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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霄在她的精心照料下恢复的不错,之前连出院子走几步,都会累的喘不过气。现在不一样了,能走很远的路,而且还能爬山了。
她常常拉着他宽大的衣袖在山涧漫步,一起看生的怪异的石头树木,看鸭子红头鹅浮水,看云起,看落日,看流星。
只是他身上遍部的淤青似乎在呵责着白尔玉这个徒弟在第一时间未尽到应尽的责任,即便紫霄的那表情常常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白尔玉依然觉得亏欠,便不敢妄自离开。
而就在她以为,等师父好完以后就可以回去待在那个人身边,再也不分开时,却不知道那个人短短一个月之间经历了什么样的变故。
白尔玉走后,司望溪还是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并无半点异常,不过一贯身体强健的他突然染了风寒,虽然不重,却一直未见得痊愈。
司望溪对萧青穗此人未在人前提起过半分,即便有亲近下意识的试探,也被他不留痕迹的一笔带过,好比这个人从来未在宫里出现过一般。
不过宫中向来是流言是非不断,众说纷纭那萧青穗姑娘其实是个狐狸精,一传十十传百,传到胧姒耳朵里的版本是极其绘声绘色的。
胧姒原本也是不信这些的,不过宫中女眷甚多,加油添醋这么一说,简直比说书还生动真实,一贯明理晓事的胧姒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兴许又有着孕妇特殊的直觉,让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起蹊跷,然后她便接连不断邀请个大寺庙高僧到宫里施法除邪。
司望溪为了此事跟她吵闹多次,并未得解决,而他自己本就身心疲惫,只得任由她请人到宫里唱经做法。
后来胧姒又因为他说他已经处理好手头的事,他要离开这里,要离开她。她不允许,所以两人不断的争吵,越吵越烈,于是到最后,她便被气的早产,孩子不足月,生下来还没挨过一天便夭折了。
从此,这位华鄞女王渐渐的变的举止有些不同往常,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宫人都以为女王思子心切,难免要些时间缓和,任谁也没想到女王就这么着忆子成狂。
高贵雍容女王发起疯来却如同一只疯狗,她见到生人就拿东西砸他们,或者直接扑上去咬人,连所有的儿子女儿都不认识了,整天抱着个布包把自己封闭在寝宫里。
唯一留下照料她的宫人,也是她唯一还认识的宫人,只剩下了袅嫣。
司望溪下令不许任何人靠近关雎宫,大夫还是每日请诊,药材补品还是按最好的送来,她需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但袅嫣知道,女王真正要的,真正能治好她的病的,王夫并不愿意给。
以往热闹华贵的关雎宫早已不复从前,冷清萧索的像是冷宫,此刻明明春意已至,但殿中冬寒尚浓。
那天的夜异常的沉,屋顶瓦漏之处投下淡淡的一点夜空的青光,虽然屋子里只点了几只蜡烛,但依旧一片幽暗。
这样正好,掩盖了地上的一片狼籍。
王后此时像个孩子,说变脸就会变脸,刚才袅嫣留她一个人在大殿上摔东西,发脾气,等她累了,袅嫣就把她从地上扶到床上,服侍她喝热汤。
她刚喂了她两口热汤,她就不想吃了,一把拿起床上的白布包抱在怀里,像哄孩子般哄它。袅嫣叹了口气,将碗放在一旁矮几上,又发现她手脚凉的跟冰似的,便为她搓手搓脚,一边搓一边就跟她说话:“听说王夫大人已经把权利收还给您了。”
顿了顿又说:“三公主前两天发高烧,叫了一夜的娘亲呢,不过大人去陪了她一晚上,第二天就没事了。”
袅嫣絮絮叨叨的跟她聊着家常,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进去,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来帮她揉吧,你下去。”
袅嫣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竟将汤碗挥掉,滚烫的汤水顿时洒了在了胧姒身上。
胧姒被烫的大叫起来,一贯沉着冷静擅长随机应变的袅嫣也不知怎么的,竟然手足无措的不知道该做什么,转过身来哆嗦着猛跪在地上:“奴婢该死!”
司望溪上前一挤,吩咐她:“快拿剪子,冰块和香油和伤药来。
袅嫣很快把东西端上来,端上东西时看着眼前的一幕又是一楞。她还没见过他们之间这么和睦相处的样子,他将她搂在怀里,像小时候一样哄她:“不哭,不哭,包包马上就散了,不哭啊。”
胧姒眼泪汪汪,依稀可见有泪痕,但眼眶里的却久久未落。她指着大腿被烫的地方,呜咽的对他说:“这里疼,这里疼。”
司望溪便低下头去帮她伤口吹冷气。
袅嫣呆呆的抬起头,傻傻的看了着他们,一时说不上个什么滋味。
眼前这对璧人,一个形肖枯槁,目光浑浊,而另一个,满脸憔悴,目光晦涩。
他们是她看着长大的,然后看着他们携手击垮了王后,然后顺理成章的成亲,生子。
一切不本应该是这样的吗?他们本该是世人称羡的夫妻,但事实上他们却成了同床异梦的冤家。
袅嫣恍然又回想起两人小时两小无猜的日子,不由百感交集。
那时候大人总是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被继母欺负而躲藏起来的小公主,那时候只有他在她才能睡的安稳。是多小时候的事了,两个小小的娃娃爬到房顶上赏月,然后小公主羞涩的亲了亲小男孩的脸,说,长大以后你要娶我。
袅嫣顿时心中浮起一丝莫名其妙的心酸,到底算是个什么孽缘?
袅嫣将东西递了上去,并没有多插一句嘴,生怕破坏了眼前这幅异样祥和柔情的美景。司望溪拿起小银剪,沿着她的伤口边缘剪开。
跟他判断的一样,只是烫红了而已,他轻吁了一口气,抬眸对上胧姒那双怯生生的眼睛,报以一笑:“没事的,还是一样漂亮。”
他很快的帮她包扎好伤处,又转过头去问袅嫣:“还有热汤么?端来,我喂她点,再这么瘦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袅嫣顿一顿,觑着司望溪的神色,老实道:“还有的。”
袅嫣送上热汤,便识趣的退了下去。
胧姒消瘦的极其厉害,一张小脸瘦的那双大眼睛楚楚动人,头发也凌乱的披散着,又是一袭素白衣裙,像足了一个被抛弃的布娃娃。
这种模样虽然落魄,却少了周身自发而成的凌厉,显得十分纯洁可爱。
司望溪喂她喝了两口,她便不推开不想喝了,自己又拿起自己怀里的布包玩。他也不强迫,脸上表情亦淡淡的,只是一只手托下巴,出神的看着她。
良久以后,他终于再次开了口:“我今天来,是想向你道别的。”
胧姒似犹豫了一下,随即抬高下巴眯起眼睛对着他笑,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布包递到他眼皮下:“你看,是宝宝,你抱抱他。”
“上次我就跟你说过的,我要走,现在也是时候了,”司望溪将她的手推开,面无表情道:“那些本来属于你的东西,我全都还你。”
胧姒深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她突然将头偏开,又去轻摇怀中的白布包:“好宝宝,娘亲爱……好宝宝,爹爹不疼娘亲疼……”
司望溪冷冷的凝视着胧姒,神色肃然,他手一挥,一把将她手中的布包夺下。胧姒发疯似的跳起来,抱住他的手要将自己的“孩子”夺回来,但是他举的太高了,她不管怎么跳怎么蹦都够不着。
她脸色一沉,扑上去对准他的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司望溪的脸上立刻浮起五个红肿的手指印,他嘴角一勾,手缓缓的垂了下来,将本属于她的东西还给了她。
胧姒抢过布包,缩过身去背对着他,在视线交接之时,他看到清楚她眼中有如闪电一瞬的忧伤。
他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温言细语的说:“胧姒,我走了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提防我,你的国家不会落到外姓人的手中,你还年轻,你依旧美丽,你可以再嫁一个很好的男人。”
胧姒还是不说话,但是他能感觉都从手心处传来的颤抖。
司望溪斜坐在她身边,扳过她的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随后拨弄了一下她的刘海,无限的蜜意柔情:“我知道你装病,是为了留住我,我走了以后,你也不用再装病,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们母子了。只求你看在我父亲三代辅臣的功劳上,还有孩子的面上,不要对我的家族出手。”
他说完,顿了顿,似乎再无可交待,收回了无比沉重的手,他只能选择转身离开。
“你等等。”胧姒待他走了不到七步时突然从床上跳下,奔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外边突然下起雨来,好大的雨,雨水打在屋檐上的啪啪的声响。
胧姒只是摇头,但她脸色苍白,嘴唇发乌,望着他的目光甚是锐利:“你能走到哪里去?这里就是你该待的地方。”
而司望溪漠然的望了她一会儿,又把目光移向那闪着火光的无尽苍穹。
胧姒以为他在犹豫,心中刹那有千百个念头转过,思绪紊乱,似喜似忧。
她轻轻依偎在他胸前,温婉微笑:“我们可以的,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的。”
司望溪任凭她抱了一会儿,就抱着她的肩推开了她,继续毫无顾虑的朝外急走。
“你别走,别走,”她拖着他的衣服跪倒在地上,眼泪又急又密的掉了下来:“你还记不记的,当初是你要芙涟宫改名叫关雎宫的,当时你说已经有点喜欢我了,你说过一定会爱上我,因为我很完美,完美的这世上难以找出第二个,你说你会给我和你自己创造一个完整的家,我们会和孩子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胧姒……我始终,还是不能。。” 司望溪苦笑,说不清是心痛寥落还是黯然心灰,异常压抑:“是的,我喜欢过你,曾经我以为可以爱上你的,你毕竟是那么完美,但是我想去找。。”
“她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了她,你放开了她的手,你让她摔了下去……”
“胧姒,她没有死,萧……”
“不是的,不是的,”她尖着嗓子打断他:“她们只是长的相像而已,你认错了,或者那个狐狸精只是化做了她的模样来欺骗你。”
她拉着袖子擦了擦下巴上悬挂着的眼泪,勉强挤出一个不太难看的笑,她试图说服他:“她是狐妖,她是狐妖,她是……”
“她是小玉。”他斩钉截铁的打断她,生生扼断了她的希望。
“不要说,不要说,什么都别说。。。她不是,她不是……那么高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司望溪心中遽然一紧,神色微有凝滞,看着她时眼中带怜,然后喃喃的答应下她:“好,乖,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说。”
胧姒仍止不住的哭,哭的像个孩子般伤心,对着他又是锤又是打,锤打以后,又怕是把他打疼,又拉着他的衣襟抱着他痛哭。
“你这个混蛋,你真是个混蛋,而我更混蛋,偏偏还要喜欢上你个根本没心的人。”
司望溪环抱着她,任凭她打骂也不还手,只是面容依旧惆怅,心思早不知道游离到何处去了。
她知道已经留不住他了,攒起袖子来擦了擦眼泪,又求他:“你为我唱支歌吧,就唱你小时候你哄我睡觉时的那支,唱完我就放你走,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
“好。”
对于她的要求,他一贯不会拒绝,除了留下。随即他盘腿坐在地上,手指有一搓没一搓的敲击着地板,声音喑哑哼唱起了那首家乡小调:
“鸣鸠初拂羽,桑叶破新萌。
采采不盈菊,攀多力未生。
春服浥朝露,晓日映妆明。
语学流莺巧,身同飞燕轻。
使君劳借问,夫婿自专城。”
…
那天白尔玉的午休被一个闷雷轰醒,她是个贪睡的人,到了春秋两季更是睡的分不清楚白天黑夜,也不知是被这雷吓到,还是刚才做了不好的梦,久久不能平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