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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嫌,为他们挑了个黄道吉日,定于本月初五,还有三日光景。吴忌的彩礼一箱箱的往叶家抬去,羡煞了邻里周边,那些还未及笄的姑娘们互相说着那嫁衣多美:吴忌从苏杭寻得绣娘工匠若干,正红杭绸金线绣祥云诃子,远观辉煌,近看细致如丝,同色锦缎浮连理枝花纹裙—制作的工匠巧手绣了一围团花鸳鸯,富丽之至,那对襟披肩展开惊艳得就叫人合不拢嘴。
那些羡慕祝福的话语也断断续续落在了王易之的耳朵里,他看着不远处突然热闹起来的叶家,心底深处有种冲动,想当面质问她。可是质问她什么呢?质问她明明说好不下赢自己不嫁人的诺言怎么能算了呢?还是开导她说你这样做的对?亦或者问问她是不是自己输给她,她就能宽恕?……但仅仅是一瞬,他便放弃了这种冲动,他不是被她的恨意吓退,而是败给了自己的成熟理智。他想到了叶朵朵嫁做人妇以后生活重心变了,相夫教子的生活或许会让她渐渐淡忘了这些仇恨吧,十年了,她不应该只为了恨活着。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走世间女子都该走的路,也许等到儿女成群子孙绕膝的时候,她可以释然了当年的仇恨化作一声叹息吧。
王易之着实想了很久,想得很深明大义想得很大彻大悟却是那么的痛彻心扉。
当夜,他倚在榻前,长发散着也未梳理,一手握着半卷棋谱,一手执着棋子偶尔敲在一边的几上,几上一角放着一盏油灯,弟子们都回去了,这偌大的无名弈馆显得格外空旷,他敲着棋子的声音都异常清晰,往常这时候他觉得安静甚好,而今晚他心烦意乱,脑海中突然在想叶朵朵那个倔强的姑娘,穿起嫁衣是个什么样子。
屋外起了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下起了雨,几上的油灯灯芯残落下来,一朵灯花在黑暗中转瞬即逝,门外响起了叩门声,他微微一顿,抬起头来,看见门外果然有个人影,确定不是幻听,于是起身去开门。
门开涌进一阵凉风伴着星星雨,眼前站着叶朵朵。她的脸庞早已被茉莉冰玉粉匀净,额头上一朵绛红色的西域莲花钿更衬得女子面色如玉,黛眉描了半远山半隐云式,红艳的唇边各点了青色的笑靥,两颊扫了淡淡的醉酒色胭脂红。薄如蝉翼的纱绢轻如梦境,袖口极其宽大,朱红的底子能一眼望穿,衣缘处用粉茶与汁绿密密笼了一圈忍冬纹样,不似祥云诃子一般金闪,却是另外一番低语的风情。
她身着嫁衣抱着棋盘,这般鲜艳翩然而至,恍若黑暗中的一朵灯花,绚烂又美丽。这嫁衣果然如众人口中传说一般,最让王易之惊艳的,却是难得浓妆艳抹的叶朵朵。原来她穿嫁衣是这么的漂亮,比他刚刚想的还要漂亮。许久他有些紧张地说道:“叶姑娘……”
“王贼,你以为能逃过今年的对弈?做梦!”叶朵朵冷笑一声,自己便跨了进来。
王易之看着轻车熟路已经找好位置坐下的叶朵朵,缓了缓道:“今年,用在下的棋盘吧,叶姑娘,就当是为你……饯行。”
叶朵朵讽刺地瞅了他一眼道:“为我饯行?别做梦了,今日就是你离开东塘镇之时,为你自己饯行吧,王贼!”她十年如一日的不依不饶。
王易之自嘲地笑了笑,也不予回应,从二楼取出一只楠木箱子,那箱子许久不碰,落了一些灰尘,他拂了去,打开了这屋里到如今除了自己以外唯一一件不是东塘镇的东西。
屋外风雨声渐响,好似十年前的光景重现,王易之放好棋盘,将黑子递给叶朵朵时,她冷冷一笑,自己拿过了那盒白子道:“我不需要先手,王贼,我下赢你是必然的事情。”停了停,她看了看手中的这枚白玉棋子,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又对着油灯看了看,有些不可思议,“这是羊脂白玉?”
王易之点点头,取过那只盛有黑子的盒子,执起一枚对着几上的油灯照了照道:“这是上好的墨玉。”那指尖是沁心的凉,“我和你父亲当年对弈的正是这副棋具,当年家父关照这棋具只和懂棋的人下。十年了,你如今的棋艺配得上这副棋具。”
落了第一枚黑子,他突然悟出了很多,看见对面杀气浓烈的叶朵朵,好像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王易之的棋路再也不复当年的狠快准,反而变得温和又平稳,相反叶朵朵的棋路在这十年来,终于到达了巅峰,她的每一步都是不留后路的凌厉。
王易之在这十年里曾经多次研究和叶老板的那盘最后的棋局,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却说不出哪里不妥,如今他终于有些明白了,叶老板讲的那黑白子的三重道。对弈的最高境界并非再是这棋盘上的黑白子,而是人心,当对方眼中只有输赢的时候,就注定败了,做人下棋,最重要的还是饶恕,饶恕别人方可放下自己。
他们的对弈持续了一天一夜,外头风雨交加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棋面上白子越来越少,王易之深吸一口气,王易之终于引导叶朵朵,走出了当年他和叶老板下的那场棋局,原来黑子越来越少并非是被杀得节节败退,而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所谓恕道饶是如此。那一刻十年的迷局他终于懂了,叶老板恐怕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自己身上的某一点或许赢得了他的肯定,所以棋局未完他便认输,而这残局正好来锻炼自己作为一个棋人的心性,持子许久,王易之将棋子放回了盒内,一抬头便见了叶朵朵脸上罕见的微笑,她得意地抬头看着王易之,那种胜券在握的表情如此似曾相识。
“在下半生都和这黑白棋子打交道,早年听叶前辈教导,如今算是懂了黑白棋的三个境界:杀道、悟道、恕道,叶姑娘,这黑白子同旁的棋都不同,没有高低之分,每一颗子的赢面都是一样的,你的棋路太过于锐气,但天资聪颖,杀气凌然加上悟性,能下到今日的程度不属意外。在下将当年你父亲送我的送与你:棋和人一样,能将恕道参透,方是赢家。”
叶朵朵看着胜券在握的棋局笑道:“别拿家父说事,你说的道似乎有些道理,但如今我只问输赢,这盘棋,你还有何指教?”
一局棋他下了十年,十年一梦催人老,王易之拱手道:“这弈馆归叶姑娘了。”
穿着嫁衣的叶朵朵一脸疲惫额头渗出了汗珠,如释重负地长长缓了一口气,翘起左嘴角道:“受之无愧,王贼。”
窗外唢呐锣鼓宣鸣,夹杂着风雨声,热闹的紧。王易之从榻上下来,趿拉着木屐伸了个懒腰:“叶姑娘,这黑白子的胜处在于每一个棋子的布局变化,而非对对方有生力量的厮杀,表面上的目的和下棋人的目的很多时候并不一致……”
叶朵朵看也不看那身边的棋盘,抬头环视了一圈这“战场”,她每年来一次,如今已有十年,现下终于有心思认认真真打量它了,听见身后的王易之这么说,偏头打断道:“不需劳烦你再同我讲这些了,从此我再也不会下棋,所以你休想再打败叶家。”然后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王易之看着她堪称完美的侧脸,想这样年纪的脸庞,内心不该是为了嫁人而忐忑喜悦么?而她此刻完全没有嫁做人妇的喜悦和憧憬,沉浸在复仇成功的喜悦里。他却被这样的神情弄得揪心,不敢表达出来,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她称呼自己“王贼”,他早已习惯了将那份原本可以发芽开花的感情狠狠踩死,他也早已习惯了住在她家的斜对面时不时见她一眼就好……这仇恨持续了十年,如今终于了断,他意料之中的生出了不舍。哪怕是怨和恨,他也十年如一日的受着。
唢呐锣鼓声音越来越响,叶朵朵站在榻前抬头便能看见那靠自己家越来越近的迎亲仪仗,脸色微微有些复杂,她缓缓转身,对着王易之道:“那一年谢谢你。”她的表情突然有些变化,语气间也少了仇恨的意味。
“哪一年?”王易之一时想不起。
“我发病的那年。”叶朵朵顿了顿,“哦,还有发水那年。”接着她又顿了顿,“还有……你一直没有离开,给我时间,让我报仇。”
他做这些从未想过要让眼前的这姑娘说声谢,他当初以为自己那样做的原因是同情和愧疚,久而久之才发现这种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将他的爱展现得波澜不惊,理所当然的不会被叶朵朵注意到,王易之摇摇头道:“棋逢对手也是人生幸事。”他内心分明想说,十年来即使你再恨我,我也不怪你,我只是想陪着你,但是怎么说呢?伯仁的确因自己而死,他哪里还有立场讲那番话。既然如今没有了宽恕后的可能,要她的宽恕又有何用呢?
叶朵朵听他半天憋出这样的话来,嘴角噙着一丝苦笑:“你心态倒也不错。”这些年,她似乎明白了一些,可是父亲的确因为受到了那盘棋的刺激才撒手西去是不争的事实,他让叶家丢脸了也是事实,如今大仇得报也为叶家赢了回来,她终于可以想想自己了,她直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父亲走后,她十年如一日的寻仇,世界里除了仇恨,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许久后她移了目光至窗外的迎亲队伍。她这一生,爱棋,亦或有其他?嘴角噙着苦笑。“我对你如此厌恶,你却事事照顾我,你这内疚中可曾有一丝一毫的真心关心我?”
王易之被她这话问住了,哪怕是在一年前,他都肯定地说:“有。”可如今性子再也无法同从前一样了,他看见叶家门口走出一个捧着红盖头一个捧着凤冠的丫头侍女,想自己祸害了她这些年,如今也该了断了吧,她的生活终于上了正轨,不可再生变数。
叶朵朵叹了一口气,声音中恍惚有些哽咽:“不说也罢……”
这一声叹息让他的心生揪得疼:“叶姑娘,听说吴忌要接你去长安生活……”
这话好似一下子拉回到了十年前的月下小谈,他说你来长安我包吃包住,还未等叶朵朵回答,两个侍女几乎是冲了进来,喊着:“姑娘姑娘,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要误了吉时可怎么好,快快梳洗一下……”那两个侍女不由分说地按下叶朵朵,一个帮她整理妆容一个帮她配上发饰,这本是最隆重的云朵髻,如今各自用了鎏金镶嵌飘雪玉的步摇,那流苏随着她抬头瑟瑟而动,可怜可爱之至。那侍女为她在发髻当中配上一朵娇艳之至的牡丹—却不是天下任何一处能寻见的,侍女说是吴忌从苏杭寻得绣娘工匠若干,以最精良的绡为底子,配了极细的丝线,绣出这烛光下深浅变幻胜似真花的朵朵瓣儿;周围又缀以几把鎏金镶孔雀石小小插梳,更是如雀凤一般华贵,两耳的波斯红玉坠子秋千般摇晃不止。一切就绪,她方才抬头冲着对面一直站着的王易之轻轻一笑,如雁过秋空,大气却又生出了几分凄凉之意。
叶朵朵与王易之的故事,竟然都在这一笑中,也算得上是有始有终,距离上一次她的笑,已整整十年。那时候的他怎么会料想,这一笑要等十年,且是她盖上红盖头的最后一笑。
一边是一袭月牙白长衫散落长发在肩头的王易之,一边是一切就绪华贵喜气的吴忌新娘,这样的对比有些造化弄人的味道。
新娘子起身,丫鬟搀扶着她就要出门。王易之随她身后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见叶朵朵扶着一边侍女正要跨过这门槛,他鼓起勇气道:“叶姑娘,来生……来生再见。”这是最接近他心里话的一次表述,在她出嫁之前。
叶朵朵听见这话,穿着喜鞋的脚悬在门槛之上,只是一瞬,那步子还是落了出去,烟雨长廊之外是瓢泼大雨,她侧身停在门外,风吹动她的红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