崽急道:“小人还……还未说完。昨夜小人四处游荡,想偷些值钱之物。正当小人闲游之际,隐约见得前方有一团黑影,亏得小人胆大,伏在黑暗处,看他个究竟。那人似身负重物,行为诡秘。小人只道是同道中人,偷得些值钱财物,便紧随其后。那人并未发觉小人,出得庄子,寻了条小道,到了山脚边,将物什放置一小洞内,拨些茅草掩盖。小人心想,必是那人先将物什隐藏在此,待机再取。见那人离去,小人便摸索过去,伸手乱摸,几将吓死小人。原来,那物什并非甚么值钱财物,竟是一人!小人返身便走,不出几步,心想道:既是人,为何摸他未见动静?莫非是死人不成?既是死人,身上或许有值钱之物。小人壮了胆子,返身过来,又一摸,果是一死人,小人便将尸首拖出洞来,发觉竟是一女子,只是夜黑,不曾辨认出是钱贵浑家。小人财迷心窍,自尸首上摸得纹银三两,又剥下其首饰,而后匆匆离去。今日,小人便输了那三两银子,只得寻个买主,将首饰变卖。不料被大人发现。大人,小人所说句句是实,并无谎言。那周玉儿确非小人谋害。那凶身乃是一男子,身材与小人相仿,想必亦是钱家庄之人。只是小人未曾瞧得清他的面目。”
众人听得分明,暗暗称奇。如此说来,这钱十七崽并非杀人凶身,真凶另有其人。如此案情,曲折离奇,待看苏大人如何断定。只听得苏轼问道:“钱十七,你在何处见得那黑影?”钱十七崽答道:“小人在街头大道接合之处见得那黑影。”
苏轼低头沉思。依那钱贵所言,尸首应在冯二家后,小路入大道口,草丛中发现的头簪亦可证实。依钱十七崽所言,那凶身必是走街后大道,移尸山脚。这真凶是另有其人?或是此二者其一?若如钱贵所言,尸首躺在草丛之中,并未有他人,怎的钱十七崽见到有人肩负?如此想来,那钱贵必在说谎,凶身即是他。
正在思量间,从门外冲入一人来,苏轼、李龙抬首一看,却是郑海。郑海急道:“大人,庄外水塘发现一具尸首,有相识乡人认出死者系街坊五味店掌柜。”不待郑海说完,苏轼惊道:“钱达?”郑海惊愕,道:“大人莫非认识此人?”旁边李龙道:“这钱达与命案有干系,我等正在寻他。”苏轼起身道:“快且头前引路。”
郑海引苏轼向庄外而去。身后跟随不少好事者,叽叽喳喳。出得庄来,果见好大一处水塘,约莫十来亩水面,水波微起,银光闪烁。远远见得水塘旁围立不少乡人,有眼尖者叫道:“来啦,来啦!”众人分开一条道来,苏轼入得人群之中,只见地上躺有一人,五短身材,白净脸皮,约莫三十余岁,蓝色长衫,只是死相甚是难看。
苏轼环顾左右,问道:“他即五味店掌柜钱达?”周围人等皆点头称是。苏轼道:“何人发现此尸首?”旁边闪出一人,苏轼望去,却是一五十余岁的老汉,衣裳破旧。老汉怯道:“是小人投放鱼草时见着的。”苏轼问道:“老伯可是此口水塘主人?”老汉摇首道:“此乃钱大善人家业,小人不过钱府一帮工。”苏轼道:“老伯且细细道来。”老汉道:“晌午后,小人来此放鱼草,见得水草之中似有物什,小人便将竹杆拨开水草,却见一人,浮在其中。小人吓得丢了竹杆,叫些人来,将尸首拖拉上来。此刻,这位爷便来了,叫小人等不可乱动。”老汉望着郑海,郑海点头,表明确是如此。
苏轼看那水面,水边有一木架,乃便于乡民取水洗物之用。郑海取来竹杆,试水之深浅。老汉道:“这水深寒,不能抵足。往年多有游水者淹死于此。”郑海探水,果然低深。苏轼蹲下身来,察看尸首。旁边有人道:“定是失足落水溺死的。”也有人驳道:“这钱达怎的会到此处来?必是落水鬼寻他。”
苏轼分开死者双唇,察看一番。而后探手其怀中,竟有一包裹,展开看去,却是数锭银子。郑海低声道:“李大哥精通仵作手法,可唤他来查验。”苏轼点头。郑海转身去了。苏轼拨开人群,环顾四下,见得前方树林之中,似有飞檐碧瓦,询问乡人,道:“此宅所住何人?”乡人答道:“乃是钱大善人家宅所在。”苏轼奇道:“钱良家宅怎在此处?”乡人道:“老爷有所不知。这钱大善人有多处家宅,正宅在街坊当中,另有香堂、琴堂、花堂等。此处乃是花堂,其间种养各种花草。”另一乡人道:“这花堂之中有亭楼凉阁,水在当中行过。”苏轼道:“水怎的在当中行?”那乡人道:“那水连着这一水塘,又引上游之水,因地势而构造,用心精巧。”苏轼悟道:“原来如此。”
不多时,郑海引李龙前来,众人闪开,李龙察看尸首。苏轼静观不语,李龙立起,轻声道:“大人,小人勘验,钱达乃溺水身亡。如若谋财,身上绝无银两。”苏轼低声叹息,道:“本府亦如此认为。”旁人嗟叹不已。苏轼询问乡人,可曾去报会噩讯。乡人答道:“钱达止兄弟三人,无他亲眷。”说话间,有几人奔来,面有悲色。旁人指点,正是钱达手足兄弟及子侄。几人近得尸首旁,抚尸痛哭。旁人劝说良久,方平息下来。燃烧香烛,焚烧纸钱后,众乡人帮着将尸首抬回家中。苏轼唤过李龙、郑海,径直向钱良花堂走去。
辗转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