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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可识得此犬?”宣安倚门轻笑道:“夫人竟是个念旧之人,倒也真出人意料。都说狗通人性,它既受夫人记挂,定会感恩图报。”
“你胡说个什么。”宣正贤放下手中杯盏,蹙眉斜视着宣安道:“既然归了,便换套干净衫子过来吃酒。”
“何须如此麻烦。”宣安说着大步流星奔向餐桌,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便抽走辛词面前的一杯酒,拾起倒入口中,饮毕仍不忘咂摸几下滋味道:“酒已寒,不过仍嗅得妹妹的唇齿之香。”
辛词诧异地扭头望向宣安,但见宣安微微着笑眼,只是脸上无着血色。宣安会出现并未让辛词感到意外,她只是不解,这条大黄狗是哪儿来的?
这狗虽与宣府上失踪的那条生得七八分相似,但却并不是之前那条。这一切恐是宣安有意为之,不过他到底有何图谋?辛词却猜不大出来。索性放下碗筷,偷瞄宣正贤一眼,但见他脸色甚忧,心知今日定会惹出事端。辛词这便垂首敛目,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适才宣安未进中堂之时,曾站在门口偷窥片刻。
他瞥见辛词与宣然并肩而坐,辛词脸上的笑容很浅,却令宣安怦然心动,不自觉地移动步子想要闯进屋内。因距离较远,宣安听不到众人的谈话,但见宣然不知说了什么,辛词脸上嵌着的那双漆黑眼眸闪了闪,她有些紧张地朝宣然点点头。
宣安只觉心口像是被马蜂狠狠地蛰了一下,他攥紧拳头,一动不动地望着辛词与宣然。自始至终,辛词和宣然都未有任何眼神的交流,但通过辛词轻扬的唇角和宣然轻松愉快的笑容。宣安察觉到似乎有某些事情,出人意料地发生了改变,而那种改变绝不是他渴望的。他的目光仍不停地游走在辛词周身,似要把她瞧个清楚明白。
若不是大黄狗汪汪叫了几声,宣安恐怕仍会躲在暗处窥视。这几声狗叫,唤回了他的心神,儿女情长固然重要,但眼下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亟待解决。他换上惯常的坏笑推开房门,不期然看到单莲惊诧失措的样子,以及宣正贤颤动的鼻翼。正如宣安暗自猜想一般,害死二老爷宣正靖和大黄狗的凶手,定是这房中之人。
“哥哥什么说话,难不成当着爹爹的面,仍要讨人便宜吗?”宣然一把夺回酒杯,言语不忒地说道。
“这话无心而说,辛词妹妹并未恼火,恐是你想邪罢。”说着宣安把辛词看上一眼,见辛词面无表情,只好讪讪一笑。
“哥哥……”宣然正欲张口,宣安却将那拴着狗的长绳抛给宣然,这便大着胆将身子挨到辛词边上,硬要与她同坐。辛词忙起身一让,却被宣安钳住手腕,动弹不得。
“混账。”宣正贤忍无可忍地吼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快给我松开辛词,乖乖坐好。来人,去把这条脏狗领出去,一身的污泥脏了地板。”
“且慢。”宣安故意捏捏辛词手背,缓了须臾这才放开。
他伸手指指黄狗道:“爹爹难道不记得它?连三夫人都知道它是府内的大黄,怎底爹爹却假装不识?这狗儿失踪多日,令人好不担心,毕竟是家养的玩意,日子一久总有感情。孩儿恐是它瞅见些龌龊事,被人暗害,没想到今日我去赌坊耍钱,却见它歪歪扭扭朝我走来。我疑心只不过是长得仿若的狗儿,这便轻唤它的名儿。
没成想它摇着尾巴近身而来,我见他一身泥水,爪子沾血,登时恍然大悟,料定它是遇到不测,幸而福大命大捱了过来。这便领它回家。本以为爹爹和三夫人见到后定然十分欣喜,怎知你们二人一个惶惶不安,一个横眉怒目,莫不是做贼心虚,怕将起来?”
“这说的是甚么鬼话!”宣正贤盛怒之下,将玉筷掷于地上,惊了狗儿,只听外面雷声轰隆,屋内狗儿狂吠。单莲脸色惨白,死死盯着宣安。宣夜蜷缩在角落,一双杏核大眼时而瞧瞧宣正贤,时而瞅瞅宣安。
倒是三少爷宣然,一脸镇定地起身逼到宣安跟前道:“好大的酒味,哥哥想来是醉了,弟弟这便扶你回房歇息。”说着宣然探出手拉宣安的胳膊,却被宣安毫不犹豫地打掉了。
“不需你装好人卖乖,我不过是说几个笑话耍耍,你紧张个什么。”宣安说着挑挑眉:“我虽是醉了,心却是醒的。”
“你说甚浑话。”宣正贤吼道:“正靖与我乃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我和他虽然性子南辕北辙,平日里也鲜少亲近,但他仍是我弟弟,我为何要动杀心除去他?更何况,正靖落水那晚。我并不在府上,这点有很多人可以作证。你话里有话,暗指什么我也能猜出个大概,但你切莫血口喷人,炒那些陈年旧饭。我们且就事论事,正靖之死,我心亦悲怆,只是不便明言。”
“老爷息怒,动气伤身。”单莲突然提高嗓音说道:“宣安,你虽非我出,但我待你一向不薄,你不领情便罢,为何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宣安冷笑一声道:“三夫人之心,人人皆知,不用我含沙射影什么。叔叔落水那晚,三夫人真在府上?为何我却听说夫人那晚偷偷溜出去了呢?”宣安咄咄逼人地问道。
“你!”单莲死咬着嘴唇,一转身跪倒在宣正贤脚边:“老爷,莲儿虽是一介女流,可也受不得如此轻侮。莲儿自进到宣府后,做牛做马,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现如今被人往身上泼脏水,这叫莲儿如何是好。老爷,你若还疼惜莲儿,就请给莲儿一封离书,莲儿这便卷铺盖远走他乡,永世不再踏入宣府半步。”
“他一个人折腾还嫌不够,你跟他起哄架央甚么。”宣正贤不耐烦地踢踢单莲的膝盖道:“不肖孩儿,二十郎当岁仍终日闲游,好言相劝你不听,厉声叱喝你无视,我看是无法转性回头。
现在你翅膀已硬,拘留不住,又不肯务些生业,摆明了是要败坏宣家的基业。好赌烂饮,只会哄人钱钞,弄不来银子供你玩乐,你便将府中的器皿物件偷出去花费。我虽不常在府中居留,但这双眼睛可是雪亮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愿搭理你,怕恨成一病。
谁知你不但不收敛行径,反而愈演愈烈。今日家宴,你不出席,也倒罢了。但竟喝得醉醺醺来发酒疯,你这些话是说与谁听得?你这条大黄狗是带给谁瞧得?这些个流言蜚语,府外闹得凶,随他们去折腾。倒是你这个混账玩意,这一句又一句剜心窝子的冷嘲热讽,难不成是我把弟弟推进莲花池的?
你没分没寸,我本不该和你一般见识,只是若放你顽泼,指不定哪一日便害宣家吃上官司,与其到最后弄了斩首示众,倒不如我先把你一顿教训,让你没法再出门祸害。”说到这儿,宣正贤大手一挥,瞬时从耳房窜出三四个身材魁梧的家丁:“取来皮鞭,正所谓不打不成器,给我打,狠狠地打。”
“爹爹。”宣然猛然唤道:“哥哥已醉,即使打了恐他也难记得,倒不如送他回房,待他酒醒再做惩戒。”
“用不着你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宣安哼了一声道。
“哥哥也请不要借酒装疯。”宣然回道。
“你说什么?”宣安眯起眼睛,出其不意地挥舞拳头,照着宣然的俏脸揍了过。上一次因辛词一句话而不了了之,这一次宣安决计不愿再放过宣然。他要当着辛词的面,撕开宣然道貌岸然的伪装。
只不过宣然躲闪及时,避过拳头。他连连倒退,宣安步步紧逼,宣夜生怕拳脚无眼伤到辛词,这便小心地挪到辛词身前,想要护住她,却吃了宣安一肘,这一肘正戳中宣夜的胸口,疼得他疾呼一声。
一出闹剧自是惹恼宣正贤,他大手一挥,下人们心领神会,三下五除二将宣安擒拿按在条案上,宣正贤挽起袖口准备亲自动手。
宣安早就料到会被宣正贤抽打,这本是一出苦肉戏,自他拿定注意的那一刻,便做好了被打得很惨的准备。
正所谓舍不着孩子套不到狼,适才宣正贤恼羞成怒的那番言辞恰恰可以证明,关于宣正靖之死,他确不知情。他若知情,定会直接揭穿那条大黄狗并非府中原来那条,而不是提起所谓的陈年旧饭。
想来宣正贤心中慌张地并不是宣正靖之死,而是那件永远说不得的事情,这倒正应了宣安的另一个猜测。并且宣安借这个机会令单莲露出马脚,她若是行得正坐得直,何必跪下来嚷着要离书,分明就是想遮掩过去。不过宣正贤甚为聪颖,想来也能从单莲的行为中捕捉到蛛丝马迹,疑将起来,定会加以调查。如此这般,宣安的第二个目的也便达到。
正所谓一石二鸟,宣安暗暗为自己拍掌叫好,待到过几日拿到黄狗死因,也许叔叔落水一案不日便能水落石出。
宣安不知道的是,宣正靖身亡一事对于宣正贤来说也是个谜,但他却不想去了解事情的始末。宣正靖暴死虽令宣正贤感到一丝伤痛,但更多的却是长出一口大气。他从未真正上心想调查真相,亦或替宣正靖报仇雪恨。
宣正贤和宣正靖这对兄弟之间曾起过多次冲突,虽然当着孩子和下人的面,二人将那些争执掩藏得很好,但宣正贤却在心底里却巴不得宣正靖早亡。在外省接到宣正靖死讯后,宣正贤曾痛饮三杯,然后抱头痛哭半晌,这才整理衣装,回家奔丧。
他故意对宣正靖之死表示出漠不关心,但刚刚宣安的言语,令宣正贤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宣府里的这些迷雾。特别是单莲,从失态唤出大黄的名字到下跪诉苦,似在极力隐瞒什么事情。宣正贤拿定主意,待筵席散去便命暗中命人去打探,三夫人单莲在正靖过世那晚身在何处。
容不得宣正贤多想,柱子便将沁了羊油的皮鞭递到他手上。他并未迟疑,抡起鞭子抽将过去。
这时却听辛词颤悠着开口道:“老爷还请手下留情,诚如三少爷所言,大少爷恐是醉了撒泼,说出的话做不得数。”
“辛词妹妹的心果然是向着我的,我便死亦甘心。”宣安侧过头,朝辛词嘿嘿一笑。他不说话还好,这一张口,又将宣正贤气得够呛。他恨不得自己未有过这么一个混账儿子,这便不顾辛词求情,噼里啪啦抽打起来。
一开始宣安脸上仍带着笑意,但连抽了七八鞭子之后,他吃痛地咬紧牙关,身子剧烈地抖动着,却嘴硬不肯求饶。宣正贤见他如此冥顽不灵,愈加恼怒,连带着加重手上的力道。
辛词焦急地望望单莲,但见她唇角荡着阴沉的笑容,心下一沉,联想到宣正靖过世那晚,单莲曾悄然出府。莫非,莫非她真的与二老爷之死有关?但见宣安的裤子上渗出片片红点,辛词这又扭身拽拽宣然的衣袖,小声道:“三少爷,若是闹出人命怎底是好?”
“爹爹正在气头上,任谁求情也无济于事。”宣然压低声音道:“谁让哥哥净说那些混话惹爹爹不悦。”
辛词一怔,她迷惑地瞧着宣然,似不认识他一般。眼瞅着自家哥哥被打,这个做弟弟的竟然袖手旁观?
与此同时,宣夜双手按住胸口,急促地喘着粗气。因嗅到血腥味儿,他眼前发黑竟晕倒在地。辛词距离宣夜最近,她下意识地伸手揽住宣夜腰间,却被宣夜反压于身下。
辛词只觉手腕处传来一阵钻心之痛,不待她推开宣夜,只听趴在条案上的宣安一声犀利的惨叫,一直挣扎抖动的四肢软绵绵地垂搭下来。
当下,宣府乱成一团,单莲发疯般扑向宣夜,宣正贤也放下鞭子疾步凑到宣夜跟前,一把抱起他,大声唤道:“夜儿。”
辛词趁机闪身奔到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