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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闭上眼,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两行清泪潸潸落下,这也许是我在这紫尽城里最后一次感受温暖。原来,他对我的情意,我还是有感动的。
我惊讶于胤禛的消息得到的如此之快,不由得仔细看那小太监,想起他跟的师傅,是魏珠。心中豁然,冥冥中早已注定,该胤禛当皇帝,他下的注总能赢--魏珠很快就会取梁九功而代之。
第五十九章 桑榆
从此,我做起了兆祥所的嬷嬷,头发盘成髻,光滑整齐,丝丝入扣。
如今未成年的皇子,只有皇二十子胤祎一人,自有别人照顾,所谓照看皇子,不过是给拘尽一个好听的说法。不过,我还是感谢康熙,给了我一个精致的牢笼,除去不能出门,一切生活用度都和从前一样,甚至梁九功还送来了一大批书给我打发时间。
康熙,他真的是让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今后的岁月,我不必再过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生活;更不必再亲眼目睹那些没有硝烟的战争、那些不带血腥的杀伐。
我是何其不幸,错入了这个时空,眼看着身边的人一步步走向既定的结局却无能为力,人恐惧的往往是未知,但已知了死亡却只能等待的感觉,更加绝望恐怖。
我又是何其幸运,遇到了这样一群精彩绝伦的人,而他们也都是真心待我,保护着我,从不将我卷入政治之中。
不知老天是先为我开了一扇窗再关了一道门,还是先关了一道门再开了一扇窗。
万里碧空净,仙桥鹊驾成。天孙犹有约,人世那无情?弦月穿针节,花阴滴漏声。夜凉徒倚处,河汉正盈盈。
手里握着信纸,纸上字迹潇洒俊逸,风骨若神。这字迹,我在养心殿时几乎每天都看。
这首诗,我后世时读过,以为这必然是写给年妃的,没想到那年七夕,却在房内的地上捡到,显然是被人从门缝中推送进来。读后真是啼笑皆非,即便没有我,你也会写这首诗,那时,你又是写给谁的呢?
倘若他日我愿寻求安稳,而你已为天下之主,我可还能因着你今日这份执着,唤你一声胤禛?那时,你我之间隔了时间、隔了身份,我已非我,你已非你,往日情意焉能不改?一朝夙愿得偿,你可还会怜我重我?凡此重重疑虑,你心中可有计较?
我本不欲将丝萝托于乔木,你又刻苦扰我幽静?
“姑姑,该用晚膳了。”
“年福晋和钮祜禄福晋可好?”
“姑姑说什么?”
胤禛,你把你的人放在我身边,又何必怕我知道?你怕我知道,又何必选一个一提到你就眸光闪亮、脸颊泛红的小女孩?
绿珠,我来兆祥所一个月后调过来的宫女,容长脸儿,皮肤白净,很喜欢说话。她与我同住一个院子,负责我每日的饭食。
起先,我并未觉异样,也很乐于她偶尔带来的消息:五十年十二、十三阿哥分府,良妃娘娘薨逝;五十一年太子再次被废,尽锢于咸安宫;五十二年皇上六旬万寿办千叟宴……渐渐的,我发现,她和我说这些并不是八卦那么单纯,试问哪个奴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谈论前朝后廷?直到这封信的出现,使得我们本就泛泛的关系一下紧张起来,她并未明说什么,只是让我连吃了几天的冷饭。说不介意也不大可能,我却并不挑破,反倒蛮欣赏这小丫头敢爱敢恨的作风。
我在桌前坐下,故意将那首诗在她眼前晃了一下,慢慢折好收进信封。
“我说的话,你若听不明白,那是最好;若是听得明白……”我不再继续,只是浅笑着看她。
她傲然回视我,脸上毫无惧色,只那一抹妒意露了破绽。
我将唇边笑意扩大,目光却凌厉起来,“绿珠,‘只手遮天’的意思,想来你也懂得,不过,你最好弄清楚,能够在这一方小院遮天的人,究竟是你还是我。”
看见绿珠端着红木托盘的手紧了一下,我不觉笑了,绿珠的确有些勇气,不过论心机,终究差了些。她若是没让我吃那几天冷饭,我还真抓不住她的痛脚。我不欲与她为难,只是有些事不想让胤禛知道。
我很感谢如今平静的生活,也曾无数次劝自己不要再去想与夺嫡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即便历史无法改变,但是有些事,如果我不去做,我一定会后悔。今年年中,康熙将弘明送来兆祥所让我照看,我更加确信我应该做一些事。
康熙五十三年,胤禩于良妃忌辰,不但不去热河行宫向康熙请安,还送去两只奄奄一息的老鹰,康熙愤怒至极,认为这是胤禩对自己的诅咒,当即召诸皇子,斥责胤禩“系辛者库见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之后,康熙更绝情到说“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毙鹰事件,使胤禩从此一蹶不振,彻底断绝了他夺取太子之位的可能。以前看《瑶华》,对这一段印象极为深刻。
没人知道胤禩送两只垂死的鹰给康熙究竟是气愤康熙对良妃之死的冷漠态度还是遭人阴谋算计,但是无论真相怎样,我都不愿这件事发生。
这些年,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四十七年十一月的时候,康熙让大臣们推荐储君人选,朝中重臣皆是推举胤禩,然而康熙却以“其母家亦甚微见”驳回。试想一下,后宫中众多嫔妃,其中不乏备受康熙宠爱之人,为何“辛者库见妇”--良妃能够封妃?这里自然有之前对胤禩的器重,但绕是小十八那样得尽宠爱,他额娘密贵人也是很讨康熙欢心,可她最终也只封了个嫔,可见康熙对良妃绝非绝情绝义。康熙以胤禩母家出身太低作为他不能当太子的原因,想来也是挑不出别的原因了吧,否则一个帝王怎么会说出这么没水准的话来?由此更可看出,即便没有这桩毙鹰事件,康熙也根本无意让胤禩继承大统。
既然胤禩早已无缘帝位,又何必让他受此番打压的痛苦?一废太子之时,即使他真的对胤祥做过什么,我也并不恨他,因为政治中根本分不出谁对谁错,有的只是立场不同。胤禩,你对我有情义在先,不信任在后,我帮你这一次,就算将前缘尽数扯平,也不枉我与你和明蕙相交一场。
此前,我还苦于无人可以信任,如今弘明在我身边,我想连老天也认为我该帮胤禩一把。
“安布!姨娘!”弘明一跨进院子就又满语又汉语地叫我,跟着便冲进我怀里腻着,后面跟着的太监、嬷嬷均是无奈地笑。自从弘明送过来,照看他的一众嬷嬷、太监便也住了过来,我这院里倒也热闹了些。
我的这个外甥,长得跟胤祯一般模样,还都是一张嘴能哄死人。
我将他从怀里拉出来,板着脸道:“没个规矩,跑这么快做什么?出了这一脑门子的汗,看回头着了凉,你自己嫌药苦倒罢了,累得嬷嬷们替你担惊受怕的。”
弘明贼贼地笑,“嘿嘿,姨娘,你又假装生气!”说着又赖进我怀里。
我也绷不住笑出来,替他擦了汗,“今儿个功课学得怎么样?师傅都教什么了?”
“今儿个师傅教的《诗经·大雅·荡》。”
“哦?背两句来听听。”
弘明在我身前站定,晃着小脑袋朗朗道:“荡荡上帝,下民之辟。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弘明将整首诗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我赞许地点点头,又问:“可知道‘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句话作何解释?”
“做事情都有个开头,但很少有人能坚持到终了,意思是让人无论做什么都要善始善终。”
我笑笑,“解得很好啊!”
他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说道:“是师傅讲的。”
我看着这个刚九岁的小孩,心里着实同情,这么不大点的孩子天天要学这些恼人的古文,还真是够受的。我也是这些年实在无聊,才将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泛泛看过,其中有些话还真是费解得很。
我将他拉得近些,“只要你将师傅讲的道理记下、做到,便已很好了。”
弘明仰起小脸,认认真真地点头。我心中安慰,这孩子比他阿玛小时候谦虚多了!
“对了,你家的宅子建得如何了?”
听说年中的时候,康熙划了地给胤祯建府,估摸着现在应该破土动工了。
“阿玛说明年就能搬过去了。”
看绿珠端了点心过来,我便不再吭声。
待弘明用过点心,我说:“今儿个的字还没练,姨娘陪你练字。”
不等弘明耍赖,我已将他拖进房里,绿珠跟着便要进来,我目光冷厉地凝着她,她垂了眸子,刚跨进门的一只脚,讪讪收了回去。
随便捡了几首唐诗给弘明抄写,我自己则在另一张桌子上开始写字:
四年未见,欣闻阖府上下安好,吾心甚慰。婢蒙圣恩眷顾,栖身一隅,安然度日,还望勿念。
悉知下月圣上谒陵,尔亦在随扈之列,二十日,逢良主子忌辰,尔定然心中悲痛,思及此,吾心亦戚戚,修书一封,聊表寸心。
然逝者已矣,万望节哀,当知生者可追,常侍奉在侧,方是人间至孝,断不可以物代情,切记切记。
望各自珍重
知名不具
写好了信,弘明仍在认真习字,鼻尖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我倒了茶,走到他跟前,“累了吧,歇会儿再练。”
弘明一口把茶喝干,咂咂嘴,“是普洱?”
我有些惊奇地点点头,“看不出,你还会品茶。”
“八伯父一到冬天便是喝这茶,说冬天喝普洱暖胃。”
我会心笑笑,那年吃火锅时无意中说的一句话,他倒是记得清楚。
“最近常见你八伯父吗?”
弘明点点头,“嗯,明儿个八伯父府上开宴,阿玛要带我去呢。”
我把信收进信封封好,交给弘明,“明儿个,你替姨娘把这信交给你八伯父,好吗?”
“好。”
“乖,你记得,要亲自交到八伯父手里,知道吗?”
“知道了。”
“还有,这件事是姨娘和白起之间的秘密,你不可以告诉别人,连你阿玛、额娘也不能说,好不好?”
“嗯。”
弘明说那晚他亲自把信交给了胤禩,可是我心里始终不安稳,这些年,我多少次试图改变历史,哪一次也没成功过,这次不知能否得老天垂怜。
罢了,我所能做的也仅此而已,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六十章 故知
眼看要过年了,弘明这几日也不在我这边呆着,我坐在院子里赏雪,倒也清净舒心。
“绿珠,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是。”绿珠站在半米外的地方,恭敬地回答。
自从我警告过绿珠,这小丫头倒也安分,不再对我紧迫盯人;而我,除了那次让弘明带信,也没什么不可对外人道的事。她对我的不友好,我也完全可以理解,又是一桩小女儿的隐秘心事,哪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没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只可惜这丫头妒错了人,放着年妃不去嫉妒,偏嫉妒起我这被尽了足的人。
“在你心里,除了四王爷,可还有别的人吗?”我慢条斯理问了一句,心里将她的答案猜了个八成。
她倒也不做作,干脆而坦诚地答道:“是。”
哀哀叹一声,情之一字,倒教多少人肖混!
她听闻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