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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微笑,却笑不出来,只剩了唇角还在上扬,轻轻伸出手去捏一片较大的碎片上还剩着的一粒汤圆。
竹儿伸手阻止我,伤心地哭,“姑姑,竹儿再给您煮一碗。”
“不必了,这个就很好。”
我把汤圆放进嘴里慢慢地咬,水磨粉皮,芝麻蜜糖玫瑰花馅。
垂眼瞥见腕上的贵妃镯,刚才摔碗的时候,镯子与瓷碗激烈碰撞,碗已经碎了一地,镯子却完好无损。猛一挥手,重重砸向旁边的柜子,翠绿带红的贵妃镯应声断裂,伴着竹儿的惊呼,“姑姑!”
胤禛虽然没有让我禁足,但我自己也懒得出门,出门做什么呢?听无聊的嘲讽,看奚落的眼神吗?跟红顶白,拜高踩低,皇宫是真正的戏台,所有表演都会演到淋漓、演到尽致。曾经艳压群芳的俪妃,曾经冠绝后宫的俪妃,曾经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俪妃,曾经获准自由出入养心殿的俪妃。
前些日子还有些应景请安的,后来也慢慢没了,就只有婉乔偶尔过来坐坐,说来说去都是劝我别跟胤禛对着干,这几日,婉乔也不来了,所有人都回了紫禁城准备过年。虽说仍在皇贵妃丧期,不能大操大办,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不过这一切都与俪妃无关,俪妃被留在了圆明园。我想,我跟这古代的年的确是没有缘分。
除夕夜,佩蓉张罗了一大桌子菜,鲍参翅肚,好不奢靡。
“佩蓉,你把好东西一股脑全做了,明天开始,咱们可就要顿顿萝卜白菜了呀!”我笑着跟佩蓉打趣,其实是在嘲弄自己。
一桌□女、太监全都愣愣地看我,表情各异,有人有担忧,有人有企盼。佩蓉高深一笑,轻快说道:“主子说笑话呢!”
我也跟着笑,于是一桌子都笑,气氛又活络起来。
只是佩蓉,这一次,你看错了,我已经没有斗志了。
坐在房里守岁,没有人说话,时间寂静而漫长,就好像我日复一日的生命。
“姑姑,咱们出去转转吧。”
现在,整个圆明园是我一个人的,是不是我想怎么转就怎么转呢?
披了全貂毛的斗篷,又在手笼里塞了个手炉,两个人也没打灯笼,就顺着小路溜达。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圆明园大的可怕,所有的园路都有回路,如同一个圈,无论怎么走都只能回到原点。两旁的树木只剩下枯枝,投在地上的昏寐影子瑟瑟摇摆,像妖魔伸出的枯瘦手爪。
“竹儿,咱们回去吧。”
我觉得乏累,竹儿却没有停步,“姑姑,就快到了。”
“你耍什么把戏呢?”
竹儿低着头笑,也不吭声,只拉着我一直走。
穿出林中小径,眼前竟然一片灯火通明,福海之上,小林子和小陆子竟然带着好几个小太监在滑冰,岸边宫女们在抖空竹、跳格子,就像一个小型游乐场。
竹儿招了招手,小林子和小陆子立刻滑了过来,两人手里还拉了一个小推车。
我又惊喜又难以置信,看着他们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立马解下斗篷,扔掉手笼,一蹦三跳的坐进推车里,让小陆子和小林子拉着我在冰上疯跑。
一直玩到半夜,宫女、太监一个个又累又冻,我还是兴奋的不得了,这是我最开心的一个除夕!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喜悦,还有……感动。
是谁弄来空竹,是谁找来推车,是谁出的主意,是谁支开侍卫,我怎么会猜不到,怎么会猜不到?
第八十九章 复宠
除夕之后,我每晚都会到福海走一走,日复一日,直到冰融水暖,又是一顷碧波。有时,也会去别有洞天,静静地站在宫墙下,伸手触摸厚实而粗糙的墙壁,幻想着宫墙那一边的交辉园中,也有一个人和我一样,心手相连,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这一堵厚实的宫墙,包围了我的生活,也隔离了我的情感。我抬望夜空,苍穹黑幕缀满了碎钻,美的悠远,美的俏丽。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抬头看过星星,总觉得一个人仰望是那么的孤单。有风推着云朵在走,忍不住轻轻招手,多想自己真如清风一般,自由来去,不留一丝痕迹。
月亮圆润而通明,绽放银色光华,清和纯净。
“后天是十五了吧?”我轻声探问,生怕一不小心惊醒了别人的春闺梦。
“是呀,皇上已经两个多月没来看过姑姑了。”竹儿清脆如露珠般的声音带着隐忧,也滴的人心凉。
我收回视线,淡淡地说:“回去吧。”
竹儿替我拆掉头发上的珠翠,佩蓉默默地走进来,接了竹儿手上的功夫。佩蓉低着头,一下一下将我的头发梳开。
我扭头去看她,“有话要说?”
佩蓉点一下头,把梳子搁在一边,低声说:“宫里最近有一些不堪的传言,是关于主子和怡亲王的。”
我的手在袖子里抖了一下,问道:“传了什么?”
“传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恐怕已经传到皇上耳朵里了。”
我懒懒靠回椅子,“清者自清,由他们吧。”
佩蓉在我身侧下跪,沉声劝道:“话虽如此,但是三人成虎,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若是皇上真的相信了那些传言,主子,甚至怡亲王都可能会万劫不复。”
我的手倏地握紧,瞬间已恢复了冷静,低头看着佩蓉,“看来你已经查到是谁在搞鬼了。”
佩蓉伸出手指,在我掌心缓缓写下一个“齐”字。
屋里没有掌灯,我站在窗边想要吹一吹冷风,月亮忽地从云层后面跳出来,光华泼洒在整个窗台,明亮了一室。我赶忙将窗子紧闭起来,害怕罪恶的灵魂会玷污了月光的圣洁。
即便是死后要下地狱我也不会收手,谁让,你触到了我的底线。
竹儿端了热水进房,惊讶道:“姑姑,您一宿没睡吗?”
我扭头对她微笑,“不碍的。”
洗漱完毕,我拉着竹儿走到书桌前,捡了枝毛笔给她,“竹儿,替姑姑写几个字。”
“写什么呢?”
我已成竹在胸,沉沉说道:“明日亥时,别有洞天。”
竹儿写完,奇怪地问我:“咦?姑姑写这几个字是要做什么呀?”
我捋着竹儿的辫子,浅笑起来,“让常太医转告怡亲王,姑姑有事拜托王爷,请王爷明日亥时在别有洞天等。”
竹儿收拾好东西出去,我又唤了佩蓉进来。
“佩蓉,我要你出卖我一次。”
佩蓉惊讶着上前,“主子?”
我两根手指夹了竹儿写的纸条递给她,“这是怡亲王托人捎来的字条,你知道该送去哪了?”
佩蓉心领神会,重重点了一下头,“主子放心。”
祝寿八仙、祝寿万年尊、群仙庆寿碗、长春松竹梅熏冠炉、碧玉仙桃瑞芝杯……我在写单子,写了大半个时辰,足足写了三、四页纸。
佩蓉再次进房,我看她脸上轻松,便问:“说了?”
“说了。”
“怎么说的?”
“自从绿珠的事情之后,俪妃终日疑神疑鬼,对待下人越发刻薄,尤其奴婢又是在翊坤宫服侍过的。如今俪妃失宠,启祥宫上下早已寒心,暗地里都在给自己寻出路呢。”
这个佩蓉,蛇打七寸呢,真是一张厉嘴。
“她信了多少?”
“六成。”
“那字条呢?”
“她收起来了。”
我点点头,“看来信了八成了。”
写完最后一笔,我叫佩蓉上前,笑着问她:“看看这礼单可还上得了台面?”
佩蓉执起宣纸细细看过,点头赞同,“皆是珍宝,置办起来恐怕要花不少时日呢!”
我在一旁附和道:“是要花不少时日啊!”
佩蓉放下宣纸,疑惑地看着我,“主子为何突然写起礼单来了?而且看样子像是祝寿用的。”
我只是轻轻一笑,反问她:“你看呢?”
佩蓉摇了摇头,说话的语气有些拜服,“主子这一次行事,奴婢真是一点端倪也看不出。”
佩蓉的话只能让她相信六成,那张字条让她信了八成,但是还不够,我要让她相信十成,所以明日亥时,允祥一定要出现在别有洞天。
对不起,允祥,请原谅我对你的欺骗,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置身于险境。
亥时过去大半,我独自一人坐在西峰之上,已经隐约可见山下灯笼盏盏,隔着树木枝叶望去,忽明忽灭,竟像是鬼火一般。看样子,还来了不少人,一切果然都按照我的设定在进行。我轻蔑地笑着,虽然是中途进场,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上半场演出了怎样的情节:
怡亲王深夜入宫,去的不是皇帝所在的四宜堂,却是别有洞天;俪妃鬼鬼祟祟离开天地一家春,所去的目标也是别有洞天;齐妃邀皇帝沿湖赏月,走到别有洞天时“恰巧”抓到正在幽会的叔嫂,谁知披着斗篷的女人竟是俪妃的贴身宫女竹儿;皇帝一番问话,才知道原来是俪妃为置办皇帝万寿的寿礼请求怡亲王帮忙,证据便是竹儿手中的四页礼单;于是齐妃拿出字条对质,怡亲王与竹儿皆否认见过那张字条,皇帝看后给出的结论是--字条是伪造的。
胤祥的字笔锋锐利;而我因为没有腕力,无论勾还是折都很圆滑;竹儿虽有腕力,但终归是女子,字体多了些胭脂气,我们三人的字虽然形似,但在行家眼中,一眼便能看出区别。而竹儿,没有理由陷害俪妃。
至此,皇帝已经完全不相信齐妃,但他也不会完全相信俪妃,所以他要召俪妃问话。但是遍寻整个天地一家春都找不到俪妃的身影,然后便有太监或是宫女奏报,说是瞧见俪妃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往西峰秀色去了。
这是我自编自导的戏码,下半场轮到我出场,我又怎么可能不敬业呢?唇角弧度轻蔑依旧,还多了凉薄。
猛吸了两口冷冽的空气,鼻子被冻酸,眼眶跟着就湿润起来。我在新植的玉兰树下坐着,头顶的花苞用力舒展,似要怒放,然而终究没有绽开。
当脚步声在我身后响起时,我已是泪盈于睫,欲坠而不坠。
“筝儿……”胤禛这一声呼唤,有多少疑惑,有多少挣扎,有多少疼惜。
我意外而迷茫地扭头,抬眼的一刹那,泪珠不堪重负地滚落下来。
“筝儿……”胤禛再唤一声,重重的心疼。
我起身便要逃,胤禛已先一步抢在我身前。他握一下我的手,跟着便扬开身上明黄色云雁细棉斗篷将我包裹在他怀里,“手这么冷!你在这做什么?怎么穿得这么少?”
我迅速低下头去,不肯出声,只是双肩颤抖,极力压抑着啜泣。
胤禛转头看向我方才坐在下面的那株玉兰,顿时愣住。他缓缓地抬手,将系在树枝上的红线轻轻解下来。
我见他此举,再忍不住“嘤嘤”地哭出声来。
胤禛的手绕到我身后,紧紧地搂着我,他的嘴附在我耳边,声音低沉而懊悔,“别哭了,都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
我伏在胤禛肩头,看他身后众人,原来来的不只齐妃,还有皇后、婉乔、裕嫔、懋嫔,千人千面,齐妃愤怒而无法言说,皇后则高深莫测地笑着,裕嫔和懋嫔只当是看戏,我想婉乔的笑应当是真心的吧。
目光再向后扫,整个人愣住。月光打在允祥的侧脸上,只看得见他半面的表情,然而他目光了然却带着失落,温和之中还有一丝悲怆,他终究是以为我利用了他吧。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