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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二、深宅大院里的买办人家(5)
在侯家大院众多传说中,祖父祖母的婚姻更带有传奇色彩。
祖母姓陈,祖母的父亲陈四爷,是我的曾祖父的好朋友,亲如手足,友谊已经是坚如磐石了。
侯春源住在天津城里,陈四爷家住天津城外,老哥俩隔几天就凑一起喝酒。酒逢知已千杯少,这一对好朋友,越喝越近乎,越喝话越多。喝到最后,两个人要结亲,指腹为媒,两个人说好,前面生的孩子就拉倒了,两家再生下孩子,一对男孩,结为兄弟,一对女孩结为姐妹,只求着两家得个龙子凤雏,那就结成一对夫妻了。
也是天意,正好侯春源膝下添了一个三公子,陈四爷家的陈夫人生了一个女儿,天做良缘,立即就定亲事了。
这一宗婚姻美满不美满,反正是生下了一大堆孩子,我祖母生了3个儿子,4个女儿,我最小的姑姑,也就是我祖母最后一个女儿,和我的大姐同岁。据说婆媳同时“占房”是大吉,但到底我祖母不爱提这桩事,后来我的大姐夭折,我小姑还记着她吃我母亲奶的事呢。
在侯家大院,我祖父和我祖母很少相遇,早晨祖父匆匆去美孚油行上班,下班回来,自己赏花,看鸟,晚上更是和我们一起说笑,很少和祖母相遇。祖母则出去打麻将牌,祖父虽然不干涉,但侯姓人家有一条规定,家里不置赌具,就是赶上吉庆日子,可以大家凑一起唱戏,可以放唱片,怎么样都可以,就是不许赌博。
说到祖父祖母的成亲,倒还有一则传说,在祖父祖母成亲之前,陈四爷突然去世,是陈四爷去世前留下的遺言,才忙着在我祖父还不足18岁的时候将祖母娶过门来的。
陈四爷突然去世,还有一则离奇的传说:
一天晚上,这对朋友又一起喝酒,而且又喝醉了,多年的习惯,陈四爷先送侯春源回家,到了侯家大院门口,侯春源不肯下车,执意要送陈四爷回家,车子拉着这一对朋友到了城外,陈四爷不肯下车,执意再送侯春源回来,到了侯家大院,真巧,侯春源在胶皮车上睡着了,陈四爷说趁着迷乎将侯春源大人搀进院里,自己又坐车出城去了。
那时候天津城外一片荒郊,穿过这片荒郊,再到什么什么沽,才又是一片住宅,陈四爷的家就住在一个“沽”里,连接城内城外的一片荒郊,有许多坟头,天津人说是“乱葬岗子”,穷苦人死后没有地方下葬,在荒郊野外挖个坑就下葬了,日久天长,没有人培坟,暴尸荒郊的事是常有的。
这一天,已经到后半夜了,陈四爷送侯春源回到侯家大院,自己再坐车出城,走过荒郊乱葬岗子的时候,就听见隐隐地从荒地深处传出来女人的哭声,那哭声好惨,好不凄凉,这么晚了,怎么这个妇人还跑到荒郊野外哭来呢?一定是丈夫死了,一个女人无依无靠,才守在丈夫坟头痛哭不肯离开。
唉,陈四爷佛心,对于孤儿寡母最是同情,唤住车夫,陈四爷要下车看个究竟。
“陈四爷,荒郊野外,深更夜半,可不能没有防备呀。”车夫劝阻陈四爷早早回家为好,天知道这哭坟的妇人是个什么人。
陈四爷何以会听车夫的劝阻呢?燕赵侠骨,除暴扶弱,为人之本份,如今路遇贫寡,焉能扬长而去。回头嘱咐车夫在路边等候,陈四爷就寻着哭声向荒地深处走去了。走着走着果然就看见一座新坟旁边跪着一个妇人,自然是背向着陈四爷的,陈四爷越是走得近,那妇人也就哭得越惨,到最后已经是快哭断了声音。
听着哭声,陈四爷动了恻隐之心,他想走到那妇人身旁,劝她停住哭声,再给她几个钱,让她回家做个小生意,也好维持孤儿寡母的生计。渐渐地陈四爷已经走到那个妇人的身后了,陈四爷小声地向妇人的背影说道:“这位大嫂,天时不晚,也该回家了。如果你有什么难处,我可以帮助你几个钱,带回家去做个小生意,也好维持生计。”
谁料那妇人似是没听见陈四爷的解劝,反倒哭得更是凄切,眼看着那妇人已经哭得没有了一点力气,就要瘫倒在坟边了。
当然,就是看着妇人瘫倒在坟边,陈四爷也不好去搀扶,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又是深更夜半,更在荒郊野外,真让嘴巴没德的人说了闲话,那是跳下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四爷立在妇人身后,捬下身去,还想说句什么话,那妇人突然一回头,“啊呀!”一声,陈四爷吓昏过去了。
等在路边的车夫听见陈四爷一声喊叫,向着里面就大声问了一声:“四爷,你老怎么了?”不等陈四爷回话,车夫放开大步跑了过去。后来车夫拉着陈四爷回到家来,对陈家人说,就是在车夫向里面跑的时候,车夫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孝衣的妇人慌慌乱乱地跑得没有影儿了。
陈四爷怎么就被吓死过去了呢?车夫将陈四爷拉回家中,陈四爷苏醒过来,向着家人放声大叫:“鬼!鬼!”
原来就是在陈四爷要向那妇人说话的时候,那妇人突然回过头来,月光下陈四爷明明看见一个鬼脸,吐着长长的舌头,眼球儿从眼眶里流出来,披着长头发,向着陈四爷发出一声怪叫,活见鬼,明明就是鬼无常了。
陈四爷真地看见鬼了吗?是的,他真看见鬼了,一个活无常,北方人叫做是吊死鬼,上吊自尽的人,舌头都会吐出来,眼睛也要凸出来,画册上画着的吊死鬼还顶着高帽子,样子极是可怕。
自然,家人都知道陈四爷看见的不是鬼,那是一个土匪,一个女土匪。天津72沽,水塘里长着芦苇,芦苇正好是土匪隐身的地方。旧日天津郊野,聚集着许多土匪,出了城,走不了多少路,就是有名的土匪窝,天津民谣:“过了窦家村,还有李家桥,人过要留财,雁过要留毛,汉子不在家,婆娘也不饶。”
陈四爷看见的,正是扮做吊死鬼的土匪,或者就是土匪婆,土匪婆不拦路抢劫,她做诱饵,深更夜半,躲在乱葬岗子间,路上有人望风,一看见有人过来了,自然要是骑马、乘车的有钱人。这天夜里,望风的报信说,一辆胶皮车过来了,车上还坐着一位爷,立即女土匪放声大哭,将乐善好施的陈四爷引过去,一回头将他吓昏,然后剥下他的衣服,取走他的钱财,捉住一只肥猪,可以发笔小财了。
陈四爷被吓得一病不起,侯春源闻讯赶来,陈四爷拉着侯春源的手,挣扎着说了一句话:“下,下下帖。”
侯春源明白,这是陈四爷催促侯六爷快下帖子,定下吉日良辰,把两家的亲事办了。也不知道陈四爷赶没赶上女儿出嫁,没过多少时间,陈四爷就去世了。天降灾祸,一片好心的陈四爷被拦路的土匪吓死了。
第一部分三、买办人家评说义和团(1)
就在侯姓人家独享荣华富贵的同时,历史进入了1900年,1900年中国发生了两桩大事,第一件大事是义和团运动,第二件大事则是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使中国大地遭受了一场可怕的洗劫。
关于义和团运动,我祖父一生于此耿耿于怀,他绝对不承认义和团是什么革命运动,他坚决认为义和团只是一些乌和之众的胡闹,对中国近代历史是一次大破坏。
1900年。庚子。
对于每60年轮迥一次的庚子年,中国人历来有一种恐惧感,远古时期不说,就是近百年来,每逢庚子,中国都要发生一次大的灾难。1840年这个庚子,爆发第一次鸦片战争,大英帝国愣用坚船利炮将一个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中央帝国国门炸开,这时才令统治者明白这世上还有比我们横的,而到了1895年甲午海战,北洋海军又全军覆没。甲午战争的失败,从根本上动摇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强国梦,中国强大的梦想,一下子被现实打得粉碎,中国必须变革,中国必须重生,第一次中国的知识分子感觉到了历史对中国的挑战。
1900年又逢庚子,这一年的灾难,注定了满清王朝必然覆没的命运,至于这一年中国人蒙受的可怕灾难,那已经就是罄竹难书了。
尽管人们预感1900年的庚子可能是个灾年,但这一年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变,那是谁也无法预料的。老祖父生前对我说,一进入庚子年,人们就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暗中发生着不可琢磨的变化,1900年,庚子,最初的感觉就是人心惶惶,中国人精神上动荡不安,人们在等待着不可逆转的灾难。
果然,大难临头。
义和拳开始传入天津,没有人将这看做是一个组织,最先只是听说天津西南郊区有许多农民聚众练拳,天津西南一带郊区,原来是南下北上的交通咽喉,历史上是一个盗贼横生的多事地区,天津土匪,举世闻名,有一道歌谣:“过了窦家庄,还有吴家桥,人过要留财,这要留毛,汉子不在家,婆娘也不饶。”可见当地土匪之猖蹶。
有土匪,就有镖局,镖局就是专业的保镖,明代定都北京,江南学士到北京做官,一任朝令,天高三尺,每年都要往家里送回金银细软。当时北上南下的道路一条是水路,另一条就是旱路,无论水路旱路都要经过天津西南一带地区,为防土匪抢劫,就得雇用保镖,《三侠剑》里的胜英,还有土匪黄天霸,都是那一带地方的名流,从山东闹起来的义和拳,很快就在这带地区找到了生存的土壤。
渐渐地义和拳传进了天津市区,最先,河东一带地方出现有人练习义和拳,河东一带居民多是下层贫苦居民,脚行、苦力居多,贫苦民众需要自卫,都要有一身的硬功,这就使义和拳传入天津找到了民众基础。
民众习武,对于任何人都不构成威胁,也没有人把义和拳看做是一种势力,但渐渐地山东的义和拳发展成了义和团,有了组织,有了政治口号,而且寻衅闹事,制造了许多起事件,破坏了人们的正常生活秩序,甚至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力量,呼风唤雨,一呼百应,由是,人们开始感到可能要出大事了。
义和团的出现,确实如后来所说的那样引起了社会恐慌,但这种恐慌是一种负责任的恐慌,当时天津由著名教育家严复主办的报纸《国是报》,就将义和拳称为是拳匪,《国是报》更在《论拳匪》一文中称义和拳是“愚人之法”,是“直乱世界之匪徒”。《国是报》的看法代表了大多数正直中国人的看法,帝国主义欺压中国是实,但由义和拳出来以不负责任的偏激行为“灭洋”,只会造成更大的灾难。
天津义和团势力日益壮大,他们的行为越来越无法阻止,满清政府企图利用这股愚昧的民众势力抵御列强对中国的欺压,义和团势力借助满清腐败政府的支持更加发展壮大起来,最后终于形成了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义和团势力在天津的胡作非为已经到了荒唐的地步了,满清政府的官员腐败无能的确激起了民众愤怒,但义和团不可能认识到满清政府官员的腐败的深层政治原因,只是对满清政府官员极尽侮辱之能事,假民众势力煞官府威风,地方政权完全瘫痪,好好的一个天津变成了义和团的天下,他们为所欲为,实现了他们愚昧的社会“理想”。
义和团势力在天津最光辉的政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