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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李承汜便不再说话了,只递给我一块遮口的布,然后让那守门的士兵,领我进去,找阿碧。那士兵走近了营帐,我也跟着进去。一进去,便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营帐里幽森森的,没有一丝灯光,只在顶上留了一个天窗,容月亮将光透过来,整个营帐里只有这幽深惨白的月光。
营帐里静悄悄的,居然像是个死寂的一般,我似乎还闻得到尸体腐烂的味道。于是不自禁地用布捂住了鼻子,感到一阵恶心。这里堆放的,都是整个车队行进过程中,感染疫病无可救药的人。十九当初如果不是被我看到了,现在只怕也已经被拖到了这里。
我进去之后,李承汜居然也跟着进来了,我听到他的脚步声。
领路的士兵走到营帐中间一处地方,指着脚下一个半躺着的人,她的脸还被旁边一个的腿埋住了。
这人竟然就是阿碧。
士兵退到一边,我则走过去,刚刚要蹲下身,李承汜却先走过来,俯下身,伸手拿开那挡在她脸前的一只腿。然后站起来,在我面前不远处守着,望着我沉默不语。
阿莫点燃了蜡烛,擎着,烛光映照在营帐里,四周都像起了影影绰绰的鬼影。烛光也照在我面前这人的脸上。
果然是阿碧。她躺在那里,脸苍白的就好像这天上的月亮,但比那月亮还要瘦几分。
我伸出手,颤抖着,抚向她的脸,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还有没有活着。
她的脸僵硬的,好像冬天的悬崖,又冷,又硬,一丝活气也无。但总算两手摸上去,还感觉到那悬崖下微微涌动的血。
“阿……阿碧。”我颤声道,几乎这两个字是我最不想要喊出来的。可是我艰难张口,总算说出了这个让我纠结的名字。
阿碧并没有动静,可是眉毛却有了反应。
“阿碧,醒来……”我又唤道。
李承汜在我旁边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看我唤了几声,不发一言,阿碧也是毫无答话的意思。
那守门的士兵这时候终于开口道:“姑娘,这……这人只怕是不中用了。今天黄昏的时候抬过来就快没气了。”
我仍是在那儿等了一会儿,阿碧这才终于动了动,嘴张一张,道:“我……我这是到了地府了么?”声音好像从紧闭的石门里拼命挤出来的一般。
我苦笑,道:“你没有到地府。你还在人间呢。我是长安。你睁开眼看看我。”
阿碧听了,突然激动起来:“公主?公主?”她叫了几声,忽然声音又低下去,喃喃地道:“阎罗王呵,你莫骗我了。我定是在阴曹……阴曹地府了。公主怎会见我?我这一生,她……她只怕是不肯原谅我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继续道:“阿碧。你睁眼看看,我就是你的公主。”
阿碧闭着的眼,果然真的睁开了。那双眼,还是像从前一样,泛着光华,在惨白的月光下闪闪发亮。
阿碧惊喜道:“公主!你……你果然是公主!”
我也笑道:“是。我是。”
阿碧此时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阵死命地挣扎,我赶紧伸手扶着。她自己坐起来,看着我,我分明看到她眼里晶莹闪烁。
“公主,你……你怎的来看我?我……”
我止住她道:“我……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好不好……”
阿碧一双大眼睛里,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忽然哭道:“公主!你何必来看我?我没脸见你,没脸见你……”
她摇着头,扑倒在另一边,却一摸,旁边那人居然已经死了半日,当即吓得叫了起来。
我忍住泪,将她揽过来,抱在怀里。
阿碧挣扎了一会儿,忽然小声试探着问道:“公主?你原谅我了?”
我犹豫一下,心里挣扎着,划过那些过往,所有的伤心和喜悦,恩情和背叛。脸上苦笑着,悄声道:“是啊,我原谅你了。那些……那些本该是必然的啊……”
我感觉阿碧忽然开心地笑了,只听她喃喃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公主肯原谅我,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事。阿碧……阿碧死而无憾了。”
她躺在我怀中,转头望着那月亮,悠悠地道:“公主,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公主和姐姐,对我最好。可惜姐姐去得早,这世上只有公主了……公主就如同我的姐姐一般。公主,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的姐姐是谁么?”
我望着那漆黑的营帐,道:“是谁?”
“我的姐姐,便是那号称‘千面狐狸’的玉阳紫。她……她是江湖上第一易容高手……”
我心里一惊:没有想到阿碧的姐姐居然是一个江湖人士!而她有那么好的身手,多半也是传自她姐姐了。她那一手易容的绝活,想必也是她姐姐所教。
“……可是,可是现在,公主是我的姐姐啦!我好高兴……”她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明显小了下来。
营帐里的几个人都不说话了,都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只听她一个人喃喃地说话。只听她接着道:“姐姐……公主,我从你见你第一面起,就很感激你……那时我奉了公子之命,假装成民女卖身葬父,是你第一个……第一个出来为我解围……”
我笑了笑:没有想到,那年我随着李承汜出宫,在那客栈之外见到的那个卖身葬父的贫女,居然就是她!怪道我后来见了阿碧,总觉得她有些熟悉。后来那宫女我将她送给了李承汜,李承汜又将她打发走了,其实就是为了在宫中方便跟她见面,因为她是可以随便易容的,当然可以做眼线……
李承汜那次肯答应同我出宫玩,又是去翰文轩,又是去酒楼吃饭什么的,原来都只是为了遇见阿碧,然后借我的身份,带她入宫,再让我将她送给他。他那时候就已经打算好,我定然会将“阿碧”送给他。
我想起了李承汜那时候的话,他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答应跟我一起出宫。
我还想起了他领着我,头一次去了翰文轩,还来到那闹市上,我玩了那扔圈套物的游戏,结果只得到一个草帽,而他随随便便一出手,就什么都能套中。
我知道这一切李承汜是算计好的。但我从不知,他竟然算计得如此早,如此深。在我们还刚认识的时候,在我还没对他心动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算计我。
我沉默着,听阿碧继续道:“……那时候……那时候虽然阿碧是易了容的,但是阿碧的身世却是真的,阿碧的感激……感激也是真的。后来在公子的寓所见了公主前来探望,我……我几次想见,但都……都不能见……直到后来,我易容跟随公子去江宁,在船上见了公子,对我笑……”
原来那日跟随李承汜去江宁,在船上遇到的那个害羞的女子,也是阿碧易容的。
“阿碧认识公主,这一生也不后悔了……阿碧这一生,做了最随心的一件事,就是让公主南下去找公子,自己易容扮成公主的样子……虽然……虽然后来,公子在信中很生气,责备了阿碧,阿碧也不后悔的……”
我心中一片惨然。
原来阿碧此生最得意的事,居然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我如果不随着李承汜下江南去南诏,也许就没有这一切的纠缠。我最后悔的,便是这一次冒失的南下。它让我,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绝境。
只听阿碧又道:“公主……公主,你喜欢阿碧么?你不恨阿碧么?小衡的事情……是阿碧不对,我也没有想到那一层……我没想到她会中箭的!那箭……箭”她说着,眼光上移,看着我对面,李承汜目光沉沉,正默默站在那里。
“……都怪我,都怪我……”她语声有些激动,居然越来越弱了。
我使劲揽住她,含泪道:“不怪你,不怪你!没有人要怪你!这一切,都是命,都是命……”
阿碧又含糊道:“还有南阳王……南阳王他……”她还在喃喃自语,我却止住她道:“莫说了,再莫说了!你累了,你该睡了……该睡了……”
阿碧声音终于小了下去,语声微弱地道:“阿碧累了……”
我眼泪流下来,也重复道:“累了,就睡吧……”
“能不能……能不能唱首歌……公主……给阿碧……”阿碧如做梦一般低语着,那声音,如同已经离了弦的琴音,就快要在这个世界上永远地消逝。
我沉默片刻,突然呼出一口气,笑了笑,流着泪,慢慢唱道:
“打支山歌过横排,
横排有路哥哥在。
妹有山歌一条河,
哥想听歌划船来。
阿哥老远划船来,
妹送阿哥千只歌。
阿哥你没带箩筐来,
一双空手怎装歌?”
我慢慢地唱出来。这首歌,我在金陵后海等李承汜的时候唱过,在金陵的闹市里当着众海客的面唱过。我唱过好多次,却没想到,如今在北上燕京押解俘虏的车队里,我会在临终的阿碧面前,又一次唱它。
这样好的一首歌,这样欢快的一首歌,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唱来。
因为我只会这一首歌。
我唱完两遍,感觉到怀中的阿碧渐渐地冷下去。久久过后,歌声都没有了,低头看去时,月光正照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上,还含着笑容。她找到了她的姐姐。
我流着眼泪,从堆满死人的营帐里走出来。李承汜随后跟上来,默默地望了望我。但我的脸隐没在黑夜的阴影中,低着头,不作声,只有两行泪还挂在脸旁。
“明日清晨,将她好好安葬了。……千万留心。”李承汜低声对阿莫吩咐道。
我在心里却冷笑:人都被你利用完了,价值早已挖掘殆尽,还做这些假慈悲,有什么用呢?
我一路沉默着,李承汜也慢慢走,一语不发。
他没有什么话好说,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事已至此,我实在对于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方才,定然听到了阿碧无意中的吐露,如今我对他的阴谋算计知道得更加多了。而相对于我不知道,或者也根本不想知道的那些来说,这意外的吐露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对于一个从一开始认识你,就在算计你的人,有什么话好讲呢?
我们都彼此沉默着走着,只听得脚下踩住草丛,发出声响。
进了马车,我走到屏风后面,刚要到床上去坐着。
“明日……”他声音有些沙哑,但毕竟还是开了口。
我动作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初,径自坐到床上,慢慢躺下来,那边听得他低声续道:“明日,我派岑大夫给你来看看,以防……以防万一。”
他是害怕我今夜看了阿碧之后,被她传染上,所以明天还要请大夫给我看。
我惨然一笑,却没有吱声:好一个细心的李承汜,好一个周到的李将军!你,还真是尽职尽责,为了将我安全护送北上,果然是时时刻刻都要保我周全。
这多么像那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在金陵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是要护我周全。他给我讲习功课,他帮我逃离六月节父皇的严密监视,他在我南下去大理的往返途中照顾得无微不至……
那时候的我,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公主。那时候的他,还是个一文不名的质子。
转眼间,什么,就都变了。
不变的是,他一直都在保护我。因为各种缘故。从前有一个缘故,如今又有一个缘故。所有这些,只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皆非他所愿。他从最初的最初,就已经计划好这一切。也许,连我的感情,也是在他计划内的。
我默默想着,心中的那座爱的小城,如果说曾经它被上了锁,那么如今它已经变成了冰,永远的碎掉了,触不可及。
一时之间,真是觉得这一切都太可笑。就连我在烟雨楼那一次相遇,都那么可笑。那次相遇,我以为是偶然,现在我却宁愿相信那也是必然。
李承汜说完那句话,似乎在等我的回答,但是我并没有说话。
我还要说什么话,他这样对我,我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