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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慌的周末-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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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讨厌。〃
  陈之轻轻按住兄弟,〃让祖父同爸爸去好了。〃
  祖母在那边问:〃之之,你呢,你可去接飞机?〃
  之之清清喉咙,〃我有点不舒服,我在家等姑姑。〃吐吐舌头。
  大热天时,八千里路云和月那般来回赶路,可免则免。
  况且,之之心里隐隐觉得,老祖母待女儿与媳妇始终亲疏有别。
  母亲在陈家这样出过死力,老祖母仍然不给同情分。
  这样一感慨,当然更加不肯扑来扑去。
  她躲到房中看言情小说。
  一个半小时之后,大队回来了。
  之之不敢待慢,下楼去招呼长辈。
  姑姑身段保持得很好很好,外国生活显然相当适合她,十多小时长途飞机并没有令她憔淬,看见之之,立即一把拉住,〃小之,听说你已有对象。〃
  之之在不设防情况下想起张学人,不禁笑咪咪。
  她姑姑是过来人,立刻知道情报属实。
  正想进一步交谈,祖母过来说:〃开怀,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才吃饭。〃
  之之这才猛地想起,姑姑这次前来,是为者接收祖屋,那去掉的一分警惕兜一个圈子又回来了。
  姑姑拉拉之之,〃来,陪我说说话,你们不知道一家子住一起谈谈笑笑是多大福气,我呀,每天早上送丈夫出门上班后,起码闷十个小时才等到他下班回来,生活孤苦。〃
  之之并不觉得姑姑夸张,在外国小镇做主妇是天底下至至厌恶性行业之一,姑姑又没有孩子,静得更似刑罚。
  于是笑道:〃我们天天可以聊到半夜。〃
  冰释前嫌,之之推荐最好的香皂给姑姑,又替她放一大缸温水。
  陈开怀笑道:〃我十八廿二的时候,也就睡在你那张床上,床褥左上角有一只弹簧修来修去修不好,不过我已经学会避开它,它不再妨碍我。〃
  之之笑了,她也一早练热这个技巧。
  〃唉。〃姑姑长叹一声。
  是,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之之又笑。
  〃之之.今天恒生指数有几点?〃
  〃两千六百点。〃
  〃什么?〃姑姑似大吃一惊,撩开浴帘,〃这么高,你没有弄错吧?〃
  之之答:〃错不了。〃非常有把握,有信心,非常的高兴,满意,〃地产股双双止跌回升。〃
  〃不可思议!〃
  〃嘿,不算什么,〃之之口气如联合交易所代表,〃年底听说看三千余点,怎么,姑姑你消息仿佛不大灵通,那边的中文报应该天天报道呀。〃
  陈开怀一怔,〃我忙着起程,这一阵子没注意。〃
  之之言若憾地说:〃本来想等它跌到四五百点时捞一票,现在看情形没有希望。〃
  陈开怀浸在香氛里想: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这样爱它,这个城市不会有事。
  爱国,未必,但之之肯定爱香港爱得不遗余力。
  中区每一个街角,每一间大厦的柱子,之之都放了感情下去。
  试过有一日她往丰汇总行套现,恰遇外国老年游客夫妇正啧啧称奇欣赏大堂宏伟建筑,之之竞忍不住过去搭讪:〃真美,是不是?〃非要人家认同了才肯离去。
  之之固执地倔强地爱着这个潮热挤逼的都会。
  陈开怀太了解这种心态,她自浴缸出来,对侄女儿说;〃有人说我最笃定,已经办委所有手续,但却没有看见我付出的代价:我错过了所有热闹,错过了所有赚钱机会。〃
  这是真的,她走的时候,股票屋价都不过刚刚上扬。
  之之微笑,〃香港一无是处,走不足惜,香港的钱却最好,牵肠挂肚。〃
  陈开怀苦笑。
  〃姑姑在那边的生活怎么样,要不要打七折?〃
  陈开怀换上之之的便服,〃有屋有车,质素好像不坏,无亲无故,起码打个对折。〃
  〃姑丈有固定职业,生活安定。〃
  〃三五万年新已算是中上人士,香港却动辄七位数字。〃
  之之连忙补一句,〃不过是少数武林高手的新酬,且别忘记,港人那夸张作大的本领。〃
  陈开怀笑,〃之之。你真的长大了。〃
  季庄泡好茶拿上来,〃之之,让姑姑休息。〃
  陈开怀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并不觉得累,她想谈香港的局势,华侨的哀荣,中国的去向,一踏进家门,她几乎不想再孤零零回到小城的一角去生活。 
 
  
 

第五章 
 
  有些人移民之后,性情大变,一口咬定新地胜旧地,新人股旧人,几乎就荣升异邦外交部发言人:〃外国什么都好,他不晓得多满意多适应,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找到任何比漏……
  陈开怀比较中庸,什么都有辣有辣,她不会故意住到唐人区,但是,也不会口口声声说最怕中国人多的地方。
  这次回来,也实在是因为想家,光是一家人坐一起吹牛聊天便值回飞机票,肆无忌惮,论尽天下事,即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又有何妨。
  她有点困,见床头有张报纸,便取过阅读。
  陈开怀读到的是此刻香港最流行的财经专栏,通篇都是数目字:投资者仍对恒生指数二六五0有戒心,每次接近此一水平便有抛售压力。今年住宅楼价最高曾见二千元一尺,现回落至一千五百元一尺,作为收租只有七厘息。美国债券利率已少于八厘。黄金方面,低于三八0美元一盎斯已不宜沽空。
  她骇笑。
  香港人不但是移民专家,亦是金融专家。
  她喝一口清甘的茉莉香片,睡着了。
  祖母对之之说:〃你姑姑还像个小孩子。〃
  之之不敢苟同,只觉肉麻,这样老谋深算,还似小孩?可见人人戴着有色眼镜,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偏见之至。
  〃奶奶,你真的已经决定远走他方?〃
  〃十个钟头飞机还算是好的了。〃
  〃奶奶真舍得我们。〃
  祖母也侧然,〃时势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时势令到七十岁老人离乡别井,时势多么可怕。〃
  之之轻轻解说:〃不过是悲观心理突然加强而已,其实关系一点没有改变,只要我们继续替老板赚大钱,只要我们有利利价值,饭碗一定保得住。〃
  老祖母并不糊涂,完全听得懂,她简单地答:〃我们没有兴趣替这样的老板做下去。〃
  受够了也就是受够了,之之并不责怪祖父母,他们有他们的意愿,之之不明白,不了解,但是不反对,不抱怨。
  两老如果不英明不果断,试问当初怎么会毅然带着两个子女南下一切从头来过。
  只听得祖母说:〃你舅舅这些日子到哪里去了,不是要等我们走了他才肯回来吧,在外头要茶没茶,要水没水,怎么过日子,你去叫他回来,告诉他,没有人记得他做过什么,也没有人介意。〃
  之之莞尔,仍然不喜欢他。
  老祖母唠叨:〃一直没有礼貌,他姐姐宠坏他,见人从无称呼,独喜睡懒觉。〃
  陈知何尝不是这般德性,三代不出舅家门,但是祖母待陈知如珠如宝。
  陈知在厨房做蒸馏咖啡,见到妹妹,没头没脑没抬头地问:〃要住几天?〃
  〃起码三两个礼拜。〃
  陈知呻吟,声,〃多不方便。〃
  之之轻轻说:〃这里快成为基地总部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时常有人半夜来开会,可是?〃
  多一名外人,陈知当然怕节外生枝。
  就在当天晚上,不速之客又上门来。
  冷气机有节奏地轧轧声作响,遮掉许多其他杂音,要很用心很用心,侧着耳朵,才能听见楼下开门关门声,穿球鞋的脚步轻轻上楼来,悄悄掩进陈知房去。
  之之看看床上的姑姑。
  她根本不打算在明朝八明之前醒来,看情形不会对任何。人有所妨碍。
  之之同自己说:总得有人看看陈知在搞些什么鬼,否则的话,一旦出事,统并无人知道究竟。
  楼上三间房间,舅舅不在,少了一个人,更适合开会。
  之之与哥哥的房间当中隔着卫生间,她推开舅舅房门,一进室内,便听到他们的对话声。
  之之在黑暗中走近窗边往下看,街道上一片静寂,没有车,也没有人。
  陈知的门槛也很精,他并没有开灯,即使有人在对面住宅看过来,也见不到什么。
  声音很轻,但可以辨认其中有陈知,有吕良,有张翔,原班人马,另加一把陌生声音。
  当下之之听得陈知说:〃……他并不快乐。〃
  之之有第六灵感,马上明白这个他是什么人。
  吕:〃过一阵子,习惯了西方的生活,便会改善。〃
  陌生人:〃他的英语与法语根本不敷用。〃
  张:〃他抱怨巡回演讲示威非常劳累,同时,他不愿意谩骂叫嚣,他希望可以比较具系统地理智地进行有关工作。〃
  四个人沉默一会儿,像是爱莫能助的样子。
  之之心中有数,受人恩惠,替人消灾,世上一切必须付出代价,一般人家千儿八百请个家务助理,什么肮脏的工夫不叫他做,如果牵涉到护照与居留问题,当然更加复杂。
  当事人多多少少得为本身利益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
  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社会,何尝没有怪诞阴暗的一面?
  吕:〃他有被利用的感觉。〃
  陌生人:〃假使没有庞大利用价值,他的下场不过与他同学一样。〃
  之之听到这里,发觉这批人的语气已经比较客观,过分的好奇与热情像是逐渐减退。
  陌生人:〃他有点矛盾,虽想经由大众媒介继续维持其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却又逃避媒介的追寻,高深莫测,已逐渐走向自我中心。〃
  陈:〃好像骑虎难下。〃
  陌生人:〃跟着的一关更难熬,资本主义社会多么喜新厌旧,一下子把人捧为炙手可熨的明星,一下子倦腻便把人打进冷它,他要提防的是热情过后的反高潮。〃
  众人又再次沉默。
  这陌生人是谁,恁地清醒,好有头脑。
  之之只是不便张望。
  吕:〃他这三个月的节目已排得满满。〃
  张:〃他们要求他一出场便大声喊:我是某某某,这最使他难堪。〃
  陈知长叹一声,〃人在江湖。〃
  张:〃他又特别怀念身陷囹圄的弟兄。〃
  陌生人作一个总结:〃流亡生涯不好过。〃
  吕:〃陈知,他问候你同令妹。〃
  之之在隔壁房间胸口不禁咚一声。
  陈知轻笑,〃他说之之是唯一抢白他的人。〃
  陌生人:〃是吗?我倒也想见见这个女孩子。〃
  陈知:〃舍妹有点任性。〃
  之之喃喃道:〃闲谈莫说人非。〃
  隔壁忽然静下来,众人似在翻阅一些文件,声音压得更低。
  之之忽然静下来,众人似在翻阅一些文件,声音压得更低。
  之之感慨万千,与哥哥在一起生活这么些年,邻房的活动.从来没有间断过,一直有同学来陪他练小提琴,做功课,筹备演讲,身为人师之后,学生也经常上门,气氛融洽,陈知性格天真率直热情,不怕吃亏,器量又大,很有一点魅力,朋友喜欢同他交往。
  但这一阵子的集会性质又自不同,牵涉到这样大的题目,事前是陈之完全不能想像的。
  父母还蒙在鼓里,祖母常常说,要待出了事,半夜来抓人,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有些大学生干脆失踪,再也没有回家。
  也有些家长只领回尸体。
  令之之不明白的是,壮烈牺牲的学生素半都出自极其普通的家庭,父亲或许只忙着做生意或搞小公馆,母亲一天到晚搓麻将讲是非,一干青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学会要争取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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