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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你夜里睡觉不喜有光,朕在外边批就成,你快回去睡吧。”
我走到案桌前替他收了折子和御笔朱砂往里间走,“反正已经醒了,我陪你一会儿吧。”
胤禛带着眼镜,凑近了蜡烛看折子,皱着眉头,眼睛也是眯缝着,很是费劲的样子。我又拿来了四、五个烛台,全点亮了,小榻几上就满满当当的全是烛台。
胤禛苦恼地笑了起来,“朕的折子都没地方放了。”
“这榻桌是小了点,可总好过你把眼睛看坏了不是?”
胤禛埋着头办公,过了一会儿,他从榻上下来,走到窗前高声唤了苏培盛,交待他再回去取上个月的一份折子。
我看着胤禛操劳,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遂跟他说:“往后……还是我过去养心殿吧,省得这般折腾。”
胤禛抬头看我,我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头,他放下毛笔,手越过榻桌来拉我的手,“朕知道有些事是你不愿意的,朕不会迫你。”
他这么说,我倒是越发的内疚了。我不愿做一块被人挑拣的木头牌子,于是胤禛便亲自过来启祥宫;每天白天,无论他多忙,也都会抽出时间过来陪我一会儿,而这些,全是其她后妃所没有的待遇。我看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拍拍我的手背,半开玩笑道:“怎么?受宠若惊了?”
见我没理他,胤禛抬起我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着,“筝儿,凡是朕能给你的,都会给你,朕说过,只要朕愿意,可以将你宠上天。”
我微微笑了起来,“皇上还是快批折子吧。”
我无聊地坐着,很快便发起呆来,也不知呆了多久,抬头就见胤禛笑意浓浓地盯着我看。
“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呀?”我呛了他一句。
“不是,只是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他笑的好像很幸福的样子,跟着又突发奇想对我说:“筝儿,朕准你自由出入养心殿好不好?”
我一愣,“嗯?”
他像是小孩子刚解开一道难题,兴奋地从榻上下来,坐到我这边,搂着我说:“那时你不是说在养心殿时时都能见着?朕准你自由出入养心殿,那以后便能时时见着了,不好吗?”
我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没说话。
他推推我,“怎么不说话?”
“在想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给我那么多恩典?”
他抬起我的下巴要我看见他真诚的表情,“筝儿,朕不是给你恩典,只是做丈夫的,想让他的小妻子开心。”
我不自主笑了出来,心里温温热热,像是也被那红烛照耀了,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前。
“对了,我想再跟皇上讨一个恩典。”我在他怀里抬头,期待地望着他,“宫中女子要年满三十才能放出去,那时年岁已经大了,想嫁户好人家也不容易。能不能把规矩改一改,十八岁就放她们出宫吧?”
胤禛想了一下,点头道:“嗯,是可以改一下,只是十八是否嫌小?依朕看,二十五吧。”
果真还是二十五,我还以为可以十八。
我点点头,又说:“启祥宫里也有一两个丫头到年纪了,臣妾想趁这次给她们安排下婚事。”
“好,你的丫头,你做主就行。”
我拿着毛笔在宣纸上写下一个“年”字,空了一格,又写下一个“尧”字。毛笔停在半空,心里想着兆祥所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落笔时在中间添的是一个“希”字。
“为何要将绿珠配给年希尧?”
养心殿里,我将写有绿珠和年希尧名字的宣纸给胤禛看,他环着我,不解地问。
“怎么?皇上舍不得?”我挑高了眉毛看他。
他似乎是想要否认,看我如此神情,微拳了手在鼻子下面蹭了两下,低着声说:“筝儿……朕那日……喝醉了。”
我凝着胤禛的脸,忽然在想,做皇帝的人,也许会是这世界上最矛盾的人。他们称孤道寡,渴望被人理解,就像胤禛现在这样,向我解释他的过失;另一方面,他们又最忌讳别人揣测上意,怕被人看穿,就像他对待年韵瑶,若说是利用,却宠得跟什么似的,若说是爱情,却又时不时拿年羹尧来说事。又或者,爱与利用,早就是相互依存的共同体,也许连胤禛自己都分不清他对年韵瑶的感情。每当这样想的时候,我就很庆幸自己对胤禛毫无利用价值。
我一下一下揪着胤禛毛领子上的细密绒毛,“皇上以为臣妾这么做是吃味儿、耍小性儿吗?”
“哦?难道不是吗?”这会儿轮到他挑高了眉毛揶揄我。
我白了他一眼,正经问道:“绿珠是皇上挑来服侍臣妾的人,那皇上以为绿珠她是否有可能认得年羹尧大人?”
胤禛想了一下,肯定地说:“绝不可能。”
我也是同感,于是点点头,将那日于养心殿外碰到年羹尧的事细细与胤禛说了。
胤禛听后,右手攥了拳头,生气地去捶桌子,“好一个年羹尧!他真是胆大妄为,竟将人都安插到你同朕的身边了!”
我没搭话,该说的都说了,其余的,让胤禛自己去想。而他,只是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他问我:“那你何不直接将绿珠还给年羹尧?”
因为我不想绿珠明年就守寡,然而这话却是不能说给胤禛听的,我只是说:“年大人这么做的确不应该,但是他此番平定青海,于国、于皇上都是大大的功臣,总不好因着臣妾的关系与他难堪;而绿珠,她倒也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况且……”我有些不满地瞪着他,“绿珠的事,皇上总要负些责任的。臣妾听说年希尧大人人品尚好,待人也和气,再由皇上亲自下旨把绿珠配给他,想来他不至于对绿珠太坏。”
商量完事情,我便同胤禛分开坐了,他批他的折子,我看我的书。中间扫了他一眼,看到他在给年羹尧的折子上写了这么几个字: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
只两天的功夫,旨意便由内务府下达了,一时间,宫女出宫成了紫禁城里最热闹的话题,人人都称赞“俪主子宅心仁厚,体恤下人”。
在皇后宫里,皇后也说是“俪妃虑事周全,替本宫分忧”。
她这么说着,我便站起来,躬身回道:“臣妾也只是一时想起来便同皇上提了一句,若不是皇后娘娘首肯,这么多年的规矩岂能说改就改?皇后娘娘体恤下人,臣妾万不能望其项背。”
皇后见我不居功,说话又客气,满意地点点头,让我坐下。
才喝了一口茶,齐妃冲我轻蔑地笑,“到底是在乾清宫当过差的人,奴才们的那点子小事儿,也就是妹妹会去操心。”
士可杀不可辱,齐妃此言一出,殿内的宫女们全都微微变了脸色,就连婉乔面上都有些挂不住。
我轻轻撸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恰巧今天戴了它们来,于是欢心地笑起来,说话也带着轻快,“可不是!当年在乾清宫,圣祖爷虽说是国事操劳,可对待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宽仁的。喏,就说这对翡翠镯子,还是早些年先帝爷赏的呢!”我抬了手臂好叫屋里人都看看清楚,这里坐着的人,除了我,就只有皇后得到过康熙的赏赐。
屋内有啧啧的赞叹声,齐妃见没占到什么上风,讪讪地住了口。
一同从皇后那出来,齐妃大概是走得急了,脚底绊了一下,听见她冲着宫女嚷道:“狗奴才,怎么当差的!”
婉乔一个没忍住,低声笑了出来,一直到齐妃走远了,她还看着人家的背影笑,“活该!”
我没有笑,只是看着另一个将要消失的背影。年韵瑶今天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整个人蔫蔫的,很哀愁。自从年羹尧离京回任后,胤禛几乎没再翻过她的牌子,而翊坤宫,更是连去也没去过了。
回到启祥宫,小林子急急跑了过来,为难地说:“主子,她……”
“怎么?还是哭着闹着不愿意?”
“是呀!这都闹了两天了!说是死也要见主子一面。”
我冷冷哼了一声,便往绿珠的房间走去。
我叠了腿靠在椅子里,不带任何温度地说:“这是皇上给你的恩典,虽说只是作妾,但也不算委屈了你。”
绿珠跪在我脚边,呜呜地哭,“主子!求主子收回成命,奴婢不想嫁人……”
我站起身来厉声问道:“你是不想嫁还是不敢嫁?”
绿珠迷惑地抬头,“主子说什么?”
我不想再看她的表演,背对着她说:“我饶过你一次,你认为我会再饶你第二次吗?”
绿珠哭的更加伤心,“主子?主子您说什么啊?”
“到如今你还不承认吗?”我转过身指着她,喝道:“你不是一早就认识年羹尧了!”
绿珠跪坐在地上,慢慢失去了力气,却仍是哭着,“主子!奴婢有罪,但是奴婢已经真心改过了!主子,求您相信奴婢……”
我已经厌恶再同她说话,走出房门对小林子命令道:“好生看着!”
曾经,我是多么痛恨命运被别人操纵,没想到如今,我也学会用我手中的权利去操纵别人的命运!
绿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触了我的底线。
第八十四章 麝香(上)
屋檐下的冰凌子上有小水珠一颗一颗滴下,外面的空气一层一层的暖了,柳树嫩绿的枝芽像小婴儿的手指一点一点伸开,还有院子里的清甜花香随着日子渐渐变浓,每一天都能看见春的脚步又近了一些。
当院子里的玉兰花又开过一轮,佩蓉用风干的花瓣填成芯子给我做了新的枕头。
“今年这花闻起来特别的香,佩蓉,你加了什么在里面了?”我抱着枕头,笑盈盈地问佩蓉。
“还不就是些玉兰啊、杏花啊什么的,依奴婢看,是主子这些日子心情好,才会觉得这花特别的香。”
我没说话,放下枕头走到殿外的廊子边坐着,抬了手挡在眼前,五根指头稍稍分开,将明媚的春光筛得不那么绕眼。雍正三年,怕是有些人要不太平了。
三月二十三日,年羹尧在奏折中将“朝乾夕惕”写作“夕阳朝乾”,胤禛给他的谕旨上说他“自恃己功,显露不敬之意,其谬误之处,断非无心”。
四月十二日,调年羹尧为杭州将军,谕旨上说他“或系自恃己功,故为怠玩;或系诛戮过多,致此昏愦。如此之人,安可仍居川陕总督之任?”
四月二十二日,年羹尧奏谢调补杭州将军,朱批:“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
六月初七日,年羹尧之子年富、年兴因“随处为伊父探听音信,且怨愤见于颜色”,被革职。
六月二十一日,胤禛下旨各省督抚严查年羹尧分散在各处的产业和资产。
胤禛虽然再三嘱咐不要让贵妃听到任何动静,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贵妃年氏,已有小半年没进过养心殿了。
明明记得还是春天,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连夏天都快过完了。
西洋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走着,已经转了好几个圆圈。富贵今天诊脉的时间特别的长,我心里开始不安,难道是?
富贵收起脉枕,压低了嗓子对我说:“你体内有用过麝香的症状。”
“什么?”
“什么?”
我和竹儿都被惊呆了,两个人张大了嘴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