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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出酒吧,鞋跟敲打在瓷砖上,发出咚咚声响,仿佛遥远的战鼓。
两名度假者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环视身边的战场。
“如果咱们和往常一样去西班牙的托雷莫里诺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其中一人哀怨地说。
“外国人,”另一个人说,“就是跟咱们不一样,帕特里夏。”
“那就这么定了。明年咱们去布赖顿度假。”斯瑞夫太太说。她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那一幕的重要性。
它意味着不会再有明年。
说起来,它甚至降低了下周存在的可能性。
五、星期四
生人总会激发“他们”的兴趣和好奇,但这一次,“小辣椒”佩帕带来的是惊人的消息。
(这些年他们四个用过不少名号,灵感多半来自亚当头天晚上看到或读到的东西。亚当·扬小队、亚当和公司、白垩坑党、绝对知名四人组、绝对超级英雄军团、采掘场党、秘密四人组、塔德菲尔德正义联盟、银河战队、正直四人、反抗军。但无论如何自诩,别人私下里总是用“他们”来指代他们,最终他们也接受了这个名字。)
“她住进了茉莉小屋,而且是个女巫。”佩帕说,“我全知道。为她打扫房间的亨德森太太跟我妈妈说,那人订了一份女巫的报纸。她有很多普通报纸,但有—份是专门向女巫发行的。”
“我爸说世上没有什么女巫。”温斯利戴①说。他有一头金色卷发,还有总从黑边厚眼镜后面窥视世间万象的严肃认真的眼睛。很多人都相信他受洗时曾被命名为杰里米,但谁都不用这个名字称呼他,连他父母也一样——他们叫他小家伙。他们这样做,是因为潜意识中希望温斯利能够领会此中的暗示。他总给人一种刚出生心理年龄就有四十七岁的感觉。
【① 温斯利的正式名。】
“我看不出为什么没有。”布赖恩有张洋溢着快乐的宽脸盘,上面永远蒙着一层灰尘,“我不明白为什么女巫们不能有自己的报纸。可以登最新法术之类的报道。我父亲订了份《垂钓者邮报》,我打赌世上的女巫肯定比垂钓者多。”
“那报纸叫《通灵新闻报》。”佩帕主动说。
“那不是给女巫看的。”温斯利戴说,“我婶婶就有。上面的文章都是用意念弄弯勺子、占卜算命和认为自己上辈子是伊丽莎白女王的人。实际上,世上早就没有女巫了。人们发明医药后,就对女巫说‘没你们什么事儿了’,然后把她们全烧死了。”
“那上面可能有青蛙之类的图片。”布赖恩不想白白浪费一个有趣的点子,“还有……还有长柄扫帚的驾驶测试。还有猫咪专栏。”
“你婶婶说不定就是个女巫。”佩帕说,“潜藏起来的女巫。白天是你婶婶,晚上才搞巫术。”
“我婶婶不是。”温斯利戴略带威胁地说。
“还有她的食谱。”布赖恩说,“用搞巫术剩下的青蛙做菜。”
“哦,闭嘴。”佩帕说。
布赖恩哼了一声。如果这话出自温斯利戴之口,接下来很可能发生一场朋友间半真半假的打闹。但“他们”的男性成员早就明白,佩帕从不认为自己应当遵守朋友打闹中的不成文规定。她会以十一岁女孩惊人的准确度又踢又咬。另外,十一岁的“他们”已经隐隐觉得,把手放在老伙计佩帕身上会让人进人心跳加速的状态,并因此而感到困惑。当然,这样做也少不了惹来一记足以击倒功夫小子的蛇拳。
但她在你这派里总是好的。他们都骄傲地记得,有一次戈里希·约翰逊和他的帮派——小镇中仅有的另一派——嘲笑他们跟女孩玩。结果佩帕突然爆发,最终闹到戈里希的妈妈夜里找上门来抱怨。
(戈里希·约翰逊是个可怜的大块头。每所学校都有这么个孩子。其实他不能算胖,只是又高又壮,穿的衣服几乎跟他爸爸一个尺码。纸张在他粗壮的手指间粉碎,铅笔在他掌中断裂。他也曾尝试着跟别人玩些安静友好的游戏,但最终别人总会被踩在他的大脚下。戈里希·约翰逊几乎是出于自卫地成了个小霸王。小霸王这个称呼总比大笨瓜好,至少它表明了支配力和一点期许。戈里希让体育老师们绝望,只要他对体育有一点点兴趣,就能为学校赢得冠军荣誉,但戈里希从没找到适合自己的运动。私下里,他热衷于收集热带鱼,还因此获过奖。戈里希·约翰逊跟亚当,扬年纪相仿,前后只差几小时。)
佩帕将这个体格硕大的男孩视为天敌。
佩帕有一头红色短发,雀斑不算太多,至少她的脸不会被当成偶尔露点皮肤的整块雀斑。
佩帕的名字是皮平·凯兰崔尔·月之子②。“他们”的三位男性成员上学第—天就在操场上领教过她的厉害。那时他们才四岁。
【② 皮平和凯兰崔尔都是《指环王》中的角色,当年的嬉皮士们将这本书视作圣典。】
他们问她叫什么,她很天真地说了。
后来,人们用了一桶冷水才把皮平·凯兰崔尔·月之子的牙和亚当的鞋子分开。温斯利戴的第一副眼镜碎了,布赖恩的汗衫需要缝五针。
自那以后,“他们”就聚在—起,而佩帕则永远成了“小辣椒”佩帕。只有她妈妈、戈里希·约翰逊和约翰逊派的孩子——当他们心中充满勇气,又确定“他们”不在附近的时候,才会用原来那个名字。
亚当坐在充当办公椅的牛奶箱上,脚跟敲打着箱边,从容不迫地聆听着朋友们的争吵,如同一位君王聆听群臣们叽叽喳喳的空谈。
他懒洋洋地嚼着一根稻草。现在是星期四上午。假日漫长,无穷无尽,洁白无瑕,需要找些东西来填充。
“我家订的星期日报刊上说,乡下有数以千计的女巫。”布赖恩说,“敬拜自然,还吃健康食品什么的。凭什么咱们这儿就不能有一个?她们以纯粹的邪恶席卷乡野,报纸上说的。”
“什么,就靠敬拜自然和吃健康食品?”温斯利戴说。
“就是那么写的。”
“他们”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他们曾在亚当的煽动下,尝试过健康节食,时间长达整整一下午。最终得出结论,你可以靠健康食品活得很好,只要预先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就行。
布赖恩鬼鬼祟祟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报纸上还说她们会光着身子跳舞。”他说,“她们会到山上或是巨石阵之类的地方,光着身子跳舞。”
“哈。”佩帕说。
牛奶箱宝座上传来一阵懒洋洋的挪动声。亚当准备发言了。
“他们”都安静下来。亚当的话向来值得一听。在内心深处,他们知道”他们”不是个四人帮派,而是属于亚当的三人帮。但他们都认为,如果你想要刺激、有趣又充实的生活,那么在亚当派中跑跑腿,也比当世上其他帮派的老大强。
“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歧视女巫。”亚当说。
“他们”对视一眼。这话有点意思。
“哦,她们会让作物枯萎,”佩帕说,“还会把船搞沉,还会告诉你会不会成为国王什么的,还会用香草泡茶。”
“我妈妈就用香草。”亚当说,“你们的妈妈也是。”
“哦,那些都没问题。”布赖恩决定坚守神秘学专家的地位,“我估计上帝说过薄荷和鼠尾草什么的都是好东西。显而易见,用薄荷、鼠尾草没问题。”
“而且她们光靠目光就能让你生病。”佩帕说,“这叫邪眼。她们看你一眼,然后你就病了,谁都不知道为什么。她们还会做个你的模型,在上面扎满针。针扎的地方都会生病。”她快活地补充说。
“再也没有这种事了。”理性思考者温斯利戴重申道,“因为我们发明了科学,还有,所有郊区牧师都会烧死女巫,这是为她们好。这叫西班牙宗教审判。”
“那么我认为,咱们应该搞清住在茉莉小屋里的是不是女巫。如果是的话,就去告诉皮克斯吉尔先生。”布赖恩说。皮克斯吉尔先生是教区牧师,从爬墓地的紫杉树到按响门铃就跑等一系列问题上都跟“他们”存在
分歧。
“我觉得到处放火烧死别人,肯定是不允许的。”亚当说,“要不人们岂不是玩起来没个够。”
“如果你是宗教人士就没问题。”布赖恩保证说,“这样做还能防止女巫下地狱。我想,只要能摆正心态,她们还会感激不尽呢。”
“我觉得皮克斯吉尔不可能放火烧任何人。”佩帕说。
“哦,我可说不准。”布赖恩意味深长地说。
“不会真用火烧她们。”佩帕不屑地说,“他多半会通知那些人的家长,然后让他们自己决定要不要点火。”
他们摇了摇头,对牧师责任心的匮乏表示反感。接下来,另外三个人期待地望向亚当。
他们总是期待地看着亚当,而他总能想出主意。
“也许咱们应该自己干。”他说,“如果真有那么多女巫,总要有人做点什么。这就像……就像邻里安全互助会。”
“邻里互煮会。”俩帕说。
“不是那个叫法。”亚当冷冷地说。
“但咱们不能当西班牙宗教审判官,”温斯利戴说,“咱们不是西班牙人。”
“我打赌西班牙宗教审判官不一定非是西班牙人不可,”亚当说,“我打赌这就像苏格兰鸡蛋和美国汉堡。只要有西班牙的样子就行。咱们只要让它看着像是西班牙的,所有人就会知道这是西班牙宗教审判。”
沉默。
总是堆积在布赖恩座位周围的空薯片包发出吱嘎声响,打破了这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他。
“我有张斗牛士海报,上面有我的名字。”布赖恩缓缓说道。
午饭时间来了又去。新组建的西班牙宗教审判所重新集合。
大审判官挑剔地检视着眼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问道。
“跳舞的时候敲打用的,”温斯利戴略显警惕地说,“我婶婶几年前从西班牙带回来的。我记得叫响葫芦。这上面还有个西班牙舞者拿着它们的图片,看。”
“她干吗跟一头牛跳舞?”亚当说。
“为了表明是西班牙的。”温斯利戴说。亚当算它通过了。
斗牛士海报和布赖恩许诺的一模一样。
佩帕拿来的东西,很像酒椰壳做的调料瓶。
“这是用来放葡萄酒的,”女孩挑衅地说,“我妈妈从西班牙买回来的。”
“上面没有牛。”亚当很苛刻。
“用不着。”佩帕反驳道,同时身子略微—晃,进入战斗姿态。
亚当迟疑片刻。他姐姐莎拉和男朋友也去过西班牙。莎拉带了个很大的紫色玩具驴回来,尽管绝对是西班牙的,但亚当本能地感到它与西班牙宗教审判气氛不合。另一方面,她男朋友买了把很炫的宝剑,还说是西班牙最好的托莱多钢剑。虽说拿起来时剑刃总会弯曲,想借来裁纸也因为”要变钝”而被拒绝,但亚当花了半小时阅读百科全书,觉得这正是宗教审判需要的东西。可惜的是,巧妙的暗示没起作用。
最后亚当从厨房拿了串洋葱。它们很可能是西班牙的。但就连亚当也必须承认,作为宗教审判所的装饰品,它们显然缺乏某种感觉。他现在的本钱不够,无法强烈反对酒椰调料瓶。
“很好。”他说。
“你确定这是西班牙洋葱?”佩帕放松下来,随即问道。
“当然,”亚当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