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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雅伸手指了指那些大箱子问福伯:“这是?”
“哦,回二少奶奶,这是大少爷去京城时准备的细软,如今回来了也用不到了,便吩咐搬回梅园。”
“细软?”米雅定定的看着那四个朱红的箱子,实在不明白一个到京城看顾自家生意的男人要带这么些个累赘做什么。
虽然有这样的想法,米雅的表情依旧淡然,她点了点头。刚准备离开就看到福伯的手臂上揣着一份报纸。她本就是瞟了那么一眼,可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再也无法挪动一步,而露在外面的那四个大字,犹如一口大钟狠狠的撞向她的心,连指尖都在颤抖。
老管家第一次见到,这位以漠然而出名的二少奶奶,脸上浮起一丝奇怪的表情,她在他的面前愣了半天,才指着他腋下稳稳夹着的那张今日的《新报》,音调有些异样的道:“福伯,你这报纸可否借我瞧瞧?”
、欧阳伊耀
米雅拿着报纸回到倚兰轩,一路上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急促。
不知道是走的太急,还是被那个名字弄得心神不宁,她进了房门独坐在窗前还抚着胸口轻轻的喘,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都到了嗓子眼。
她手里攥紧那份报纸,还能闻到隐隐的油墨味道,眼睛扫过那个名字,太阳穴就突突直跳,像是被邪魔附了身。
“少奶奶,喝茶。”老太亲自挑选的丫头敏儿端了新煮的茶水过来,就瞅见米雅一个激灵。
把手里的东西放了,敏儿又回头从房内拿了斗篷过来:“夫人冷,就披上吧。”
米雅握着报纸的手放在桌子的下方,挡住敏儿为她披上斗篷的手,抬头对她道:“就放着,你先出去罢。”
敏儿知道她素来不爱与人亲近,只好将茶水倒上,又把斗篷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觉得一切安置稳妥才出去。
米雅坐在原处,一直听着敏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将那张报纸抽出来,放在案几之上。报纸被她捏的皱皱巴巴,甚至有几处洗了她的手汗,字迹都脱了色。她伸展五指放在油墨纸面上用力的熨着,试图将纸面弄得平展,手指拂过“欧阳伊耀”四个字的时候,突然就停住了。
她歪着头,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的看,每看一遍都觉得心惊肉跳,仿佛一颗心是长在脑袋上而非胸口里,头很胀很痛,有微微的眩晕感,其他的文字都模糊了,只留他的名字。
此时的窗外,天上忽然飘来浓浓的云层,遮住了璀璨的光线,天光忽然一暗,报纸上的文字似乎也没那么刺眼了。
时光缓缓倒流,回到那个地方,深深的庭院里,高大的梧桐树在阳光下投射着绰绰的剪影。北方的春天一贯的风大,并且伴着铺天盖地的沙尘,可是这一日却奇了,院子里居然没有风,似乎连时间都是静止的。于是那远远传来的来自大宅门前的唢呐声也渐渐消失了一般。
所有的仆从丫鬟老爷太太都聚到前院去了,这天是欧阳少帅大喜的日子。
年轻的少帅欧阳伊耀,风流倜傥、高大英俊。是城里的小姐们心仪的对象,他今日三媒六聘娶进门的是西城提督魏家的二小姐。
素闻魏家的千金以惊人的美貌而闻名,再加上家世显赫,自成年以来上门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魏家的门槛。
可偏偏只有欧阳家的公子入了她的眼。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他遇到她的那日,米雅也是在的。因为是初一,城里到处是去香火最旺的城隍庙里上香的人。她男装打扮骑着马跟在欧阳的身边,好像一个忙前跑后的小厮。
那时候的大帅早已接受了新思想,已经不让她像旧式的小姐一般裹脚学女工了,而是随着欧阳一起学一些男孩子的玩意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身下那匹一贯驯良的马突然的就受了惊,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狂奔,冲着那顶小轿子就冲过去。轿夫们保命要紧,放下轿子撒手就闪开了,徒留一个丫鬟在一对看热闹的人群中尖叫:“二小姐,二小姐……”
欧阳是怎么在一瞬间跳下马背,冲进轿子里把那个女人拉进怀里,又返身牵住她坐骑的缰绳稳住马匹的,米雅自己也没看清楚。
可她却清楚的瞧见了,欧阳怀里抱着的那个女人仰头看着他时,那种痴痴的仰慕的眼神。
、故事
那一场的婚宴极其的隆重,魏家甚至求来了太后老佛爷钦此的懿旨。光是朝廷的要员就来了数位,两家的面子上都有光,强强联合,大帅府风光无限。
魏家二小姐嫁入帅府的第二日,便早早的起身同欧阳伊耀一起去前厅给大帅和夫人敬茶,米雅作为帅府的大小姐,当然陪坐在一旁。
其实她并不想去的,可是大帅三番五次叫人请她去,米雅不是不知道养父的想法。
果然如预想的那样,很多人看到魏静姝的脸就惊了。下人们议论纷纷,说新夫人同帅府的大小姐米雅的样貌真是像极了。
是这样吗?
米雅并不觉得。虽然有着肖似的眉眼,魏静姝与她却有很大的不同。这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身上有种病态的美,像是从水墨画上走下来的美人儿,精致、繁复、柔弱无依,叫男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后来她觉着,也许真是这种病态的美感,精巧的瓜子脸上,那一双美目流转,似乎下一秒就要垂下泪来的样子,赢得了欧阳的心。
他终究还是变了,与她这个妹妹日益疏远,在外面待得时间越来越长,回府的时间越来越短,后来她更是一整年都没有见过他的面。
再然后,她也嫁了。
米雅想到这里,不由的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这几年来的憋闷都吐出来似的。可是不能,欧阳伊耀的名字就像是一块隐形的巨石压在她的心上。
老太太房里的主事大丫头秀红奉命来找二少奶奶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番场景。二少奶奶米雅穿着素色织锦的梅花衫子,本来静坐在黄昏的光线里低着头不晓得在看什么,末了慢慢的垂下头去趴在案几上,从宽大的袖子上垂下一截子藕白的手腕来,犹如夏日里随着光线的黯淡逐渐敛了白色花瓣的睡莲静谧的不发出一丝声响,孤傲的不可一世的姿态。
秀红远远的站着,竟然看呆了。
“我在后头瞧着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秀红姐姐来了。”手里端着一盏燕窝的敏儿站在她身后打破这片刻的宁静,顺着秀红的视线看进窗内又小声说:“姐姐来找我们家少奶奶有事吗?”
“是有事。”秀红转过脸去看着敏儿的眼,抬起手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两声,这才正色道:“老太太让我来请你们家少奶奶过去议事。”
说话的功夫,二少奶奶米雅竟然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她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台阶上,立在一株桂花树下,素色的衣服却披了一件大红的斗篷,天上初上的月光映着她越发的肤若凝脂。
“少奶奶。”秀红和敏儿同时叫人。
只见米雅微微一笑对着秀红道:“我想你也该来了。”
引着二少奶奶去老太太房里的一路上,一向心思剔透玲珑的秀红翻来覆去的想着米雅见着她时的那句话,直到她进了老太太屋里的门,都没能参透。
秀红掀了帘子请米雅进门,又疾走两步站到老夫人身后,大少爷刚走,老太太又屏退了房内侍奉的丫头,所以放置在桌上的茶盏还没来得及收。
二少爷丞昱坐在首席上,看见二少奶奶进来却没有反应,一张脸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老夫人看到米雅,忽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迈着莲步朝她而来,丞昱也跟着站起身,秀红更是紧紧的站在一旁搀扶着老人,脸上有惊慌的表情。
米雅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老太太“噗通”一声给她跪下了。
、入局
要知道,沈家的这位老夫人曾经是江南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她年纪轻轻做了寡妇。丈夫早逝的她带着儿子独自从京城来到江南,一点一滴的将沈家祖上留下的那点基业做起来,在等待儿子成长为合格继承人的十年间撑起了这个大家族的一切。
药铺、茶行、典当行,一个女人独当一面,而她的亲力亲为也使得沈家一跃成为江南巨富。
从看到那张报纸的内容之后,米雅就知道,老太太一定会派人找她过来,因为和欧阳伊耀有牵连的那个新闻里,另外一个名字属于沈丞昱的父亲。
只是老人这样突如其来的大礼,让一向冷静的米雅也慌了神。
“祖母。”丞昱的脸霎时间白了,像是三尺的寒冰被天降的巨石重击后,碎裂出惊人的鸿沟。
“老太太,您这是……折煞我了……”米雅的心也是惶惶的,她和丞昱合力想要将老太太搀扶起来,却发现竟然无法动摇老人。
“丞昱……”米雅抬头看他,清晰无比的唤着他的名字,听上去却像是已经叫了千百遍了那样熟稔。
丞昱手臂使力几乎是将老太太抱起来,听她这样叫他心头忽然一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老太太躺倒榻上,丞昱的身上已经出了薄薄的一层汗。米雅仍远远的立在门口的位置,脸上有若有所思的表情。
丞昱看着老祖母,他这几十年来也没有见过老人家像今天这个样子,但是大哥带来的消息着实让人震惊,他们的父亲,老祖母唯一的儿子竟然在京城的天牢里已经奄奄一息。
窗外的月光是冰黄色,老太太斜躺在贵妃榻上,秀红递了水上去,却被她厉声挥退,赶紧出了房间,带上房门。
家丑不可外扬,连最亲近的丫鬟也不可以知道。
丞昱站在祖母的身边看着秀红出门,面色又冷了些,米雅垂手而立,屋子里一度安静的可怕,只听到空气汩汩流动的声音,她转头仿佛可以看到窗外的景物,有树影投射在西洋运送来的玻璃上,边缘的地带泛着荧荧的蓝光,而黑夜就在万物的缝隙间无声的流淌。
老太太休息了一会儿,似乎恢复了力气,她伸出枯瘦如树枝一般的手,丞昱赶紧俯身接在掌心里,又伸了胳膊扶着她起身,冰冷的手指按住自己的额头,胳膊肘子放在镂空雕刻的龙头紫檀木贵妃榻扶手之上,浑浊的眼睛看看丞昱,最后又回到米雅的脸,她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与苍凉:“孙媳妇,沈家出事了,这个大宅子里只有你身份特殊,所以……”
“嫁入沈家这么久,也是时候求老祖宗让我回家省亲,米雅这几日思乡亲切,想着要到京城走一走。”米雅不等老人家说完,自己先跪下开了口。
她安静的跪在那里垂着头,有发丝从耳后垂落下来,打了个小卷儿,织锦的立领上还露出一大截子脖颈,纤细白皙,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老太太的脸上展露出片刻的欣慰之情,她迅速与丞昱对视一眼,又在孙子的搀扶之下亲自起身一步步走过去将米雅扶起来,握着她的手,眼里几乎要泛出泪光来:“叫丞昱陪你回去,见见家里人,叙叙家常。有什么短的缺的,尽管同账房讲,什么都紧着你们花。”老人说着,又将她的手拉在胸前,像是要确定什么似的,紧紧的握了两握道:“米雅啊,这些日子委屈的,整个沈家在日后都会加倍补偿给你,是不是,丞昱。”
“老祖母说的对。”她身后的丞昱沉声回应。
然而,三人对视的那一刻都没有注意到,屋内几盏摇曳的烛火狠狠地歪倒了一下,差一点就熄灭了,而窗外一个娇小的黑影,匆匆忙忙的跑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无风不起浪
彼时的明月坐在屋内一边等着自己的男人一边绣花,葱白的手指已经被银针扎了多