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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贞叹口气,“她是名年轻的寡妇,独自带着丽明已有三年,也相当吃苦。”
“这事不能叫丽明知道。”
关玉贞也搔着头,辞穷,无奈。
“袁定能的遗嘱有无提及罗丽明?”
关律师摊摊手,“袁定能什么地方有遗言!”
培生说:“你再劝劝丽明的生母。”
关玉贞也诉苦:“不幸我只懂与我同等智慧的人沟通。”
培生抬起头,叹口气。
那日,她提早回家,与小丽明一起吃饭。
这是她们第一次面对面谈话。
“阿嬷说你晚上时常做恶梦惊醒。”
孩子不回答,放下筷子低着头。
“你在袁叔叔家住了多久?”
孩子想了想:“一年多。”
“袁叔叔对你好吗?”
“我不大看见他,他工作很忙,可是他对我很好,也买玩具给我。”
“他有无说过会收养你?”
“没有,不过,他说,他相信我父亲去世前一定不舍得我。”
听了这样的话连培生都低下头。
过一会儿她问:“你知道母亲在何处吗?”
“多伦多,她说,一找到房子,就接我过去。”
“嗯,”停一停,“吃多点肉类蔬菜,身体好最要紧,否则什么也不行。”
培生十分感慨,看样子这个小女孩会在她家里住上一段日子。
小丽明忽然发问:“你现在就一个人住?”
“听关律师说,你以前是袁叔叔的太太,后来分开了。”
培生笑了,她居然可以把大人的复杂关系搞清楚,真不容易。
“是”
“你同袁叔叔都是好人,为什么分开?”
这还是培生第一次诉苦:“他做错了一些事,我比较小器,没能够原谅他,在这之前,我们彼此已经很冷淡。”
小丽明欲语还休。
培生不以为杵,“你一定想知道,既然如此,我与他又是怎么样结的婚?”
丽明点点头。
培生叹息,“你怀疑得对,我们当初的决定,是太过鲁莽了一点。”
小丽明安慰说:“不要紧,下一次想清楚好了。”
培生觉得孩子的话有趣到绝点,“下次,好,下次你一定要出来帮眼。”
许久没有谈心事,许久没有笑。
怪不得人家要生儿育女,等于添多几名最好最亲的朋友嘛。
自这一天开始,培生对小孩的感情培增。
她不愿到街上剪发,培生亲自动手,她不想起床上学,培生劝她,她做恶梦,培生陪她睡。
小孩十分听话,也早已学会独处,有时下班,培生看见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摺纸,摺一大叠,神情寂寥,培生会拿着点心饮料过去,“喂,休息一会。”
她推却许多约会,吃饭吃了一半,“我不等甜品了,家里有事。”
小孩总在等她,她们总要说上几句话才休息。
施培生这时发觉,最寂寞的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小丽明来陪伴了她。
培生的精神有了寄托:那幼儿需要她照顾,那小孩长胖了,开朗了,对她来说,都是一项成绩,因此,她心情也大大好转,行为积极。
关玉贞约她会面,“与丽明母亲失去联络,她连电话号码都改掉。”
培生十分冷静,“叫私家侦探把她揪出来,叫她放弃抚养权。”
“你──?”
“我打算领养丽明。”
关玉贞答:“你还年轻,未婚,成功领养子女的机会不大。”
培生说:“不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关玉贞讶异,“她可是同你一点血缘关系也无,她甚至与袁定能也绝不相干。”
培生微笑,“我知道。”
“喜欢孩子,大可自己亲力亲为。”
培生答:“我与小丽明比较谈得来,亲生儿未必与父母特别投机,这种事,颇讲些缘份。”
这下子连关玉贞都承认,“我见过不少像陌路人的母女。”
培生摊摊手,“所以,你看。”
“可是将来你的财产可是要传给别人了。”
培生十分豁达,“将来我肉身都不在了,给谁不一样。”
“好,”关律师竖起大拇指,“我替你去办。”
培生记得丽明生日,她在家替她办了一个小小庆祝会,客人都离去之后,丽明拆开礼物。
培生说:“看,这洋娃娃多像你。”
小孩却哭了,“我知道妈妈再也不会来接我。”
培生不语,过一刻说:“那你就住在我这里好了。”
丽明仍然哭泣。
“来,看关律师送给你的私人电脑,明日开始去学习处理它,一星期两课。”
丽明以后再也未曾提及母亲,也不再为这种事哭泣。
“可怜,”关玉贞这样说:“心已经死了。”
“不要紧,这也是人生必经阶段。”
“你是指生活中少不免有好几次、心死,感情死,希望死。”
“是。”
那时,与培生走得比较近的有王志立医生。
他开始闲闲地问:“你家那小女孩是谁?”
培生答:“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王医生十分感兴趣,“先听假话。”
“我女儿。”
“真话呢?”
“还是我的女儿。”
“胡说,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女儿。”
“所以说是假话呀。”
“不过看得出你很爱惜维护她。”
“所以讲是真话呀。”
王医生深意地看培生一眼,“看样子,我得学习爱屋及乌了。”
“对不起,丽明不是乌鸦。”
“这不过是一句说法。”
“我确有领养她之意。”
“将来对你婚姻生活不构成障碍?”
“咄,”培生忽然略见激动,“她将由我独力教导抚养,供书教学,有何障碍?”
王医生噤声。
培生说:“她已经八岁,不是一个包袱,再过数年,已亭亭玉立,可往外国寄宿,我看不出什么人会歧视她。”
王医生再也忍不住,十分幽默地说:“付不出一百万私家学校十二年教育费的人。”
培生脸色缓和下来,忽然笑了。
“那小女孩很幸运,与亲生父母无缘,却有陌生阿姨真心同情她。”
“是。”培生承认,“我认识一位太太,父母叔伯兄弟丈夫均无能力,可是有姐夫自愿资助她一生。人与人之间缘份的确一言难尽。”
可是这一次坦白之后,王医生与培生渐渐疏远。
他觉得她怪僻,不易讨好,城内有的是未婚的清纯的有粒奁的小姐,不必对施培生情有独钟。
培生不在乎。
领养手续进行得颇为顺利。
一年过去了,连家务助理都对丽明产生深切感情:“这孩子乖,对人不挑剔,对自己要求高,故容易相处。”
这个道理,许多大学生都不明白,一味看低别人,一味抬高自己,惹人耻笑。
关玉贞与培生成为好朋友,这是意外收获。
一日,她气急败坏地告诉培生,“丽明的母亲出现了。”
培生一怔。
私底下她有点黑心地希望那位女士永远失踪。
“她问及丽明的情况。”
“丽明很好。”
“她想见她。”
培生摊摊手,“只得让她见。”
“培生,你怎么可以那样大方!”
培生苦笑,“这是我的悲剧,我很少妒忌,我最爱的人,是我自己。”
“不,培生,你爱人多过爱自己,所以才会替人着想。”
“把我说得太好了。”
“丽明生母对你非常感激──”
培生摆摆手,不想听下去。
丽明打扮整齐了去见生母。
培生说:“换那双新漆皮鞋比较好。”
丽明像大人那般说:“她不会介意的。”
“我小器,我计较。”
去了半天,丽明由司机接回来,关玉贞与施培生齐齐问那小孩:“怎么样?”
“母亲想带我回美国。”
关玉贞泄气,“她是你生母,有权那么做。”
“她任我选择。”
培生到这时才开口,“令堂环境太好了吗?”
“她结了婚,有一份工作。”
“你呢,你怎么看?”
“我说我要考虑。”
关律师说:“她反应如何?”
“她说她会先回去,与我维持联络。”
关律师颔首,“没想到会这么文明。”
“还有,”丽明说:“她说她就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么漂亮的漆皮鞋买,一定很贵。”
丽明回房去。
“可怜,小孩要作出大人的抉择。”
培生抬起头,“你一生人有无作出过抉择?”
关玉贞点点头,“有。”
“可以说出来吗?”
“有一年,既要读书又要工作,实在熬不下去了,碰巧有人追求,提出很好的条件,我便得作出抉择。”
“条件好成怎么样?”
“房子汽车、佣人、司机、大笔现款、每月家用、股票、黄金。”
“用什么交换?”
“我一生中最好的岁月及自由。”
“划不来。”
关玉贞颔首,“你说得对,但当其时我有点灰心,十分心动。”
“后来是什么帮助你继续熬下去?”
“那男人的妻子找到我家来。”
培生笑,“救了你。”
“可不是。”
培生说:“在我这里,好吃好住,生活有保障,可是,我不是丽明的生母。”
“不过,你对她的爱惜也很足够。”
“不一样的,”培生笑笑,“风平浪静之际,谁不爱谁,一有三长两短,我恐怕经不起考验。”
“丽明生母考试亦不及格。”
培生抬起头,“航空公司教飞机乘客,万一遇到空难,首先自己先套上救生衣,再去帮人,先自救,后救人,现实生活中状况也相似吧。”
“丽明会原谅她吗?”
“那并不重要,她只求存活,不求原谅。”
“现实真悲惨。”
“是,所有的悲剧均属常事,更加凄凉。”
小丽明把自己关在室内,许久不出来。
培生很体贴,叫保母把晚餐送到房里去。
关律师稍迟告辞。
深夜,培生已经睡着,忽然听见床边有声飨。
她睁开双眼,看到小丽明站在床沿。
她温柔地问:“囡囡,什么事?”
“我睡不着。”
“有话要说?”
“是,如果我留在你家,会不会连累你?”
“咄,我资产宏厚,十个罗丽明也休想动我毫毛。”
“可是,王医生怎么不来了呢?”
“王医生?”培生大感讶异,没想到小丽明会、心细如尘,留意到她男朋友去向,“这种追求者,阿姨手下多得不胜数,来者自来,去者自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番话说得如此豪气,连小丽明都忍不住笑出来。
培生接着说:“那人在我眼中不算什么,你放心,他不再上门来,不因为你。”
“可是妈妈常常说,她的男朋友避开她,是因为怕我。”
“她太没有自信了。”
“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