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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情况总是向好处发展,耐心等待吧。
没有过多久时间,有人到工厂找我来了,来人说是专案组成员,也不是通知我什么精神,只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我想这可能是先来看看我,证实我还活着。专案组的人告诉我说,胡风问题中央还没有文件,但是他们想先把我解放出来,因为我确实和“胡风反革命集团”没有任何联系。在“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中,我是最好解决的一个。就是这样,也要等中央精神。他们既不告诉我未来一片光明,也没说只许我老老实实,不许翘尾巴的话,至少不再是对待阶级敌人的态度了,甚至临别的时候还和我热烈握手,和我说了许多类如注意身体的话,一时感动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专案组干部来过之后,好长好长时间,又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到了1980年的夏天,一天晚上,余晓突然找到我家来了。余晓说,他已经被文联从农村接回来了,说是文联领导说了,无论问题如何解决,总不能再在农村住下去了,先接回城来,等中央精神下来之后,再做安排。
直到1980年8月,我才得到正式通知,说是我的“胡风分子”问题将得到彻底平反,不仅我一个人将得到彻底平反,全部“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都将得到平反。工厂通知我不必再到工厂“上班”来了,让我在家里等候安排,作家协会人事干部也通知我说,工作问题正在着手安排,还征求我的意见,想做什么工作。
进入9月,我办过种种手续,离开工厂回到作家协会。感激编辑部的老主编万力同志,据说当作家协会领导向他说林希原来是由编辑部送走的,今天落实政策还要回到编辑部来的时候,万力同志当即就表示欢迎我回到编辑部来,而且还说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愿意参与工作,就什么时候到编辑部来工作。
回到协会,发给我400元安家费。拿着这400元钱,我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许多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钱。从财务室领到400元钱,一口气跑回家里,还没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爱人说:“咱有钱了。”我爱人说,这400元钱,千万不要乱花。立即我们两人一起去银行,从此,我们有了第一笔存款。
真是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就来了,领到400元安家费之后,文联又给我调了工资,在工厂给我长了一级工资,回到文联之后,由原来70元,调到72元。问题不在于2元钱,问题的重要在于,从今之后,我又算是一个文艺干部了。
1980年冬天,天津市委宣传部正式开会给原来被定为“胡风分子”的同志平反。早早地我们十几个人赶到了市委大楼,被让进一间会议室,大家互相说了一些寒暄话,随后一位副部长走进会议室,说是开会了。这位副部长说,本来今天的文件是应该由正部长宣读的,但是不巧,正部长今天有点重要的事情,他就不来了。随后这位副部长就一一地宣读了文件。轮到宣读我的文件时,副部长拿着文件,一字一字地读道:“中共天津市委关于撤消侯红鹅同志‘胡风分子’问题的决定:1956年,原天津市反胡风运动五人领导小组关于侯红鹅定为‘胡风分子’的决定撤消。1980年1月1日。”完了,长达25年的冤案,就在不到1分钟的时间里不复存在了。宣读过文件之后,这位副部长向大家看了看,只说了一句话:“这些年,大家委屈了。”
散会,大家就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了。
好在市委离文联机关很近,我和余晓一起走着,虽然我们已经得到彻底平反,但是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比当初被定为“胡风分子”的时候还要沉重。我们被当成阶级敌人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不说一句致歉的话,只开一个会,不到1分钟的时间,恢复党籍、恢复待遇、恢复原来工作。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负有任何一点责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感到一点内疚,我们还被嘱咐要放下包袱,努力工作,把失去的大好年华补回来。
走在路上,一种想法萌生在我的心间,我要说话,我要把这一事件原原本本地向人们揭示明了,我们不能再欠下了历史重债。不可能有人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也不会有人出来说明这一事件的真相。整胡风问题时,人们那样卖命,为胡风问题平反,人们又是如此地不情愿。我们并不希图有人对这一事件说出致歉的话,我们只是要向人们说清楚,何以发生了这一场践踏人权、践踏真理、践踏法律、践踏国家尊严的可怕事件?如果作为一个当事人还不肯对此说得明了,今后还有谁会出来伸张正义,还有谁会勇敢地站出来揭示这一切的原委?
…………
回到作家协会,朋友们重逢,也没有太激动,长达20年的苦难,人们已经麻木,彼此都不必说得太多,自己的经历,就是朋友的经历。
活过来的人,也是万幸了。原来天津文艺家冯大海,被打成胡风分子关进大牢,“不予起诉”之后,放出来安置到河北省的一个小剧团去做导演,文化大革命不堪忍受毒打,夜里一个人跳到井里死了。
冯大海死得悲惨,造反派批斗冯大海,当场打断冯大海的一条腿,然后对冯大海说,明天再打断你另一条腿,夜里冯大海从牛棚爬出来,跳进井里,造反派找不到冯大海,满天下贴标语:“冯大海畏罪潜逃,罪该万死!”多少天之后,人们发现井水里有一股恶臭,找人下去清理,发现一具尸体,经过公安局法医鉴定,证明是冯大海。造反派英雄又贴出大字报:“冯大海自绝于人民,罪该万死。”
冯大海留下遗腹女儿,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女儿长大,只想看看父亲的容貌,但冯大海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胡风夫人梅志问我,冯大海在天津工作过,能不能找到一张照片?天津去哪里找呀,后来通过胡风夫人梅志的努力,才找到一张冯大海和朋友的合影照,冯大海女儿才终于得到安慰。
第六部分廿一、迟来的春天(3)
长达几十年的迫害,逝者含恨于九泉之下,活过来的人,也都是饱经磨难,难愈伤痛了。
方纪,在天津是历次运动的领导核心,只是方纪这些年过得最是悲惨,再见到方纪,他因患脑意外行动不能自如,严重失语,神色木然,已经是一个残疾人了。
1979年的冬天,一位在剧院工作的朋友给我送来一张票,拉着我去看他们演出的话剧《报童》,我走进剧院,正看见方纪拐着一根手杖,十分艰难地站在大厅里和人们打招呼;此时他已经失语,一只手不停地抖着,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风采了。本来我不想过去和他打招呼,有什么话好说呢?无论过去有什么恩怨吧,一场浩劫,大家一起落到这个下场,实在也就没有什么话再需要说了。但是,就在我向剧院里面走的时候,我发现方纪正在盯着我看,我想他一定是在想这个人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方纪惊人的记忆力,我是知道的,我想也许他认出了我,因为我曾给他留下过深刻印象。到这时,我已经不能不过去和他打招呼了,走近方纪,我向他致意问候,我只是想对他说,历史终于做出结论,我们都是无辜者。
方纪认出了我,他向我伸过手来,用那种不具有表达能力的语言,对我只说了两个字:“就是。”
我的眼眶湿润了,方纪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年轻的方纪,那是何等的风流倜傥,博学、机敏,丰富的情感和严密的思考,一次在他出访回来和大家见面的时候,和众人的蓝布中山服比起来,他一身笔挺的西装,那才真是让人忌妒呢。20年的时光过去,方纪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可怕的摧残,就这样把一个才子毁掉了。
不久,北京传来消息说,胡风已经回到北京了,得了重病,我们天津几个胡风案蒙难者,想去看望胡风,芦甸夫人李嘉陵对我们说,还是先不要去吧。大家去看他,对他来说只能是一种刺激,还是等他的病情好些再去的好。还有路翎,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当街道通知他说,胡风案已经平反,他得到通知,竟然还扛起他那把打扫街道的扫帚,又走出去了,人们问他去做什么?他回答说,我去扫街道呀。
活过来的人,可以说一句“俱往矣”,对于亲人死在蒙难之中的人来说,这个“俱往矣”的事实,实在是太难接受了。这时我们最惦念的事,就是如何安抚死者的亲属,李嘉陵女士的悲痛,让人为之心碎,她和芦甸追随革命出生入死,芦甸蒙冤之后,她一个人以她60几元的工资,抚养女儿,等了芦甸多少年,最后芦甸死在农场,她的悲痛又有谁能抚慰呢?
最可怜阿垅的儿子陈沛,阿垅死前,没有见到他的儿子,死后又不许留下骨灰,如今要为死者下葬,连骨灰也没有了,陈沛心中的悲痛,谁又能和他分担呢?说来也真是有点传奇色彩了,正在我们不知如何为阿垅安葬的时候,一位大家叫他是胖刘的人找到我,劈头就向我问道:“你还认识我吗?”
当即,我就向这个人回答说:“我怎么不认识你呢?把你烧成灰,我也不会忘记你的。”当然,我说话的语气并不友好。
何以我对这个人就如此没有礼貌呢?这个人是胡风案专案组的成员,我们一直把他叫做胖刘,就是把我送到农场之后,也是这个胖刘每到一定时间找我一趟,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制度,好像上面就是这样交代的,对我要时时了解情况,不能断了线儿。胖刘最后一次找我,是在阿垅被判刑之前,他告诉我说,胡风案只有两个人被判刑,一个是胡风,另一个就是阿垅,至于我,就不起诉了,让我感到温暖。如今我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了,和别人不好意思不客气,今天胖刘找到我,我就对他不客气了。
“算了算了,别一肚子怨气了。”胖刘并不和我计较,反而和颜悦色地对我说着,“这些年受了什么委屈?”
“我受的委屈,你还不知道吗?”我还是呛白着对他说着。
“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农场里的罪不是好受的。可是你知道我这些年受了什么罪吗?”胖刘向我反问着说。
无论如何,我也是想象不出来胖刘还会受罪的。胖刘对我说,“我是手铐脚镣地在死号里关了3年呀!”
“你怎么也进了死号?”我吃惊地问着。
“我的罪名,是同情胡风分子。”
得知胖刘为我们受过苦,我对他的态度也就变好了,我请他坐下,和他说起了这些年的经历。胖刘对我说,“那些事,咱们以后再谈,今天我是为阿垅骨灰的事来的,这件事,你们也先别抱希望,也许能够找到,也许找不到。”
听说阿垅的骨灰有了下落,我一下子就拉住了胖刘的手:“老刘同志,若是能找到阿垅的骨灰,我们都会感谢你的。”
“事情是这样,”胖刘对我,“阿垅死后,上面让我把阿垅的遗体送火葬场去火化,交代不许留骨灰。火化之后,我忽然觉得事情似是可以不做到这等地步,咱们中国人最不愿干那种焚骨扬灰的事,这时我就对火葬场的工人说,你们先别动这份骨灰,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谁料就在火化场的院子里,我找到了一个小木箱,回到火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