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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靠在允祥胸前,我害怕会压着他,可我离不开那里,我贪恋他胸膛传递的温热,但是我不知道我还可以在他胸前停靠多久。
“允祥,你怕死吗?”
“以前不怕,以前只觉得我这一身业障难除,唯有死了干净。宝儿,从你撕了那件长衫起,我就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可是现在,我真的有些怕。”允祥努力握紧我的手,“你就在我身边,不是奢望,也不是梦,你就在我身边,你知不知道我盼了多久才盼到这样的一天。宝儿,我……舍不得你。”
我听到允祥说那件长衫,可我没功夫追究,也不想再追究,老天给我们的时间已经太少太少。
“允祥,我会陪着你,不管还剩下多少日子,我都陪着你。”
小瑞子端来药,我一勺一勺喂着允祥喝。
“你当是让我安心,把药喝了。”我想要吓唬他的,可无论如何板不起脸。
“宝儿,我想吃你做的生辰糕。”
我趁着允祥小睡的时候去了厨房做蛋糕,不想浪费和他在一起的一分一秒。
“玉筝。”
云姝儿站在厨房的门边,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只好低着头不看她。鸠占鹊巢,是我霸占了她与允祥最后相处的时间。
“玉筝,谢谢你能回来。”
云姝儿坦诚地看着我,让我愈发惭愧。
“我……对不起……”
云姝儿微笑着摇头,她没再说话,静静离开了厨房。
允祥悠悠转醒,我切了一小块蛋糕给他,我在厨房里找到了奶油,我想这蛋糕的味道一定比三十年前要好得多。
允祥一小口一小口吃着,他眼中眷眷深情依旧,然而这么多年过去,我与他之间没有那些平凡到无味的相守、相扶持、相濡以沫,那些夫妻间最为珍贵的情意。相忘于江湖,我与他,这一生,终究是少了些东西。
入夜时,小瑞子给我送来两套换洗的衣服,说是云姝儿的意思。
我盯着那衣服发呆,允祥牵起我的手,很低地说:“对其他的女人,我可以只给个名分,可是对云姝儿……我不能。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宝儿,我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做到对你的承诺。”
我们的爱情明明白白摆在那里,无需证明,更无需牺牲别人的幸福来缅怀与纪念。
我的嘴角轻轻扬了起来,“云姝儿是个好女人,你没有负她,我很欣慰,起码证明你情深义重。她是你的福晋,为你生儿育女是她的权利,难不成要逼着你禁欲才证明你的心在我这?若要这么说,我对你也没有做到一心一意。”
允祥动容地搂着我,“宝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好?”
允祥,我没有爱错你,我们不能厮守,是因为历史不肯出错。能在你生命最后的时光陪伴你,也算老天赐给我一个圆满。
和衣躺在允祥身侧,他睡得很浅,我稍稍一动,他的眉就会皱起,手也开始不安地摸索。我把手放到他手心里,看到他的眉峰渐渐舒展,睡容亦变得安然。
“宝儿,你在这就好。”
我挪了身子紧挨着他,“我在这,一直都在这的。”
初夏的天亮得极早,阳光穿透眼皮,我微微睁眼,允祥正侧着头看我,那带了浓浓情意的一双眼眸,将我打量个通透,一分一厘都不愿放过。
我向着他伸开胳膊,“抱。”
他凑近上来,笑容温和而干净,手指柔柔滑过我的脸颊,停在颈窝处摩挲。心上突然一阵跳,竟然一下子红透了脸,只觉得全身都被夏日的热气熏蒸,把头深深埋在他脖子里。
“宝儿……”
他的手缓缓落在我的背心,试图将我搂得更紧。
“允祥……”
我稍稍抬了头,彼此脸贴着脸,心跳也碰撞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压下头,试探着碰触我的唇,想吻我,却又好像不敢吻下来,只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碰一下便离开。
我有些无奈,还有些恼,一气便在他唇上咬了一口。他痛得一哼,竟然呵呵笑了起来,他的笑很虚弱,却好不邪气。
“你这坏……”
话还没有完整出口,唇便被他封住,他的吻越深入越缠绵,呼吸仿佛全都被他吞了下去,一时间竟让我手足无措,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衣袖,经由他的呼吸而呼吸。
他唇间是清苦的药味,还有我泪中的涩,勾兑出刻骨相思的痛,到了极致,转作浓烈的甜,让人上瘾,让人难舍,让人放不开。
爱情的崇贵需要两股庞大的激情,两颗炽烈的心灵。真正的爱情是无坚不摧的,不论是天上的神明还是地狱的命官,都不能让他们屈服,因为它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崇高最健全的境界。
是不是分离铸就了爱情的不朽?我不知道。
炽热的吻与拥抱激发了我心底全部热烈的爱意,我很庆幸,它没有在时光中消磨,反而历久弥深。
我爱允祥,至今无悔。
“后事都交待好了吗?”我不想问的,可我自私地想要占有他更多一点的时间。
“旁的都没什么,就只是弘昌那孩子……他太自负了,办事又鲁莽,跟我年轻时一个样。我那时有皇阿玛护着我,后来又是四哥……等我走了,也就没人都看住他了,不知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允祥气息不稳,我忙去顺他的背,“他会想通的,你别太担心了,我想胤禛也不会为难他的。”
允祥喘了许久,只无奈地摇头。
两个人仍是心贴着脸躺在床上,静了一会儿,他问:“四哥他……”
我埋首在允祥怀里,轻轻叹了气,“他怎么会不知道我回来了。”
“他是在给我们时间。”
我没说话,把身子偎得更紧一些。
胤禛给了我和允祥时间,可是老天却是吝啬的。允祥昏睡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他睡着,都使我感到紧张,他的气息微弱的近乎没有,好几次,我都不敢伸出手去试探他的鼻息,害怕证实了他即将来临的死亡。
我经历过太多人的死亡,陀瑾、Tony、小十八、元瑞、元瑄、康熙、德妃、阿玛、李柱、年韵瑶、允禩……死亡来得突然而悄无声息,仿佛人一世的挣扎都只为了那一刻的到来,可是你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到来。这些我已知或未知的死亡都叫我恐惧,是的,我恐惧死亡,因为那是生者的不幸;我恐惧死亡,因为我生有可恋,可是,如果允祥死了,我不敢想象我将如何面对苍白的生活。
允祥靠在床头,他的笑容像温泉水般温暖而舒展,他静静地望着我,不说话。
“允祥,我害怕。”我拉着允祥的手,很小声很小声地说。
允祥的手覆上我的脸颊,他的眉毛轻轻皱起来,唇边仍是微笑的,“我不过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一时间,找不到马车回来……”
我侧过脸去,不想让他看见湿红的眼眶。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宝儿,人总不都是要走这一遭的,能走在你前面,也算老天怜我。”
我有些生气地瞪着允祥,“难道你叫我学庄子鼓盆而歌不成?”
允祥看我的眼神满载着不舍与心疼,“我就在涞水那块地方……”
“我不去!我不会去看你的!我受不了!”我用力喊着,用力摇头,我努力了,可是仍止不住泪水扑簌。
“好好,不去,不去。”允祥伸长了胳膊搂我进怀,像哄一个任性的孩子一样哄着我。
“允祥,我真的很害怕,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一直以来,我都会在需要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给自己找到出路,可是现在,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无法改写历史,我无法同死神抗争,我无法忍受没有允祥的人生,我更无法在他死的同时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知道他不舍不忍不愿。
“宝儿,我走以后,你不要再去外面流浪了,我不放心。”
方才还晴朗的天气突然就阴云密布,黑暗的云像厚重的棉被死死压下来,低到不能低的时候,一声炸雷贯穿了整个天空。
暴雨浇熄了炎炎热气,允祥的身体似乎也精神了一些,他断断续续给我讲着他小时候的趣事;有时我们也会说起那些最甜蜜的记忆;更多的时候,两个人只是手握在一处,用心凝望对方,不言不语。
这一辈子,我们说过太多的话,又有太多的话没有说出口,到了生离死别的这一刻,其实什么都不需要再说明,心意相通,静默的时光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我轻轻哼起歌来,允祥微微笑着聆听。
“你知道我在唱什么?就笑。”
“你唱的从来都是我不曾听过的,问了也是不知道。”
“是我在乡间听来的。”
欲写情书我可不识字,烦个人儿又使不得,无奈何,画几个圈为表记,此书唯有情人知此意。单圈是奴家,双圈是你,诉不尽的苦,一溜圈儿圈下去,但愿你见了圈,千万莫要作儿戏。
允祥听完,叹息着笑起来,“直白而热烈,乡野之人始终是比我们有福些。”
我跟着点点头。
出身不是我们所能选择的,所以命数也是一早定好了的,我们能够在既定命运中相爱,已经很幸运。
“还有什么调子吗?”
从来不把相思害,猛然害起相思来,怕相思偏入了相思寨。无奈何,手提花篮把相思卖。大街过去,小巷出来,叫了一声卖相思,谁来把俺这相思买?这相思卖那有情的人儿把相思害。
无情不似多情苦,宁愿多情而苦,没有品尝过爱情的人生是多么苍白而不完整。
一寸还成千万缕,如织如网般纠结缠绕,深陷其中,是庄生迷了蝴蝶,还是蝴蝶偏要入梦?
天涯地角有穷时,天长地久有尽期,又是一个夕阳落去,我们又向老天借了一天光阴,我不敢去算我们过了几天。
只有相思无尽处,新的太阳照常升起,我想我们还有时间。
“明天就是端午了吧。”
“嗯?”我偎在允祥身旁,思维跳脱,不知想了些什么,听到他问,不解地抬头。
他捏了捏我的耳垂,笑地很宠溺很幸福,“嘱咐他们做些肉粽子,明儿个我陪你吃。”
我重重点头,“好。”
允祥指了指床头的多宝阁,“宝儿,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拉开多宝阁的抽屉,里面放着的,是那一面银质镜子。我呆呆望了半天,伸手把镜子取出来。刻在背面的那些的花纹也刻在我的心上,从后世一直到今生。
“我是不是自私而傻气?我误了你一生,却仍盼着能和你破镜重圆。”
允祥帮我翻转了镜子,当初被我摔碎的镜面已重新镶上,而我似乎忘记了害怕,只愣愣地看着,忘了言语。泪水分割了镜子的画面,镜中的人影渐渐模糊,有仙乐一般的箫音响起,如玉的模样,清水般的目光……
破镜重圆,这是不是人间最美的词话?“我爱你”和“在一起”,究竟哪句情语更动人?
当泪水染成了血色,如同彼岸花开,一团火红。我迷惘地抬头,惊见允祥唇边血迹斑驳。他的血从口中涌出,浸红了白玉箫,滴红了银手镜,诡异的妖冶着,他以他的血绮丽了爱情最后的时刻。
“允祥!”我伸手去夺他的箫,他却顽固地不肯松手,“允祥,求你了,别再吹了。”
箫声在我的哭声中停止,允祥的前襟已经被血濡湿了一片。
“宝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