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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珠辩日:“她长得美。”
凝芝冷笑一声,“在我们凡人圈子,她真是够标致的,可借她一不小心,钻到美人窝去了,演艺界谁不美?”
“她有气质。”
“算了吧,一点点无色无嗅无相的气质,怎敌得过活生生原始的胸波臀浪!”
美珠长叹一声,“她是怎么搭上朱海昌的?”
“他来看画,她看见了他,一见钟情。”
“可能吗?”
“你要是决定恋爱,你也可以做得到。”
“我不敢妄想,我只希望下半生衣食不忧。”
“那也已是奢望。”
美珠喃喃说:“连孩子都不要了。”
“我这才发觉,她同谢明中一点感情也无。”
“老谢很觉羞辱吧。”
“他处理得很好,快刀斩乱麻,立刻与童爱娣一刀两断。”
到底是个生意人。
“看样子爱艺廊很快会换老板娘。”
“生意好吗?”
“照旧,闻名而来的洋人很多。”
“了不起。”
“真难以想像爱娣会放弃那一切。”
那天她俩谈到深夜。
美珠很感慨,不过那是别人的事,第二天她又忙别的去了。
一次,陪客户看画,到爱艺廊去。
没想到谢明中亲自出来招呼客人,并且介绍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为“拙荆”。
他已再婚。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女子皮肤雪白,细腰,十分漂亮。
美珠结帐时发觉谢明中连折扣都不打。
他前来招呼,不过是想前妻的朋友知道他另结新欢,示威。
她笑笑离去。
爱娣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真奇怪,明明有她家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没找她?
美珠终于拨电话到童家。
“爱娣?好久不见,出来吃杯茶。”
爱娣并无拒绝,“到舍下来吧。”
美珠在周六下午上门去。
家具、陈设、布置,同从前完全一样,就是少了两个孩子。
爱娣仍然清丽动人、长发、大眼、白衬衫,黑色长裤,配一双银色平跟鞋。
瘦是瘦一点,可是恋爱确是极耗精神的一件事。
“好吗?”
“托赖,还不错。”
美珠坐下来,“没想到你会有空。”
“下星期就要到丹麦去。”
“有什么事?”
“陪朋友去公干。”
“生活愉快吗?”
爱娣伸一个懒腰,“我正在尽情享受。”
“我很为你高兴。”
爱娣看着美珠,“我相信你是由衷的,那么多朋友,我只信你一人。”
“左凝芝也可以相信。”
爱娣只是笑。
这次见面叫美珠放心。
可是二个月后,凝芝捧了数本娱乐刊物来。
封面标题是“朱海昌与何碧珊公开恋情”。
那何碧珊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高佻身段,穿一袭低胸纱衣,戴一副宝蓝色隐形眼镜,整个人看上去似只野猫。
美珠心都凉了。
凝芝仿佛有点幸灾乐祸,“看到没有?”
“你这凉血动物!”
“这是必然后果。”
“你认为爱娣会得承受?”
“玩过了,也当算了,天黑啦,是回家的时候了。”
“那个家已不属于她。”
“谢明中不是把那幢花园洋房送了给她?找个普通点的人,很快又可生儿育女。”
“爱娣不会罢休。”
“啊,咬死朱海昌?”
“凝芝,你好像对爱娣有成见。”
“我讨厌所有不知足的人。”
美珠无言。
她希望朱海昌会回到爱娣身边。
但是他没有。
看样子,重爱娣不过是他生活中一段小小插曲。
没多久,爱娣便病了。
美珠去看她。
憔悴得很厉害,但大眼睛里仍有火花。
美珠同她说:“进医院去修理一下,出来又是好汉一条。”
爱娣笑笑。
“若有别的想头呢,那是你自己傻,怪不得别人,那种人,根本没有明天,你不必陪他疯,你错爱了他。”
爱娣仍是笑。
“后悔?”
爱娣摇摇头。
“那很好,快点好起来,千万别小题大做。”
爱娣握住美珠的手。
过一会儿她说:“我将去伦敦与我母亲小住。”
“别去太久,孩子会想念你。”
爱娣看着窗外。
那天下午,朱海昌向记者宣布他与何碧珊的婚讯。
爱娣会看开的,怎么能同这样一件货色计较呢,不过说真,朱海昌与何碧珊也真是一对,天下竟有外型如此漂亮的男女。
爱娣去了英国很久。
凝芝问:“是什么病?”
“我不知道。”
“美珠,事情有点不对。”
“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应该七十二小时之内就把此人撇到脑后。”
“也许,他是太好的情人。”
“也不该对此人认真,她又不是少女情怀,人家毋需对她负责。”
“谁会猜到二子之母会对失恋有此强烈反应。”
“我扪去看她。”
美珠无奈,“千里迢迢,你又治不好她,何来旅费,算了吧。”
事情就如此搁下来。
然后,就听说爱娣已进入弥留状态。
美珠闻讯好好哭了一场。
接着,童爱娣已经病逝。
凝芝问:“到底是什么病?”
“没人愿意透露。”
“有什么病治不好?血癌都可以医,除非是──”
“别对死者不敬。”
“真是可惜!”
“凝芝,这是他杀。”
“不,这最多是自杀。”
“她的孩子怎么样?”
“谢明中不让她们去英国奔丧。”
“他恨她。”
“换了是你,你也会恨。”
“朱海昌呢?”
“当然没事人一样。”
美珠不语。
最令她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朱海昌与何碧珊旋即宣布分手。
这根本是他的一贯作风,可是何碧珊就能笑嘻嘻面对记者笑谈过去。
整件事是一宗误会。
童爱娣自投罗网,与人无尤。
庄美珠一生最惘怅的是这一次。
不多久,美珠收到一个英国寄来的包里。
“庄小姐,我是爱娣母亲,爱娣遗言,把这张披肩赠予你,纪念你与她之间的友谊,祝好,童王氏谨启”。
是,美珠曾经几次三番称赞这张绣花披肩漂亮。
美珠抬起头,轻轻把披肩搭在背上。
她轻轻问:“值得吗?”
仿佛听见爱娣回答:“可是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你为什么没有适可而止?”
“他燃烧我整个生命,我失去控制。”
“值得吗?”
“我不知道,到了后来,我去到哪里是哪里。”
“我们却会永远想念你。”
爱娣回答:“我相信你是由衷的。”
美珠怔怔地落下泪来。
真相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于瑞中正在接受记者访问。
光明日报记者李、水生这样问:“于小姐,女性自零开始,做到今日在繁荣社会占一席位,你认为首决条件是什么?”
于瑞中一怔,随即微笑道:“我比较幸运,毋须挣扎良久,一切似按部就班。”
记者又问:“是因为家境富裕吗?”
于瑞中笑,“自幼在伦敦读书,随后到瑞士专修设计,回来主持时装公司,顺理成章……”
记者不住颔首。
他再问了几个简单问题,就结束是次访问。
于瑞中吁出一口气。
看看表,已经接近下班时分,便匆匆忙忙取过手袋公文包回家。
晚上还有应酬呢。
等电梯之际,她听见有人叫她名字。
转过头去,电梯大堂空无一人,瑞中失笑,最近她有点精神紧张,工作与私生活都太忙,只怕会变成神经衰弱。
“于瑞中。”
“谁?”她急急转身。
有几个下属结伴下班,与地招呼。
于瑞中定定神,没人叫她,是她过敏。
她在停车场找到车子离去。
到了家,淋个浴,忽然累得不想出去见人,便打电话推却约会,对方自然很失望,“都等你呢”,“实在不舒服,下次由我请客赔罪”,“唉,也只得放你一马了。”
瑞中躺到床上,不觉入寐。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听到有人叫她。
“谁?”
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十三四岁少女站在床沿。
“你是谁?”瑞中大奇,“你怎么进来的?”
少女长得相当高大,若不是面孔稚气,简直似大人一样。
瑞中自床上坐起来,“说话呀。”
那少女冷静地看看她,“你若打开心扉,我便能够进来。”
瑞中心念一动,凝视她。
终于忍不住,“你不是人?”
少女不加以否认。
瑞中一凛。
糟糕,走了霉运!
少女坐下来,“我来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不知怎地,瑞中不是怎么害怕,笑道:“你也来做访问?”
少女笑笑,“是。”
少女皮肤白皙,五官清丽,有点眼熟,不知在何处见过。
瑞中与她讲条件:“问完了你也该走了。”
少女笑笑,“你先回答我。”
“好,请问。”
少女看牢她:“你真的出身富裕家庭?”
瑞中一怔,“我──”
“你为什么告诉所有记者你在英国及瑞士留学?”
“可是”
“于瑞中,为何说谎?谎言终有被拆穿的一天,这是何苦呢?”
于瑞中如被人在头顶浇了一盘冰水,瞠目结舌。
那少女继续说下去:“你读到中四,便已辍学,记得吗,中二那年,你十四岁,父母离异,母另结新欢,召男友入室,你憎恨他,无法与他相处,故设法搬了出去,这叫做出身富裕美满家庭?”
于瑞中无言,忽然落下泪来。
“英雄莫论出身,为何故意掩饰?舍不想提,不说也罢,为何诸般歪曲事实?”
于瑞中指着少女,“你是谁?”
少女叹口气,“年轻时所盼望的一切,如今你都几乎得到了,房子车子,还有事业,伴侣,为什么对出身耿耿于怀,为什么解不开这个结?”
瑞中掩脸。
“记得吗,中二那年,你认识了石文俊,由他支付你两年寄宿学校费用,那是你最后接受正规教育的两年,之后,你便开始在社会打滚。”
于瑞中面孔开始苍白,“你为何来拆穿我?”
少女摇摇头,“经过那么多挣扎,何必再隐瞒事实?”
“你别理我!”
“由此可知,你忘不掉过去。”
“我──”
“你觉得你出身可耻。”
“不不不──”
少女用清脆的声音斥责她:“你错了,许多人出身贫苦,父母离异,自幼失学,流离失所,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成功的人,为什么独独你要冒充呢,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