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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拉说不出话来了。她张了张嘴,两次,三次,终于费力地说道:
“不,不是,我到这儿来,是因为——”
他看上去吓坏了,不断地摇着头,举着手,好像要把她挡在外面似的。莱拉无法相信他会这么紧张。
她往前走近一步,想让他放心,罗杰走过来站在莱拉身边,显得非常担心。他们的精灵一扇翅膀,飞到温暖的大厅里。过了一会儿,阿斯里尔勋爵一只手撑在眉头上,稍稍平静起来。他低头看着两个孩子,脸上开始恢复了血色。
“莱拉,”他说,“你是莱拉?”
“是我,阿斯里尔叔叔,”莱拉答道,觉得这个时候不该谈他们真正的关系,“我这次来,从乔丹学院院长那儿给你带来了真理仪。”
“是的,你当然带来了,”他说,“这位是谁?”
“他叫罗杰·帕斯洛,”莱拉说,“他是乔丹学院厨房里的小伙计,但是——”
“你们是怎么到这儿的?”
“我正要说呢。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就在外面,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的。他从特罗尔桑德就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们还让埃欧弗尔上了当——”
“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是谁?”
“是披甲熊。是他把我们带到这儿的。”
“索罗尔德,”他叫道,“给孩子们放些热的洗澡水,给他们准备点儿吃的。然后他们需要睡一觉。他们的衣服脏极了,给他们找些穿的来。现在就办,我要跟这只熊谈谈。”
莱拉觉得脑袋晕了起来,可能是因为热,也可能是因为终于放松了的缘故。她看见男仆鞠了个躬,离开大厅,阿斯里尔勋爵走到前厅里,随手把身后的门关上了。这时,莱拉几乎是瘫倒在离她最近的一把椅子里。
似乎刚刚过了一会儿,索罗尔德便跟她说起了话。
“跟我来,小姐,”他说。莱拉强迫自己站起身,跟罗杰一起走进一问暖洋洋的浴室,加热的横杆上挂着松软的毛巾,浴缸里的水在石脑油灯光下冒着热气。
“你先来,”莱拉说,“我坐外面,咱们说说话。”
于是,罗杰热得缩手缩脚地喘着粗气,走进浴缸,开始洗澡。他们俩以前经常光着屁股一块儿游泳,跟别的孩子一起在伊希斯河(泰晤士河上游,位于牛津附近)或彻维尔玩耍。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
“我怕你叔叔,”罗杰隔着开着的门说,“我是说你爸爸。”
“最好还是叫他叔叔,有时候我也怕他。”
“我们刚进来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看我,只是看你,而且他很害怕,等看到我的时候,他又马上平静下来了。”
“他只是吃惊而已,”莱拉说,“不管是谁,见到想不到的人都这样。自从那次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见到我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我,所以他一定非常吃惊。”
“不是的,”罗杰说,“不光是吃惊。他看我的时候就像是一条狼,又像是在算计着什么。”
他往身上撩了些水。莱拉把真理仪拿了出来。
“要不要问问真理仪?”莱拉问。
“嗯……不用了。有些事我倒宁愿不知道。自从饕餮到了牛津以后,我听到的所有的消息好像都是坏的。早知道五分钟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没什么好处。就像现在,我知道这间浴室很好,再过五分钟,我还可以用那个热乎乎的毛巾。擦干身子后,我也许会美美想一想该吃什么了,但就到此为止,不再往下想了。等吃完饭,我也许会想到床上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但再往下我就不去想了,莱拉。我们见过很可怕的事情,是不是?而且有可能越来越多,所以,我想最好不要知道以后会出现什么事,我只关心现在。”
“是的,”莱拉无精打采地说,“有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尽管手里还拿着真理仪,但只是一种安慰而已,莱拉并没有去转动上面的轮子,也没注意到真理仪指针的摆动。潘特莱蒙却在默默地盯着真理仪看。
等两个人洗了澡,吃了些面包和奶酪,喝了点儿葡萄酒和热水之后,男仆索罗尔德说:“现在,罗杰去睡觉,我领他去。莱拉小姐,勋爵大人问你愿不愿意去书房见见他。”
在一间有着宽敞的玻璃窗的屋子里,莱拉看见了阿斯里尔勋爵。透过窗户可以俯视下面很远的冰冻的大海,宽大的壁炉架下面烧着煤火,一盏石脑油灯光被调得很低,这样,房间里的人和窗外星光下凄冷的景色之间便几乎没有什么让人分心的反射了。阿斯里尔勋爵靠坐在壁炉一边的一把椅子里,招手让她过来坐在对面的另一个椅子上。
“你的朋友埃欧雷克·伯尔尼松在外面休息,”他说,“他喜欢寒冷。”
“他跟你说了和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决斗了吗?”
“说得不细,不过,我知道他现在是斯瓦尔巴特群岛的国王了,是不是?”
“当然是了。埃欧雷克从不撒谎。”
“他好像是自愿作你的护卫了。”
“不是的,是约翰·法阿让他照顾我的,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这样的,他在执行约翰·法阿的命令。”
“约翰·法阿是怎么卷入这件事的?”
“你要是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告诉你,”莱拉说,“你是我爸爸,是不是?”
“是,那又怎么样?”
“那你早就应该告诉我,就是这样。你不该向人们隐瞒这个,因为等他们弄清事实的时候,他们会觉得自己很傻,你这样做很残酷。我要是知道了我是你女儿,那又有什么两样呢?你很多年前就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告诉我;要我保密,我一定会保密的,不管我有多小,你如果要我保密,我一定会做到。你要是让我保密,我会觉得非常骄傲,不管出现什么情况,我都绝对不会说出去。可是,你从来没告诉过我。你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却从来不跟我说。”
“谁告诉你的?”
“约翰·法阿。”
“你妈妈的情况他也告诉你了?”
“是的。”
“那么,我就没什么要说的了。我不想让没有礼貌的小孩儿来审问我,谴责我。我想听听你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和你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把该死的真理仪给你带来了,对不对?”莱拉忍不住大叫起来,眼泪都要掉出来了,“从乔丹学院到现在,这一路上我一直在照管它。虽然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但还是把它藏得很好,像宝贝似的对待它,学会了怎么使用。我本来完全可以把它放弃,然后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了,但是我还是带着它,走了这么远的该死的路。可是你连声谢谢都不说,而且一点儿也看不出你见到我后很高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干,但我还是这样做了,没有放弃,即使在埃欧弗尔… 拉克尼松臭烘烘的宫殿里、披甲熊包围着我,我也没有放弃,全靠我自己,我还骗他,骗他跟埃欧雷克决斗,这样我才能到这儿来,完全是为了你……等你真的见到我,你却差点儿晕倒,好像我是你从来不想见的一个可怕的东西似的。阿斯里尔勋爵,你不是人,你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会这样对待我。当爸爸的应该是爱他们的女儿的,对不对?可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这是事实。我爱法德尔·科拉姆,也爱埃欧雷克·伯尔尼松;我爱一只披甲熊胜过爱我的爸爸。我也敢肯定,埃欧雷克·伯尔尼松也比你更爱我。”
“你亲口跟我说的,他只是在执行约翰·法阿的命令。你要是感情用事,那我就不想浪费时间来跟你谈什么了。”
“那把你该死的真理仪拿走吧,我要跟埃欧雷克回去了。”
“去哪儿?”
“回埃欧弗尔的宫殿去。等库尔特夫人和祭祀委员会来的时候,他能跟他们决斗。要是他打败了,那我也不活了,我才不在乎呢。要是他赢了,我们就派人去找李·斯科尔斯比,我就坐他的气球飞走,然后——”
“李·斯科尔斯比是谁?”
“是气球驾驶员。他把我们带到这儿,后来气球摔下去了。给你,这是你的真理仪,一点儿没坏。”
他一动不动,没有去拿真理仪。莱拉把它放在炉床边的黄铜围栏上。
“我想我得告诉你,库尔特夫人正往斯瓦尔巴特群岛赶过来。她一听到埃欧弗尔·拉克尼松的事儿,就会往这里来。她坐着齐柏林飞艇,带了很多很多士兵,他们要执行教会当局的命令,把我们全都杀光。”
“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他平静地说。
他显得那么从容不迫,这让莱拉不再那么恶狠狠的了。
“你并不知道,”她半信半疑地说。
“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有另外一个真理仪?”
“要知道这件事,我并不需要真理仪。莱拉,现在,我要听听你是怎么到的这儿。从头开始说,一个细节也别漏。”
莱拉便按照他的吩咐讲了起来。她从自己在乔丹学院的休息室里藏身讲起,讲到饕餮拐走了罗杰,又讲到她跟库尔特夫人待在一起的日子,然后便毫无遗漏地把随后发生的一切讲了一遍。
她讲得很长。讲完之后,她说:“所以,有一件事我想知道,我想我有权知道,就像我有权知道我是谁一样。虽然那件事你没有说,但这件事你一定得告诉我,算是补偿。这就是:什么是尘埃?为什么人人都怕它?”
他盯着她,像是在猜测她能否听得懂他要说的话。莱拉想,他以前从来没有严肃认真地看过自己;在此之前,他一直像是一个纵容孩子大搞恶作剧的成年人。但现在,他似乎觉得她快要长大了。
“尘埃是让真理仪工作的东西,”他说。
“啊……我原来就觉得可能是尘埃!还有呢?人们是怎么发现的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教会对此一直就是知道的。关于尘埃,他们已经宣扬了好几个世纪,只是他们不叫它尘埃罢了。
“但是几年前,一个叫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鲁萨科夫的莫斯科人发现了一种新的基本粒子。你听说过像电子、光子、微中子这些东西吧?他们之所以被叫做基本粒子,是因为你不能再把它们细分了:它们的构成物质只是它们自己,没有其他物质。嗯……这是一种新的基本粒子,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是,对它们进行测量却非常困难,因为它们根本不是以惯常的方式进行反应的。最让鲁萨科夫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这种新粒子似乎集中在人的周围,就像是受到我们的吸引似的,尤其是受到成年人的吸引。儿童也能吸引这种粒子,但很少,直到他们的精灵固定成某一种形式。进入青春期后,他们吸引尘埃的能力便开始强大起来,像成年人一样,尘埃也在他们身上积淀下来。
“因为所有这一类的发现都关系到教会的学说,昕以它们的结果必须由日内瓦的教会当局来宣布。鲁萨科夫的发现是那么的不可思议、稀奇古怪,弄得教会法庭的监察员怀疑他被魔鬼附了体。于是,他在实验室里驱魔,按照教会法庭的规定对鲁萨科夫进行了质询。但是,最终,他们不得不接受这一事实,鲁萨科夫没有撒谎,也没有欺骗他们,尘埃确实存在。
“这就给他们留下了一个问题,也就是要确定这种物质到底是什么。出于教会的本性,他们所能选择的解释只有一种。教会当局判定,尘埃是人类原罪的物理证据。你知道什么是原罪吗?”
莱拉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