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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不让你有更多的麻烦,明白吗?”
“明白,叔叔。”
“你要是在里面弄出一点儿声响,我就不帮你了,你要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走开,又背对壁炉站着。就在这时,搬运工回来了,拿着一把刷子、准备装碎玻璃的簸箕、一个碗,还有一块抹布。
“大人,我只能再次对您说,我最真诚地请求您原谅;我不知道——”
“快把这堆破烂收拾了。”
于是,搬运工便开始擦地毯上的酒。这时,管家敲了敲门,和阿斯里尔勋爵的贴身男仆一起走了进来,勋爵的男仆叫索罗尔德。他们俩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箱子擦得铮亮,安着黄铜把手。一看见搬运工正在干的事情,两个人便惊呆了。
“是的,正是托考依葡萄酒,”阿斯里尔勋爵说,“真是糟透了。是投影灯吗?索罗尔德,请把它架在衣柜旁边,好吗?我把银幕挂在另一边。”
莱拉发现,她能从门上的裂缝里看见银幕,也看得见任何投到银幕上的东西。她拿不准这是不是叔叔有意安排的。勋爵的贴身男仆打开僵硬的亚麻布,安在架子上,在哗啦啦的声音的掩护下,莱拉轻声说:
“怎么样?没白来,对吧?”
“也许是,也许不是,”潘特莱蒙用他那纤细的飞蛾的声音严肃地说。
阿斯里尔勋爵站在壁炉旁,呷着最后一点咖啡,目光阴沉地看着索罗尔德打开装投影灯的箱子,卸掉镜头上的盖子,然后检查油箱。
“油很多,大人,”他说,“要不要派人去把技术员叫来开始操作?”
“不用,我自己来。谢谢你,索罗尔德。雷恩,他们的晚宴结束了吗?”
“我想很快就要结束了,大人,”学院的男仆答道,“如果考森先生说的我没有理解错的话,院长和他的客人们一知道您在这里,他们就会马上过来。可以把咖啡托盘拿走吗?”
“好,你去吧。”
“遵命,大人。”
男仆轻轻地鞠了个躬,拿起托盘离开了,索罗尔德跟在他后面。门刚一关上,阿斯里尔勋爵的目光便穿过整个房间,径直落在了衣柜上。莱拉觉得,他这一瞥几乎就像是一种有形的压力一样,又像是一枝利箭或是一柄长矛。后来,他把目光移向别处,和自己的精灵轻声地说起了话。
他的精灵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保持着警惕和优雅,也透着威胁。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审视着休息室,然后,它们和勋爵那双褐色的眼睛一道,转向通往大厅的那道门——这时,门把手转动了起来。莱拉看不见那道门,但当第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她听见了有人吸了一口气。
“院长,”阿斯里尔勋爵说,“是的,我回来了。请把你的客人都请进来吧;我有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要给你们看看。”
第二章 北方的概念
“阿斯里尔勋爵,”院长吃力地说着,走上前来,握住他的手。莱拉从自己藏身的地方注视着院长的眼睛。的确,他的眼睛朝刚才放托考依酒的桌子那儿微微瞥了一下。
“院长,”阿斯里尔勋爵说,“我来得太晚了,不好打扰你的晚宴,于是我便自己进了休息室。你好,副院长,很高兴看到你气色这样好。请原谅我今天粗鲁的穿着,因为我刚刚到。是的,院长,托考依酒全都洒了,我想你闻得到它的味道。搬运工把它从桌子上撞了下去,但这事应该怪我。你好,神父。你最近的那篇文章我拜读了,很感兴趣。”
他从神父身边走过去,莱拉便清楚地看到了院长的脸。那张脸上毫无表情,但他肩头上的精灵却在拨弄着羽毛,两只脚不安地换来换去。阿斯里尔勋爵已经成了休息室里的中心;尽管他在院长的一亩三分地上小心地对他礼貌有加,但是这里的威望到底在哪里却是一清二楚。
院士们都向客人问好。进了休息室,有的围坐在桌子周围,有的坐在太师椅上。不久,空气中便充满了嗡嗡的说话声。莱拉看到,那个木头箱子、银幕和投影灯激起了他们强烈的兴趣。她非常熟悉这些院士:有图书馆长、副院长、调查员等等。她就是在他们的呵护下长大的,他们给她教育,给她惩罚,给她安慰,也给她小礼物,还把她从花园的果树旁撵走;他们就是她的家。如果她知道什么是家的感觉,那他们可能就是一个家庭。不过,即使她知道什么是家,她也更可能觉得与学院的仆人们更像一家人。院士们有着比疼爱一个一半野性、一半文明的小丫头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更不用说这个小女孩儿只是凑巧被人遗弃给他们的了。
院长点燃了银质小火锅下面的酒精灯,热了几块黄油,然后把六个罂粟蒴果切成两半,扔到火锅里。每次宴会后总是要上罂粟的:它让人头脑清醒,口齿伶俐,还能丰富谈话的内容。由院长亲自烧制罂粟蒴果,这是他们的传统。
借着煎黄油的咝咝声和人们交谈的嗡嗡声的掩护,莱拉晃来晃去地想给自己找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她极其小心地把一件又长又大的毛皮长袍从衣架上拿下来,铺在衣柜的底板上。
“你该找件旧的、表面不均匀的,”潘特莱蒙小声说,“要是太舒服了,你会睡着的。”
“我要是睡着了,你就该把我叫醒,”她回敬道。
她坐在那儿,听他们交谈。他们谈的依然极其枯燥无味;几乎全是关于政治,而且都是关于伦敦的政治话题,只字不提令人兴奋的鞑靼人。令人惬意的煎罂粟和烟叶的味道透过柜门飘了进来,莱拉不止一次地发觉自己打起了瞌睡。但是终于,她听到有人敲了敲桌子,人们都安静下来,院长开口说话了。
“先生们,”他说,“我想我完全可以代表我们所有的人,向阿斯里尔勋爵表示欢迎。他到访的次数虽然不多,但每次光临总是非常重要。据我了解,今天晚上,他要向我们大家展示一些非常有意思的东西。我们都知道,现在的政局非常紧张;阿斯里尔勋爵必须在明天一早赶到白厅,一列火车已经蓄足了蒸汽,我们这里的交流一结束,就要载着他前往伦敦;因此,我们一定要很好地利用我们的时间。等他给我们演讲结束之后,我想一定会有人要提些问题,请大家把问题问得简明扼要。阿斯里尔勋爵,请开始吧?”
“谢谢你,院长,”阿斯里尔勋爵说,“首先,我要给大家放几张幻灯片。副院长,我想你从这里看得最清楚;院长,也许你可以坐在衣柜旁边的那把椅子上?”
叔叔的巧妙安排让莱拉万分惊讶。上了年纪的副院长两眼昏花,因此让他离银幕近一些是合乎礼节的,而他往前坐就意味着院长得坐在图书馆长旁边,这样,院长和衣柜里莱拉蜷伏的地方只不过有大约一码(一码等于0。9144米)的距离了。院长在太师椅上坐下来的时候,莱拉听见他小声嘀咕道:
“这个魔鬼!他知道葡萄酒里的名堂了,我敢肯定他知道了。”
图书馆长低声应道:“他是要钱来了,如果他强行要求进行表决——”
“如果他这样,那我们一定要反对,凭我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据理力争。”
阿斯里尔勋爵使劲给灯打了打气,汽灯便开始嘶嘶地响了起来。莱拉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以便看见银幕。银幕上开始出现了一个明亮的白色圆圈。阿斯里尔勋爵大声说:“请哪位把屋子里的灯光调低些?”
一个院士站起身,去调灯光,屋子里随之暗淡下来。
阿斯里尔勋爵开口说道:
“正如你们有人知道的那样,十二个月前,我随一个外交使团出发北上,去见拉普兰国王——这至少是我表面上的任务。实际上,我的真正目的是继续北上,直抵北部冰原,去感受、弄清格鲁曼探险队出了什么事。在格鲁曼留给柏林学术界的最后的信息中,其中一条谈到了某种只能在北部地区看到的自然现象。我当时决定要对此进行调查研究,同时也想看看对格鲁曼有什么新的发现。但是我要给大家放的第一张图片同这两件事都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他把第一张幻灯片放进图片架,在镜头后面推动了一下,屏幕上便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影,黑白对比非常明显。照片是在夜里满月下拍摄的,中景(画面前景和背景之间的部分)部分是一座简陋的小木屋,墙壁是黑色的,衬出其四周的白雪,屋顶上的积雪很厚。木屋旁边,放着一排自然科学器材,有天线、电线和绝缘瓷,全都在月光下闪着光,上面结着厚厚的霜。在莱拉看来,它们就像通往亚尔顿路上电器公园里的东西似的。一个身穿毛皮的男子站在前景部分,外套上长长的风帽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他举着右手,似乎是在打招呼;旁边是一个比他矮小的身影。月光下,一切都在闪烁着同样苍白的光。
“这张照片是用标准的硝酸银感光乳胶拍摄的,”阿斯里尔勋爵说,“我想请大家再看另一张,是仅仅一分钟后在同样的地点拍摄的,这次采用的是一种新型的专用感光乳胶。”
他取出第一张幻灯片,把另一张放进图片架。这一张光线更加暗淡,刚才的月光似乎被过滤掉了。地平线依然看得见,木屋黑色的轮廓和轻便的被雪覆盖着的屋顶显得非常突出,但是那些复杂的器材则藏在了黑暗之中。然而,那个男子却完全变了:他全身沐浴在亮光之中,举起来的手上正飞出一个个小小的颗粒,熠熠闪光。
“那个亮光是往上还是往下?”神父问道。
“往下,”阿斯里尔勋爵说,“但并不是什么亮光,而是尘埃。”
他说这个词时的口气让莱拉觉得这个单词的首字母是大写的,似乎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尘埃。院士们的反应证实了她的感觉,因为阿斯里尔勋爵的话让他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然后便是阵阵怀疑的喘息声。
“但是怎么——”
“当然——”
“不可能——”
“先生们!”神父的声音说道,“听听阿斯里尔勋爵的解释。”
“那是尘埃,”阿斯里尔勋爵重复道,“它们之所以在底片上看起来像灯光,是因为这些尘埃的微粒对这种新型的专用感光剂产生了影响,这跟光子对硝酸银感光剂产生影响是一样的。我之所以这样做,其中一个原因是要证明,首先我这次探险是去了北方的。正如各位所看到的那样,这个人的轮廓清晰可辨。下面我想请大家看看他左侧的那个轮廓。”
他指了指小一点的那个模糊的轮廓。
“我想这是那个人的精灵,”调查员说道。
“不是。当时,他的精灵是一条蛇,盘曲在他的脖子上。大家模模糊糊看见的那个轮廓是一个孩子。”
“是被切割(在本书中,切割一词指的是把人和精灵分开)了的孩子——”有人开口说道,但立即又闭上了嘴,这说明他知道这样的话是不该说出口的。
屋子里安静极了。
这时,阿斯里尔勋爵平静地说:“这是一个完整的孩子(意即他的精灵和他本人还是一体的,没有被切割)。正是由于尘埃的特性,才出现了这种情况,是不是?”
有几秒钟的光景,大家谁都没有说话。后来,神父的声音响了起来。
“啊,”他开口说道——像是一个饥渴的人,痛饮之后放下杯子,长出了一口因刚才喝水而被屏住的呼吸,“那些尘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