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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唱声只能依稀地听到,但在那样的距离还听不清歌词。
双胞胎肩上扛着一根大木桩,跟在杰克后面,木桩上吊着一只沉沉的、除去了内脏的左右晃荡的死猪;两人吃力地走在颠簸的路上。
颈脖豁裂的猪头垂荡着,似乎是在地上寻找什么东西。掠过焦木和余烬形成的小盆地的歌词终于飘入他们的耳朵。
“杀野猪哟。割喉咙哟。放它血哟。”当能听清的时候,那支队伍已走到了山坡最陡峭的部分,过了一两分钟歌声远去了。
西蒙赶紧嘘着和正啜泣的猪崽子。叫他别出声,就好象猪崽子在教堂里大声说话一样。
第一个爬上山顶的是满脸涂着泥巴的杰克,他举着长矛,激动地朝拉尔夫欢呼道:“瞧哪!我们宰了头猪——我们悄悄地扑上去——组成一个包围圈——”
猎手中爆发出喊声。
“我们组成一个包围圈——”
“我们匍匐向上——”
“野猪吱喳乱叫——”
在那儿站着的双胞胎,死猪在他们之间晃荡着,黑血滴落到岩石上。
两人都张大着嘴巴,得意地笑着。
杰克似乎有许多话要与拉尔夫说。
不过他没出声,却手舞足蹈地跳了一两步;随之他记起要在他们之中树立新形象,保持自己的尊严,就又站住了脚,龇牙咧嘴地笑着。
他看到了手上的血,作了个表示厌恶的怪相,找了点东西擦擦,随后又在短裤上揩揩手,笑起来。
拉尔夫开口说:“你们让火给灭了。”
杰克愣了一下,这件不相干的事使他隐约感到有点恼火,但他的快活劲儿超过了此时的恼怒。
“火我们是可以再生起来的。你该跟我们在一起,拉尔夫,真够刺激;双胞胎把野猪打翻在地——”
“野猪被我们打中了——”
“——我扑到它背上——”
“我捅猪的喉咙,”
杰克不由自主地抽动身子一下,洋洋自得地说着。
“拉尔夫,我可以借你的刀用一下吗?在刀柄上刻一道条痕。”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跳着舞。双胞胎还在咧着嘴笑。
“血流了好多,”杰克说道,边笑边发抖,“如果你跟我们在一起就会看见了!”
“以后每天我们都要去打猎——”拉尔夫嘶哑着嗓门,又开口了,他一直没移动过。
“你们把火弄灭了。”第二次说这句话时,使杰克不安起来。
他看看双胞胎,接着又回过头来看着拉尔夫。
“我们必须让他们去打猎,”他说道:“人太少就不能组成一个包围圈。”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失职的过错,因而脸变红了。
“一两个钟头之前火才灭的。我们可以再把它生起来——”
他看到拉尔夫裸体上的疤痕,并觉察到他们四个人都一声不吭。
杰克因快活而变得大方起来,他想让大家来分享刚才打猎时的欢乐。
他的脑子让回忆塞得满满的:他回想起他们逼近那头挣扎着的野猪时所发生的情景;他回想起他们怎样智胜那头活家伙,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它身上,最终结束它的性命,就象享受了那香味常驻的醇酒。
他将两条手臂展开。
“你真应该看到那血!”此时那些猎手们的声音本已经静下去,可一听到这话他们又热热闹闹地说开了。
拉尔夫往后甩甩头发,一条手臂指向空荡的海平线。他的声音又响又粗野,把猎手们吓得不敢出声。
“那儿有过一条船。”杰克突然面临着大家这么多可怕的敌意,躲闪着走开。他一手拔出刀子,一手放到猪上。
拉尔夫收回手臂,紧握着拳头,声音颤抖地说:“在那儿。有过一条船。你说你来照看火堆的,可你让火熄灭了!”
他朝杰克迈上一步,杰克转身面对着他。
“他们本来可能会发现咱们。说不定咱们就可以回家了——”
这种损失对猪崽子来讲打击太沉重,痛苦使他的胆量也变大了,他尖声地叫嚷起来:“你们!你们的鲜血!杰克·梅瑞狄!你们!你们的打猎!咱们本来可能已经回家了——”
拉尔夫朝边一推猪崽子。“我是头头;你们要听我的。你们光会说。可是你们连茅屋都搭不起来——然后你们就跑开去打猎,让火熄灭了——”
他转过脸去,沉默片刻。然后随着感情的极大冲动,又把他的声音抬高了。
“有过一条船——”一个较小的猎手开始嚎啕大哭。
这个事实实在令人沮丧,在每个孩子的心里此刻都有一种压抑感。杰克边砍边把猪肉扯下来,脸涨得通红通红。
“这么多的活儿。我们每人都得动手。”拉尔夫转过身来说道:“本来搭完窝棚你就可以有足够的人手,但你们就是要去打猎——”
“咱们需要肉。”
杰克边说边站起身来,血淋淋的刀子拿在手里。两个男孩相互对望。一边是打猎、运用策略、欣喜若狂、技巧娴熟的灿烂世界;另一边是渴望与遭受了挫折的常识交织在一起的世界。
杰克把刀移到左手;在往后捋粘在前额上的头发的时候,弄得前额上涂满了血迹。
猪崽子又说话了。
“火不该被你们弄灭。你们说过你们要一直保持有烟的——”从猪崽子嘴里说出这话,再加上有些猎手哭哭啼啼地表示同意,气得杰克粗野起来。
他蓝眼睛里发出的光直射向人群中。
他跨前一步,伸手对准猪崽子的肚子就是一拳,猪崽子倒在地上哼哼着。
杰克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因为觉得受了侮辱,杰克气凶凶地说:“你敢,你还敢吗?胖子!”
拉尔夫上前一步,而杰克啪地把猪崽子的脑袋瓜掴了一下。
猪崽子的眼镜飞脱出去,伴着叮口当一声砸在岩石上,他吓得叫喊起来:“我的眼镜!”
他蹲着身子,在岩石上找寻着,可西蒙先到一步,为猪崽子找到了眼镜。
在这山顶上、在自己周围,西蒙感到,有一种可怕的激情在膨胀着。
“一片碎了。”猪崽子一把将眼镜抓过来,戴到鼻梁上。他仇恨地看着杰克。
“我不能不戴眼镜。现在我只有一只眼睛了。你等着瞧——”
杰克朝猪崽子靠近,猪崽子忙爬到一块大岩石的后面,那岩石横在他们俩之间。
他把头从岩石上探出来,透过那片闪光的眼镜瞪着杰克。
“我现在只有一只眼睛了。你等着瞧吧——”杰克模仿着猪崽子的哭腔和爬相。
“你等着瞧吧——哇!”杰克学着猪崽子的模样做出的怪相太滑稽了,猎手们都被逗乐了。
杰克更起劲了,他继续东爬西爬,大伙儿的笑声变成了一种歇斯底里的嚎叫。
拉尔夫心里很不高兴,感到自己的嘴唇在抽动;他为自己的让步而生气。
他咕哝着说:“这个把戏真是肮脏。”杰克不再转动身子,对着拉尔夫站起来。
他大声叫道:“好吧,好吧!”他看看猪崽子,看看猎手们,又看看拉尔夫。
“对不起。让火灭了,我很抱歉。你瞧。我——”他挺直一下身子。“——我赔不就是了。”
猎手们嘁嘁喳喳地赞扬表示这样大方的举动。
显然他们都认为,杰克做得漂亮,他爽爽快快地道了歉,他就已经没错了,而拉尔夫倒是错了,只是还讲不清楚错在哪里。
他们等待拉尔夫做出恰当的、体面的反应。
然而那样的漂亮话拉尔夫是说不出来的。杰克已经把事情弄坏了,还要这样花言巧语,拉尔夫对此满腔愤恨。
火灭了,船跑了。他们难道没看见?他讲不出漂亮话,他这时只能发泄愤怒。
“这个把戏真卑鄙。”在山顶上他们沉默着,一种猜测不定的神色出现在杰克的眼睛里,随之又消失了。
末了这一句是拉尔夫不合人意的怨言。
“好吧好吧。来点火吧。”由于面前有着实际的事情要做,缓和了一下紧张的气氛。
拉尔夫闷声不响,也不动手,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灰烬。
杰克很卖力气地大声嚷嚷。
他一会儿发号施令,一会儿唱唱歌,一会儿吹吹口哨,不时向情绪低落的拉尔夫瞥一下——这种目光并不要求答话,因此也不会招来奚落;拉尔夫仍一言不发。
没有一个人,包括杰克,去要他挪动一下,结果他们只好把火堆搭在三码远的地方,而那地方却很不方便。
拉尔夫就这样维护了他当头头的地位;这是个好方法,即使他再思量几天,也不会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对这样一个如此不可言传而又如此有效的武器,杰克毫无反击之力,他感到愤怒,却又找不到愤怒的原因。
等到火堆搭了起来,他们俩就象是处于一道高高的屏障的两侧。
搭好火堆之后,新的危机又出现了。杰克没法子生火。随后,使杰克吃了一惊,拉尔夫向猪崽子径直走去,取走了他的眼镜。
甚至连拉尔夫也搞不清楚,他跟杰克之间的纽带怎么突然被扯断了,又在别的什么地方给接上了。
“我会拿回来还你的。”
“我也去。”
在他背后站着的猪崽子,处于一片无意义的色彩的包围之中;拉尔夫跪在地上,为了聚焦而移动眼镜。顷刻间火点着了,猪崽子伸手一把拿回眼镜。
不友好的感情溶化在这些奇异而迷人的紫、红、黄三种颜色的花朵面前。他们重新成了一圈围着营火的孩子,甚至连猪崽子和拉尔夫也有点被吸引住了。
一些孩子不一会儿就冲下山坡去再把柴火拾来,杰克则砍着死猪。
他们想把木桩上的整个猪身架在火上,可还没等猪烤熟,木桩就烧断了。
最后他们只好伸进火里去烤串在树枝上的小肉片:烤肉的时候孩子也几乎象肉一样地被烤着。
馋涎欲滴的拉尔夫本想拒绝吃这猪肉,但因为过去一直吃水果和坚果,偶尔捉条把鱼,弄到只蟹,这诱惑使他难以抵挡。
他接过一块半生不熟的猪肉,象一只狼似地咬起来。
猪崽子也在淌口水,说:“就没我一份?”
杰克原本不打算解释给猪崽子的,想借此成为维护自己权力的一种手段;可是猪崽子这样公然提出他被忽略,使杰克觉得应该对他更加无情一点。
“你没去打猎。”
“拉尔夫也没去,”猪崽子眼里噙着泪花说道,“还有西蒙也没去。”他大声地说。“肉差不多都让你们给吃了。”
拉尔夫惶恐地动弹了一下。
西蒙正坐在双胞胎和猪崽子之间,他擦擦嘴巴,把在岩石上他的那块肉推给猪崽子,后者忙一把攥住。
双胞胎格格地笑起来,西蒙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然后杰克跳了起来,随手砍下一大块肉,扔在西蒙脚下。
“吃吧!他妈的!”他瞪着西蒙。“拿着!”他用脚跟着地旋转着身子,成了一圈手足无措的孩子们的中心。
“我给你们吃肉!”不断地难以言传的挫折交织在一起,使他狂怒起来,令人生畏。
“我涂好了脸——我悄悄地上去。现在你们吃肉——你们都吃肉——而我——”
慢慢地,山顶上静得能清晰地听见火的噼噼剥剥声和烤肉很轻的嘶嘶声。
杰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