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毁灭阴森地逼近小个子透思士的无意识层,在那一瞬,鲍威尔发现没有任何行会的训练能够阻止泰德毁灭自己。死亡的下意识冲动侵袭而来。泰德的双手松开了,他落到地上。振动片刻后便停止了,但是在那一秒钟,鲍威尔听到了沉重的血肉爆裂的闷响,丘奇也听见了,开始尖叫。
“安静,杰瑞!还不到时候。坚持。”
“你、你没听见他吗?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我们还没有安全呢、坚持住!”
当铺的门推开一条缝。一线光射进来.在地板上搜索着。它找到了一大片红色和灰色的浆液:肌肉、血和骨头,光线盘旋了三秒钟,然后熄灭。门关上了。
“好了,杰瑞。他们又以为我已经死了。现在你可以开始歇斯底里大发作了。”
“我不能下去,鲍威尔。我不能踩在……”
“我不怪你。”鲍威尔单手悬挂支撑身体,腾出一只手抓住丘奇的手臂,把他向柜台方向摇去。丘奇落下来,战栗不停。鲍威尔在他之后也下来了,努力克制反胃的感觉。
“你是说那是奎扎德的一个杀手?”
“肯定。他手下有一大帮疯子。每一次我们逮住他们送进金斯敦,奎扎德就弄来另一帮。”
“但是他们为什么和你作对?我——”
“机灵点吧,杰瑞。他们是本的同伙。本已经方寸大乱了。”
“本?本·赖克?可这是在我的店里。我可能也会在这里的。”
“你确实在这里。那他妈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赖克不会想杀我的。他——”
“他不会?”一幅微笑的猫的图像。
丘奇猛吸了一口大气。突然间他发作了:“婊子养的!天杀的!”
“别那么想,杰瑞,赖克是在为自己的生命战斗。你不能期望他事事都那么周到。”
“好吧,我也一样在战斗。那个混蛋刚刚让我下定了决心。准备好,鲍威尔。我敞开头脑。我要把一切都告诉你。”
结束了丘奇的事、从总部和泰德的梦魇中回来时,鲍威尔很庆幸在自己家中能看见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小淘气。芭芭拉·德考特尼右手握着一支黑色蜡笔,左手拿着一支红的,正精力充沛地在墙壁上乱涂乱抹,咬着舌头,眯起眼睛,全神贯注。
“芭芭!”他震惊地喊叫,“你在干什么?”
“花花,”她口齿不清地说,“给爸爸的漂两(亮)的花。”
“谢谢你,甜心,”他说,“真是个有趣的主意。现在过来和爸爸一起坐。”
“不。”她说,继续涂鸦。
“你是我的丫头吗?”
“是达(的)。”
“我的丫头不是一直都听爸爸的话吗?”
她考虑完了。“是达(的)。”她说。她把蜡笔放进口袋,坐在沙发上,身子靠着鲍威尔,脏兮兮的手掌放在他的手里。
“说真的,芭芭拉,”鲍威尔喃喃,“我真有点担心你口齿不清的毛病了。不知需不需要给你的牙齿整形。”
这想法只算半个笑话。很难想像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女人。他望进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眼睛里闪烁着空洞的光,就像等待被充满酒液的水晶玻璃杯。
慢慢的,他钻透她大脑空空洞洞的意识层,直到喧嚣骚动的前意识层,那里阴云密布,就像宇宙中一片广阔黑暗的星云。在那云层后面是孤零零一点微弱的闪光,天真烂漫,他已经开始逐渐喜欢上了。但继续深入之后便知道,那一星闪光原来是一颗炽烈咆哮的新星辉光的尖芒。
你好,芭芭拉。你好像——同应他的是一阵猛然爆发的激情,他立刻撤退。
“嘿,玛丽!”他喊,“快来!”
玛丽·诺亚斯从厨房里蹦出来,“你又有麻烦了?”
“还没有。也许马上就有了。咱们的病人正在好转。”
“我没注意到有什么不同。”
“和我一起进去。她开始恢复自己的身份了。在最底层。几乎把我的脑子烧坏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一个年长女伴?保护者?”
“你开玩笑吧?我才是需要保护的人。来握住我的手。”
“你两只手都在她手里。”
“说得形象点罢了。”鲍威尔不自在地扫了一眼面前那张宁静的娃娃脸和他手中冰凉的、松弛的双手,“我们下去吧。”
他又一次走下黑色的走廊,走向姑娘头脑深处的熔炉……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熔炉……那是一个巨大的水库,储蓄着永恒的精神力量,无理性,凶猛,沸腾不已,永无休止地寻求满足。他可以感应到玛丽·诺亚斯踮着脚尖走在他身后。他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停了下来。
嗨,芭芭拉。
“滚出去!”
我是那个幽灵。
仇恨向他狂涌而至。
你不记得我?仇恨的波浪平息下来,一波热烈的渴望的浪涛又狂乱地涌起。
“林克,你最好快跑。如果你陷进那个痛苦与快乐的混沌里,你就完了。”
“我想找到一样东西。”
“在那里除了原初状态的爱与死亡你什么都找不到。”
“我想知道她和她父亲的关系。我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对她有罪恶感。”
“好了,我要走了。”
熔炉里的火焰又一次高涨。玛丽逃了。
鲍威尔在火坑边摇晃着、感觉着、探索着、用感官体味着。像一个电工,小心翼翼地触碰暴露的电线,探测它们中间哪一根没有带着把人电倒的电流。一道耀眼的闪电在他身边劈下。他碰到了它,差点被打晕,然后移步到一旁,他感应到了她本能的自我保护力量,他被这种力量捂得快窒息了。他松弛下来,任由自己卷入混沌的中心,开始仔细分辨其中的庞杂。尽管他竭力尝试,但却越来越无法保持自己旁观者的超然状态。
这里是肉体的信息,是这个大熔炉养料的来源;难以置信的亿兆细胞的反应、器官的喊叫、肌肉低低的嗡嗡的旋律、感官的潜流、血液的流动、血液PH值的起伏波动……这一切保持着动态平衡,旋转着,搅动着,构成了这个姑娘的心理、意识。突触神经永无休止地联接、断开,噼噼啪啪,庞杂之中自有其韵律。每一个空隙里都填满零乱的图像碎片、不成型的信号、零星信息。所有这些,都是电离化的思想内核。
鲍威尔发现了部分爆破音的图像,于是循迹追踪,找到了字母P①……然后是另一种感受,和吻有关,再兜回去,婴儿对乳房的吮吸反应……然后是婴儿的记忆……关于她母亲的?不。是奶妈,横插进与父母有关的回忆……没有。没有母亲……鲍威尔躲开婴儿的愤怒与仇恨交织的火焰,失去母亲的幼儿通常会有这种症状。他又一次从P开始,搜索与父亲相关的内容:爸……爸爸……父亲。
陡然间,他与自己的形象打了个照面。
他瞪着那个形象,差点彻底崩溃,好一阵挣扎才恢复正常。
你到底是谁?那个形象动人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消失了。
P……爸……爸爸……父亲。热烈的爱,与什么有关?……他又一次与自己的形象正面相对。它是赤裸的,威武有力,被爱与渴望笼罩着,它的双臂张开。
滚开。你让我尴尬了。
那个形象消失了。该死的!她爱上我了吗?“嗨,幽灵。”
一幅图像,是她自己眼中的自己,扭曲到可悲的程度。亚麻色的头发像乱绳,黑色的眼睛像两块污斑,可爱的体形却成了扁平的毫不可人的平面……画面逐渐褪去。突然间,那个强有力的父亲——保护人鲍威尔的形象凶猛地向他冲来。他和这个形象纠缠在一起。它的后脑是德考特尼的脸。他跟随着这位加纽斯②,一直下沉到一条火焰熊熊的通道,这里充斥着形象,一对对,一双双,彼此牵连,是……赖克?不可能……没错,本·赖克和扭曲的芭芭拉的形象,并肩而立,像连体婴儿,腰以上分成兄妹,下面的腿弯来弯去,伸向下方的一片庞杂。B连接着B。B和B。芭芭拉和本①。血脉相连的,紧密……
①指PARENT(父母)的缩写
②古罗马的两面神,可以看见过去与将来
①两个名字都以字母B开头
“林克!”
喊声从远处传来,辨不出哪个方向。
“林肯!”
回答的事可以等等再说。必须先处理这个让人震惊不已的赖克的图像……
“林肯·鲍威尔!这边,你这傻瓜!”
“玛丽?”
“我找不到你。”
“再过几分钟就出来。”
“林克,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费大劲找到你了。如果你现在还不出来,你就陷在里面了。”
“第三次?”
“三小时之内的第三次。求求你,林克……趁我还有力气。”
他让自己向上方漫游。他无法找到上去的道路。无休无止无边无际的混沌在他周围吼叫。扭曲的芭芭拉·德考特尼的影像出现了,现在成了一个性感女妖。
“嗨,幽灵。”
“林肯,看在上帝的份上!”
他恐慌起来,毫无目的地乱冲乱闯,片刻之后,他接受的透思训练才重新发挥了效用,撤离技巧自行运用起来。思维屏障一个个依次砰然倒塌,每一次都是向光明更接近了一步。上升到一半时,他感到玛丽就在身边。她陪着他,直到他又一次回到自己的起居室,坐在那个顽童身边。她的手在他的手里。他急促地放开那双手,好像它们像火一样烫人似的。
“玛丽,我找到了她同本·赖克最不可思议的联系。那种关联……”
玛丽拿来一块冰毛巾。她用毛巾利索地拍打他的脸。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哆嗦。
“惟一的麻烦是……身份零零碎碎不成片断,想找出其中的含意,就像在太阳中心分析太阳的性质一样……”
毛巾又轻抚起来,“你处理的不是有系统的成分。你是在处理电离化的微粒……”
他躲开那毛巾,瞪着芭芭拉,“我的上帝,玛丽,我想这可怜的孩子是爱上我了。”
一只斜眼斑鸠的图像。
“真的。我在那里老是遇见我自己。我……”
“那么你呢?”
“我?”
“你以为你为什么不肯把她送到金斯敦医院去?”她说,“把她带到这里来之后,你为什么一天透思她两次?为什么要给她找女伴?我来告诉你,鲍威尔先生……”
“告诉我什么?”
“你爱上她了。你在库卡·弗茹德那里找到她时就爱上她了。”
“玛丽!”
她传给他一幅他和芭芭托·德考特尼的图像,栩栩如生,这些图像刺痛了他。还有几天前她透思到的他的零星思维片断……
止是这些片断,她才会脸色苍白,那是因为嫉妒、愤怒。鲍威尔知道那是真的。
“玛丽,亲爱的……”
“别在乎我。让我见鬼去吧。你爱上了她。这姑娘不是透思士,连精神都不正常。你爱她的哪部分?多少?十分之一?你爱她什么地方?她的脸蛋?她的潜意识?其他的百分之九十呢?当你找到的时候你也会爱她吗?去你妈的!我希望我让你待在她的脑子里,直到你腐烂为止!”她别转身,哭了起来。
“玛丽,看在……”
“闭嘴,”她哽咽道,“去你妈的,闭嘴!我……有个口信给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