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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父亲问的,又或许是母亲,他记不太清了。
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和和之于他,就是一个天经地义的存在,如同他改变不了父母是谁,或者改变不了自己的个性一样。他与和和的相处,就像每天吃饭喝水,呼吸空气一样再自然不过。
也许在某一些特别的时刻,当他的精神状态出现一点裂隙时,他会产生一瞬间的恍惚与迷惑。还好那只不过是错觉,他可以轻易地迅速地在自己还来不及搞清楚的时候,便将那种失神状态掐灭。
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想过要改变什么,也觉得不需要改变什么,因为和和一直在那里,与他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退一步稍远,进一步又稍近,这样的距离刚好达到平衡,即使外界条件都变化了,也不能够左右他俩的关系。
直到那天晚上,他才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天经地义地存在着的,任何事情终究都会变质的。
他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去做。可是在一团混乱的思绪中,有一个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他必须要做出一些改变了,否则可能会出现一些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郑谐从小到大都没遇上过什么让他纠结的事。
有朋友说过,他的大脑像高精密计算器,无论多么复杂的事情,他都可以迅速分解成无数部分,然后用最迅捷简明的方式去解决,就像作算术题。
所以这一回,他仍按着自己认为最合理的程序来进行。
先确认事实真相,安抚好和和,然后争取时间……他确实没想好到底该怎么做,他一想到某些可能就心烦意乱。可是他相信,只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他一定会想出相对而言最好的解决方式。
只是他没有想过,和和竟然会出其不意地横插一手,完全乱了他的计划。
在他心里,他一直很刻意地将和和的形象停留在很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很胆小,很娇柔,遇上麻烦常常手足无措,巴巴地赖在他身边,缠着他去帮她解决,而她自己只乖乖地在一边等着结果。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和和已经完全不是记忆里的那个样子了。
傍晚时郑谐给孙医生打了个电话。
孙医生是父亲多年的好友以及母亲在世时的主治医生,退休后便担任了父亲的保健医生。他俩志趣相投,而且父亲最近身体不好,工作之外的时间,孙医生基本上一直陪在父亲身边。
郑谐问了一下父亲的身体状况,有意地将话题转向了自己。果然孙医生问:“阿谐,你捂得很严实啊,有了论及婚嫁的女朋友都不告诉一声,也好让我替你高兴一下。”
郑谐不动声色地问:“您从哪儿听说的?”
孙医生乐呵呵地说:“去去,还装傻。之前我也听到点风声,不过没当回事,直到和和证实,才敢相信啊。”
“和和?她专门打电话向您打小报告?”郑谐装出一副吃惊状。他觉得和和应该不会主动给他的父亲打电话,他需要确认一下事情的严重程度。
“你还好意思说。和和对你爸可比你尽心多了,上次我跟她说你爸老毛病又犯了,所以今天早晨她特意给我提供了一些民间的偏方,让我参考着用。今儿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正好你爸也在,知道是和和的电话后,就把电话接过去了,跟她聊了很长时间。你爸真是挺喜欢和和的。”
郑谐知道,和和经常与孙医生联系,因为孙医生与和和的妈妈是邻居,和和妈妈从来报喜不报忧,所以她的很多近况,和和反而都是通过孙医生知道的。
但和和总挑了孙医生不在父亲身边的时候打电话,因为从小到大和和一直有点敬畏他的父亲。和和有一回曾经说,她见到他的父亲,总有见到面试官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
所以她很清楚孙医生何时在父亲身边,何时又单独行动。
而父亲偏偏从和和小时候就非常喜欢她。在她小时候,父亲见到她时总会逗她跳舞,哄她讲故事,她长大后,每每见到她,也会和颜悦色地问她许多问题。
所以今日和和是故意挑了父亲在孙医生旁边的时段打过去电话。
他不知道平时像小白兔一样的和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工于心计了。
孙医生又在电话里笑着说:“那个蔚琪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以前我见过几面的,知书达理,不娇气。而且她家跟你家渊源挺深的。她爷爷算是你爸爸的老上司,大伯是你爸以前的同事,杨家跟你舅舅那边又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以前总不见你正经地交个女朋友,还担心你会对婚姻大事草率,现在看起我的担心真是多余。连你爸今儿都说,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从小到大没受过你爸几句夸吧,想让他夸人不容易呐。”
郑谐轻轻地按着额头,他的血管又开始轻轻地跳,每跳一下他的头都仿佛被抽了一下。
孙医生又说:“阿谐,你自己爱情事业顺风顺水,怎么还去干涉人家谈恋爱呢?”
郑谐微微皱眉:“您什么意思……”
“咳咳,今天问起和和有没有男朋友,和和吱唔了半天后说你不喜欢她的男朋友,害我们笑了半天。你这是干啥呢?”
这通电话结束很久后,郑谐仍捏着话筒,直到嘟嘟的忙音响起,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挂电话。
他脑中犹回响着孙医生最后的那句话:“和和说,很想回来陪她的妈妈一起住。”
郑谐没有立场也没有办法去阻止和和回到她的母亲身边,所以他只能像等待查体报告,或者说像等待判决一样,等着和和来通知他:她要离开。
突然失了主动权的感觉并不好受,郑谐觉得太无力。
但通知他的并不是和和,而是和和的老板曹苗苗。仅仅一天以后。
曹苗苗说:“和和请了长假,我批准了。她家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你管过了头,把她吓跑了?”
郑谐的心紧了一下。他问:“她什么时候开始请假?请了多久?”
曹苗苗说:“从后天开始,三个月。”
郑谐抑着气息尽量平静地问:“她的请假原因是什么?”
“和和说她的妈妈最近身体不好,她想回去陪着她。还有,她以前的男朋友这段日子也在那边。你家和和一直很乖,她的要求我向来不忍拒绝,何况她手边的案子到昨天为止全都结束了。”
郑谐发现自己越来越低估和和的行动力了。
他终于将那个电话打了出去。他问和和:“你打算逃到目的地以后再通知我?”
和和低声地说:“我很久没休假了。我只是想回家看看我妈妈,才几小时的路。我如果真的要逃,我会逃到谁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她的那句“回家”突然刺痛了郑谐。一直以来,郑谐从没将那个城市当作“家”,那里只是他父亲的工作地,这个省的行政中心。他,他的妈妈,还有和和,他们一直在这里长大,后来念书,出国,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在他心里,这个城市才是他与和和的家,虽然他在这城市各处都有房子,而且他与和和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面,但他始终觉得,即使母亲不在了,但这个城市的家仍然存在着。
他没有想过,和和心中的家,与他心中的,并不一样。
和和没有偷偷地溜走。
如和和所讲的那样,这么近的距离,偷着走没有什么意义。
只是她也没乖乖地跟他告别。
那时他正在见客户,和和发来一个极短的短信:我要走了。
郑谐说声抱歉便撇了客户出去打电话。
和和像平时一样的口气说:“我已经在火车站,已经开始检票了。”
郑谐问:“你一个人?”
和和说:“是,没什么东西可拿,家里都有。”她又一次提“家”,令他的心又刺了一下。
郑谐突然升起一个冲动,他要留下和和。他说:“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过去。”
和和声音里有一点急:“你不要过来,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郑谐说:“我没到你不许走。”
和和说:“真的来不及了,还有十五分钟车就开了。”
郑谐说一句:“你等着我。”便收了线。
他回会议室跟大家交待了几句便火速下了楼,司机小陈已经将车停在楼下。他并没要车,大约是韦之弦安排的。
他让小陈下车,自己开着车一路赶向火车站。那条路向来都拥挤,任他车技再好,也只能在一堆车中艰难地穿行,几次引来被他超越的车子主人的怒视。
手机响了几次,他一直没接。当他终于计算错误,在一个红灯前被迫地停下,他拿出手机看了看,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和和的。
回过去,和和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点哭意:“我改了下一班的票。你不要赶路,慢点开车,我保证没见到你之前不走!”
他的神经终于松驰下来,发现自己刚才绷得太紧,手心有一点微湿。
和和果然没有走,坐在候车厅的一个角落里低头看手机,身前没有什么行李。
候车厅里人不少,人头攒动,乱哄哄的。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她,绕过四周的人群与满地的行李朝她走去。
当郑谐距离和和还有几米远时,本来低着头的和和突然抬起头来,然后便看见了他。
和和露出微笑:“我不是小孩子,又去那样近的地方,你用不着来送我的。”
郑谐却笑不出来。他静静地看着她:“你是要回去陪亦心阿姨,还是要躲开我?”
和和也慢慢地敛了笑容。她低下头:“都有。陪我妈妈,她现在身体不好。躲开你,因为你现在需要清净。我自己也想休息一下,前一阵子我加了许多的班。还有……”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眼看向郑谐,“岑世现在也在那边。”
郑谐的神色渐渐冷下来。他说:“筱和和,你这算是急病乱投医吗?”
“没有。”和和勇敢地直视他的眼睛,“我以前就喜欢他,真心的喜欢。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东西,并不会轻易改变。以前因为……我有心结,所以当他再度找我时,我拒绝了他。可是既然现在我的心结已经解开,我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我自己一个机会。”
郑谐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只是那样神色平淡地看着她,但和和却从他眼晴里看到了各种情绪,那些情绪交缠在一起,令她不安。
和和继续微微笑。她笑得很勉强,还好郑谐并顾不上欣赏。虽然他似乎在看她,但和和知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
和和说:“我那天跟你讲的都是真心话。我们不要再提那件事,好不好?你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而我,其实也早已忘记了。如果……如果不是那一天时霖大哥与岑世同时出现了,其实我真的已经忘记了。”
“那你为什么要离开?”
“……我想念我妈妈,我想休息。”和和继续坚持自己的理由。
“和和,你怕什么?”
和和低着头,想了很久才嚅嚅地说:“以前你讲过的,你会永远都做我的哥哥,保护我一辈子。我不想改变我们的这种关系。”
郑谐说:“我会保护你一辈子,永远不会改变。你留下来,不要离开。”
“……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日子比较好,你经常见到我,会干扰到你,会让你做出错误判断。”
她的这一句话令郑谐想起他已经回避了两天的问题:“和和,你不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